这条街属实宽了些,左右径四十米,长近三千米,三进三折,宛如游龙,布局豪华,是金洲城建中的集大成者。

    时逢新年,两面店铺张灯结彩,一个赛一个财大气粗,街上人烟鼎沸,活色生香。

    人群中走来两个衣着鲜亮,眼神却很豪横的人。一高一矮,不像本地人,都背着手。高的环顾一圈,斜着眼睛道:“这什么鬼地方,这么有钱?”

    矮的挖了挖鼻孔,嗤笑道:“蚯蚓粗的破巷子。方才听人说叫啥名儿来着?”

    高的道:“骄人巷!”

    矮的醒了醒喉咙,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用脚碾掉,道:“笑死算了,京城哪条街不比这个强,你说?”

    高的道:“哼。咱皇城根下的人,什么世面没见过?这,这,这,都小场面。”

    两人手指停在半空,迫切想在京城中寻找一处更为惊艳的市集,能够力压骄人巷的繁华,可惜都一无所获。

    僵持半天,只好互相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异口同声道:“切~”

    两人背着手,仿若钦差大臣,继续挑着眉毛往前走,一路走一路挑毛病。矮的终于装不下去了,哭着脸道:“我的妈,这么多人,上哪儿找去?”

    高的道:“据可靠消息,就藏在骄人巷!咱俩扮作便衣都走访三天了,不信找不出来!”

    矮的道:“找出来又怎样?你敢上去抓?你忘了她是谁啦?”

    高的顿了顿,咬牙道:“上面交代了,一发现人,赶紧回去报信,班师来弄儿!咱要的是奖金,一人一百万呢!哪个姑奶奶能值这么多钱,为了银子也得豁出去,机灵点,别掉链子!”

    矮的愁眉苦脸:“只怕是全衙门的人出动,也是全军覆没!她连那位都敢杀,你信不信她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死咱俩?唉,咱这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在京城当差当得好好的,非出来趟这碗浑水,这趟门儿出的,你说说……咦,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高的循声盯了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满脸不可思议道:“那个是……是天上长出来的花园?!”

    前方街道中央,两丈高的半空中,忽然盛开了一大群鲜艳的玫瑰,黄的粉的红的紧紧簇拥在一起,而花园的下方却无根无土,活生生一座空中花园!

    真乃天方夜谭。两人大为惊讶,跑近一看,原来是一辆马车。

    这是一辆平板马车,分为上下两层,由两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拉着。上层的木板边缘围了上百盆玫瑰,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下层车板上则整整齐齐码着几十种点心,定胜糕、栗子饼、枣泥酥、泽州饧,每一样都造型独特,仿佛艺术品,叫人眼馋至极。

    高的咽了咽口水,道:“原来是个点心铺。怎么没人呐,老板,老板?”

    无人回应。

    矮的环视一眼,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八成儿上厕所了……”

    两人对视一眼,邪魅一笑。

    两只黑黢黢的手伸向点心,一只手罩住两块定胜糕,另一只手抓了三块栗子饼,迫不及待往嘴里塞……

    干掉这几块,四只眼睛眨巴眨巴,仿佛在高喊“妈的太好吃了!”舔舔嘴唇,左右看看,两只黑黢黢的手又伸了上去……

    忽然,从马车上方传来一个清亮明媚的声音:“好吃吗?”

    这一声差点将两人的喉咙噎住,抬头一看,车的二层探出一名年轻女子的脸。

    这名女子脸庞圆润,眼睛细长,一口牙齿细腻且白,笑起来眼睛没了,嘴里却像珍珠闪耀,仿佛年画上的娃娃,煞是好看。

    两人本是武士出身,干偷东西这种事属于宰牛刀杀鸡——大材小用,万万没想到被人当场抓到,面面相觑,矮的那人将油手在崭新的衣襟上胡乱揩了几下,悄声道:“还好是个小娘子。”

    高的那人强自镇定,梗着脖子道:“多钱?”

    女子食指点了点下方,那里果然挂着两处涂了绿漆的木牌,左边一块写着:玫瑰园:右边一块写着:10文3块。

    矮的用胳膊肘撞了下高的那人,闷声道:“这么好吃,也不算贵。崔大,你算算一共是几文?”

    崔大骂道:“你怎么不算?”

    王五急道:“我我我不识数你不知道?”

    崔大嘿嘿道:“也是,就你那两下子,比猪都蠢。我看看啊,3块10文,我们一共吃了5块……就是50文!掏钱吧。”

    王五眉开眼笑:“还是你算得快。”说着从兜里掏钱,越掏表情越不对劲。

    崔大道:“咋了?”

    王五低声道:“忘带钱了……”

    崔大怒道:“废物点心,带你出来有什么用!”一拍腰间,想把钱袋拎出来,谁知连拍几下,一点硬物都没摸到。

    这回两人傻眼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气势立刻减弱几分。

    女子在上头看着,见两人左摸右摸,袍子上都是油,也没摸出半个子儿来,咯咯笑了,道:“没带钱?没关系,我们‘玫瑰园’可以白送。”

    两人惊愕抬头,没见过当街售卖,偷吃还不要钱的!

    女子露出顽劣的笑容,道:“只需要回答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女子道:“我们金州盛产酸菜,请问,酸菜的妹妹,是谁?”

    崔大哈哈大笑:“酸菜?谁家姑娘叫这么个破名儿?”

    女子道:“两位大哥,答对了才能走哦。”

    两人尴尬收起笑容,思索片刻,面面相觑。

    半晌,女子一扶额头,道:“两位大哥,酸菜的妹妹,当然还是酸菜嘛。”

    “……”

    一高一矮原地僵化,王五用胳膊肘碰一下崔大:“……你真的没带钱?再找找。这地儿有点邪门……”

    崔大粗声粗气道:“怕什么,一个女人能翻出什么天。”

    又听上头女子道:“算了,出一个简单的,不难为你们。你们闭上眼睛,假设眼前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啥也没有,你们会想起一种什么花呢?”

    她说得声情并茂,仿佛已置身于那片草地。王五与崔大却是如坐针毡,王五闭着眼睛踢崔大:“你真的没带钱?”

    崔大回踢他一脚。

    两人认真寻思一阵,毫无头绪。女子见半天没动静,替他们着急,忍不住道:“没有花,不就是梅(没)花嘛!”

    两个武夫碰上文绉绉的题,就像屁股上像长了针,恨不得立刻消失,王五睁开眼睛,阳光照得有些眼花,气息不足道:“……小娘子,我们可以走了吗?”

    女子道:“不可以哟。还有最后一个题。”

    崔大憋住最后一口气:“你说!”

    女子道:“忽然啊,这片草地上又来了一群羊,又让你想起一种水果。是什么呀?这回千万不要再错了。”

    崔大怒不可遏,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车上:“不就吃你几个点心吗,至于这么糟践人?我把他押在这儿,这就回去取钱!50文钱,给你80文!不要再出题了!”

    王五闻言,立刻拽住他的袖子:“别留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崔大掰开他的手指,两个大男人在街上拉拉扯扯,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女子扒在马车上层的栅栏上笑得险些岔气,揉着肚子冲下面道:“逗你们玩的!点心真的不要钱!下面的玫瑰花,每人选一只,也不要钱,送给你们!”

    王五抬头道:“选……选完玫瑰就能走了?”

    女子道:“当然。”

    两人看着满车五颜六色的玫瑰,吸一吸鼻涕。大老粗们对此毫无兴趣,盛开的大束玫瑰在他们眼中比不过一把麦穗。可此刻架在火上,不得不选,便磨磨蹭蹭一人抽走一只粉色玫瑰,小心翼翼拿在手上。

    女子招招手,笑容明媚道:“再会!”

    两人掉头就走。

    走了一阵,走出好远,估摸着不会被追来,王五越想越后悔,嘀咕道:“真的不要钱!早知道这么好吃就多吃几块,都怪你。”

    崔大啐道:“老子正想骂你,偷吃就偷吃,你吧唧吧唧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偷吃?!”

    王五委屈道:“实在是太好吃了……还有那小娘子,长得真耐看,越看越好看,脾气真好,花也好,点心也好,比我家里的婆娘强多了,长得也俊,脸圆圆的,眼睛细细的,鼻头攒钱,怎么看怎么舒服……”

    说到这里,空气骤然凝固!

    两人猛地停住脚步,互相探寻着对方的眼睛。

    片刻之后,崔大沉声道:“像不像?”

    王五:“……有点。”说完从衣摆里拿出一支卷轴,展开。

    两人对着卷轴上的女子,上上下下看了五遍,王五的手抖了起来,纸哗哗地响。

    崔大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回去看看。”

    王五叫道:“你疯啦?”

    崔大压低声音道:“光天化日之下,她未必敢动手。万一确认了,回去一报信,一百万两黄金就到手了!可万一报信报错了,全州的兵出动扑了个空,你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王五几乎是被崔大拖回去的。

    花车周围已聚集了一群人。

    这群人似乎很相熟,都是街坊四邻,一面挑选点心一面闲聊长短,二楼的女子并未露面,却不时有声音传来和楼下的人逗笑。

    “韩大娘,你好久不来了哦,怎么知道我今天做了小酥饼的?”

    “我说你们就不要给我说媒了,我嫁人了就再不做点心了,到时候你们怎么办啦?”

    “小豆芽,你天天不带钱白吃,别以为我看不见啊,下次再不带钱,信不信我真去找你娘?”

    底下的人哄笑着。车架上挂了一只木头做成的红色大嘴猴,两颗黑漆漆圆溜溜的小眼睛,两只招风耳,一张巨嘴张着。从巨嘴往下看,能看见大肚子里满满当当的铜钱。

    拿了点心的人自己算钱,自己把铜钱丢进桶里,再自己动手精心挑选几只玫瑰,满意地离开,女子始终不曾露面。

    于是在这条纸醉金迷的街上,到处都是灯红酒绿、喝酒唱曲,当街叫卖,一切都那么浮夸,唯独这架种满鲜花的马车,仿佛一个世外桃源,男男女女,每一个人都笑着走来,再怀抱一束玫瑰,笑着离开,说着“谢谢,再会!”

    崔大与王五拉拉扯扯回到花车处,崔大壮着胆子,扬声道:“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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