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农庄后，聂小裳一头扎进鸡舍，把鸡舍里的杂草、粪块统统铲掉，天热了果然闻上去有些臭。
“大黑豆”“小黑豆”只要她一回来，就黏在她屁股后头咕咕咕咕地叫。刚垫上松软的麦秸，“黄小姐”和“红小姐”等几只小一点的鸡飞身而上，刨出几个坑，稳稳占住。
聂小裳眼睛一花，再一看，人家都已稳如泰山地坐了进去，摇了摇头：“啊呀。真是世风日下，连鸡都知道占山为王了。”
修剪了韭菜，浇水施肥，给两匹大白马喂了两大捆大白菜。那两匹大白马一面大嚼特嚼，一面斜眼瞧她。
聂小裳威胁道：“能不能正眼看我一眼，哪怕一次！你们这样对主人很不尊重！”
那两头马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斜眼都不看了，低头猛吃。
聂小裳咬牙切齿：“……一群没良心的东西。我都要走了，还一个个拿乔。都怪本主人把你们喂得太精了！”
她站在小屋门前，环视院子各处，院中玫瑰盛开，青草摇曳，每一处都与昨日并无不同。
可明日呢，后日呢，又会是什么样子……
两人简单收拾了包裹，准备第二日一早上路。
月光从窗格里洒了进来，照亮聂小裳所在的“小床”。
落樱来后，她便把平日睡的那张床让给落樱，自己捡了块船板，两头翘起，躺进去能晃起来，聂小裳每晚就晃着自己哄自己睡觉。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正对船的那面墙，落樱躺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聂小裳轻声道：“啾啾——”
那头无声响。
聂小裳的船缓缓晃动起来，道：“这次回京城，你有什么打算？”
落樱的声音在黑暗中越发冷峻：“看着你。”
聂小裳道：“你在大牢里看我？你那个师傅要把我活剥一层皮吧？几年不见，他老人家是不是又研制出什么新的酷刑？”
落樱道：“够你用就行。”
落樱的师傅草间弥就是个妥妥的变态。
自己杀够了人，觉得不过如此，渐渐没了兴趣，便开始培训落樱等一众杀人机器。一呼百应，指哪杀哪的快感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膨胀。
一段时间后，他又不满足了，开始研究各式刑讯工具。专夹汗毛的小镊子，戳进指甲缝的绣花针，“火烤肥腚”、人体刺绣，马掀头皮、电击□□，都是些上不了台面却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被关进地牢的人，据说只有进，没有出。后山尸魂遍地。
聂小裳道：“你想一辈子做刺客？”
落樱无声。
聂小裳道：“或者像你师傅一样，继承他的衣钵，这样江湖上人人怕你，好不威风？”
落樱的声音中带着不耐烦：“不关你的事。”
静了一阵，聂小裳翻了个身，看似漫不经心道：“今天那套月白色的衫子，真的很适合你。”
刚睡了一会儿，天还黑黢黢的，聂小裳恍然还在梦中，耳膜忽然鼓起，听到农庄的大门轻轻吱了一声。
有人进来了。
落樱的听觉不在聂小裳之下，自然也听到了这个微弱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而近，不急不慢，直奔聂小裳住着的这间屋子，有人在窗口悄悄喊了一句：“聂姑娘。”
东来！
聂小裳迅速起身，点灯。
东来是个慢性子，很少外出办事，因为大家都等不及。大半夜的来，一定是九尺潭出事了！
东来在窗外又喊：“聂姑娘。”
聂小裳已穿戴整齐，再一看，落樱早已跃身而起，收拾妥当。
聂小裳将门打开，东来道：“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二位姑娘，我寻思你们早就睡着了。”
聂小裳知道东来的话喜欢绕来绕去，总是不在点子上，直截了当道：“一句话，只给你一句话，九尺潭怎么了？”
东来怔了怔，把嘴里的话咽下去，慢吞吞道：“……韩禄乡又来闹事了。他爹肚子疼。”
聂小裳道：“曹先生开过药了？”
东来道：“曹先生？曹先生回驻县老家了。”
聂小裳大吃一惊：“什么时候走的？回去干什么？”
东来道：“说是乡里设宴款待，晌午就走了。”
聂小裳对落樱道：“我去去就回。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跟着。”
落樱自然不愿意放她一人离开。
三人马不停蹄赶到九尺潭。
这个时间，农庄的人早已做过三遍梦了，骄人巷的繁华才刚刚褪去，灯影伫立，街上还有零零散散的醉汉和行人。
九尺潭的门口却聚集了一大帮人。
窗户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影，田蜜芽被人簇拥在最前面，鲜红的指甲趴在窗上，回身对众人道：“真是可惜了，偏偏曹先生怎么就回乡了呢，偏偏人家就认九尺潭，都不愿意来我们同花医馆。你们说是不是啊？”
黄西银护在身侧，大笑道：“谁让人家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就该人家吃这碗饭！”
周围那些医馆的老板哪个不愿拜倒在田蜜芽的石榴裙下，也惧于黄西银的霸道，连声称是。
只有外围的几个老板娘敢怒不敢言，对田蜜芽悄悄吐口水。
二熊挤开人群，来到聂小裳身边，满脸愤怒，小声道：“他们满口喷粪！韩灸老爷子最先去的就是同花医馆，田蜜芽说看不了，赶了出来。博裕、悦东家、康乐医馆都说看不了，都让来我们九尺潭。他们早就看见午后曹先生就回乡了，分明就是看九尺潭没大夫，故意挤兑我们，连韩老爷子的病都不给看了！”
韩灸七十多岁，是骄人巷最早的一批老手艺人之一。可以这么说，骄人巷的街巷，大部分都是韩灸年轻时带着一帮人建成的。
老爷子虽说是干粗活的，却待人和善，极讲义气，谁家房子漏雨掉瓦需要修葺，从来都是义不容辞，在骄人巷没人说一句不好的。
除了他儿子韩禄乡，这是韩灸一生最大的败笔。
聂小裳道：“那些小医馆呢？”
二熊道：“大医馆不给看，小医馆哪敢给看，都要看田蜜芽的脸色。”
聂小裳：“曹先生怎么就突然回乡了？”
二熊哼了一声：“你看看他最近神气成啥了！好像我们全骄人巷，全金州就他一个神医似的！说是乡绅设宴款待，大摆三天宴席，走的时候，你是不知道曹先生都得意成啥了。我呸，他也不想想到底是沾谁的光！”
聂小裳能够想象得出曹先生满面风光、大摇大摆走出九尺潭，逢人便说要回乡接受乡亲们款待的模样。曹先生这个时候匆匆而去，也有翅膀硬了，给老东家出出难题，以示身份的嫌疑。
不远处，田蜜芽笑得花枝乱颤：“董澈董大公子学医这么长时间，天天往药材行里跑，想必是厚积薄发，手到病除，今天也该让我们见识见识了，对不对呀？”
身后几人一起道：“对对。让我们看看董大公子除了做一堆木头房子，到底还会干点啥！”
有人故作深沉：“你们不要小瞧，说不定如华佗在世呢！”
周围响起一片讥笑声。
几尺谭里，大厅正中的桌子前，坐着一名粗衣老者，一头鹤发，脸色煞白，微佝着腰，看样子很痛苦，却一声不吭。正是韩禄乡的父亲韩灸老爷子。
韩灸背后站着的，是韩禄乡的女儿韩糯儿。
韩糯儿今年十岁，正是看谁都不服的年纪，两只小辫儿编得硬邦邦的，眼神警觉。
韩禄乡永远都是那套油腻发旧的金丝袍子，冷笑着坐在另一只桌前，一腿勾起，支在另一腿上面，抓着脚底板，满脸讥笑看着董澈，时不时往嘴里飞一颗花生米。
董澈坐在韩灸对面，表情严肃、以手探脉。
还真有些老先生把脉的模样，可聂小裳看了这幅画面，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总觉得董澈把脉的手法有些别扭，具体怎么别扭说不出来，反正与曹先生的手法不同。
她心道：“难办、难办。董澈演戏可以演全套，但他拿出的方子真敢让韩老爷子吃吗？万一吃出个好歹来……”
董澈眼珠转了转，一言不发。半晌，又换另外一只手搭脉。
如此往复几次，韩禄乡等不及了，喊道：“哎！干嘛呢！练手呢？！没看我爹快坚持不住了？一个肚子疼看这么长时间，到底会不会看病啊？”
董澈头都不扭，道：“我不会看，你来看。”
韩禄乡之前被田蜜芽背后指使几次来九尺潭闹，一分便宜都没占到，自觉丢了面子，一见到董澈就像见了仇人似的：“你呛我？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今儿看不好，小心小爷砸了你九尺潭！”
韩糯儿眼睛一翻，对她爹韩禄乡道：“闭嘴。”
韩禄乡怒道：“你个小蹄子，敢对亲爹这么说话。几天不揍上房揭瓦！”
骂骂咧咧半天，却不敢真上去揍韩糯儿。
同花医馆的伙计宝应悄悄对田蜜芽道：“老板娘，我看韩老爷子病得不轻，他在骄人巷人人敬重，要不咱叫回来给看看吧，别耽误了病情。”
田蜜芽瞪他一眼：“我是老板娘，还是你是老板娘？”
宝应默然闭嘴。
董澈终于把手从韩灸的臂上拿开，聂小裳看见他的额头上起了非常细密的一层小汗，视力不好的人断看不出，心道：“坏了。董澈果然一窍不通。”
想想也是，以董澈对学医的厌恶程度，能学会才怪。
让他给人看病，和谋财害命好像没什么两样……
当然他也可以写一个最简单的补身子的方子，绝不致死，充作治腹痛的方子交差。
不过以聂小裳对董澈的了解，他不会。
果然，董澈默了默，抬头正视韩灸，坦然道：“韩老爷子，晚生不才，看不了你的病。”
韩灸早已腹痛难忍，眉毛胡子皱成一团，生生扛了许久，听了这话，并不恼怒，闷声道：“……无妨。”
韩禄乡从椅子上蹦下来，花生撒了一地：“啥？看不了？一句话完了？这么长时间你耍我们玩呢！”
仿佛在摔杯为号，窗外立刻传来一阵骚动。
“九尺潭说看不了，这还是九尺潭吗，九尺潭不是我们骄人巷第一大医馆吗，怎么……怎么就看不了了哈哈哈哈。”
“依我看，九尺潭易主后，早不是什么九尺潭十尺潭，一尺都没了。曹先生一走，就是个没水的池子，趁早关门算了！”
“此言有理。没本事就不要居大！”
田蜜芽抬起手，观赏着自己的十支胭红豆蔻，故意嗔道：“瞧你们这张嘴，一个个的都厉害着呢。”
她心中狂喜，等了多年，就是要让九尺潭在所有人面前颜面扫地，出一口恶气！
董澈站起身，向韩灸鞠了一躬，道：“老爷子，我九尺潭不能看，情势所迫，您抓紧去其他家吧。”
门外又是一阵狂放笑声。
笑声的末尾，稀稀拉拉中，一个冷飕飕的声音忽然从聂小裳身后传来，声音中三分冷漠、七分不屑：“谁说九尺潭看不了的？”
“大黑豆”“小黑豆”只要她一回来，就黏在她屁股后头咕咕咕咕地叫。刚垫上松软的麦秸，“黄小姐”和“红小姐”等几只小一点的鸡飞身而上，刨出几个坑，稳稳占住。
聂小裳眼睛一花，再一看，人家都已稳如泰山地坐了进去，摇了摇头：“啊呀。真是世风日下，连鸡都知道占山为王了。”
修剪了韭菜，浇水施肥，给两匹大白马喂了两大捆大白菜。那两匹大白马一面大嚼特嚼，一面斜眼瞧她。
聂小裳威胁道：“能不能正眼看我一眼，哪怕一次！你们这样对主人很不尊重！”
那两头马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斜眼都不看了，低头猛吃。
聂小裳咬牙切齿：“……一群没良心的东西。我都要走了，还一个个拿乔。都怪本主人把你们喂得太精了！”
她站在小屋门前，环视院子各处，院中玫瑰盛开，青草摇曳，每一处都与昨日并无不同。
可明日呢，后日呢，又会是什么样子……
两人简单收拾了包裹，准备第二日一早上路。
月光从窗格里洒了进来，照亮聂小裳所在的“小床”。
落樱来后，她便把平日睡的那张床让给落樱，自己捡了块船板，两头翘起，躺进去能晃起来，聂小裳每晚就晃着自己哄自己睡觉。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正对船的那面墙，落樱躺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聂小裳轻声道：“啾啾——”
那头无声响。
聂小裳的船缓缓晃动起来，道：“这次回京城，你有什么打算？”
落樱的声音在黑暗中越发冷峻：“看着你。”
聂小裳道：“你在大牢里看我？你那个师傅要把我活剥一层皮吧？几年不见，他老人家是不是又研制出什么新的酷刑？”
落樱道：“够你用就行。”
落樱的师傅草间弥就是个妥妥的变态。
自己杀够了人，觉得不过如此，渐渐没了兴趣，便开始培训落樱等一众杀人机器。一呼百应，指哪杀哪的快感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膨胀。
一段时间后，他又不满足了，开始研究各式刑讯工具。专夹汗毛的小镊子，戳进指甲缝的绣花针，“火烤肥腚”、人体刺绣，马掀头皮、电击□□，都是些上不了台面却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被关进地牢的人，据说只有进，没有出。后山尸魂遍地。
聂小裳道：“你想一辈子做刺客？”
落樱无声。
聂小裳道：“或者像你师傅一样，继承他的衣钵，这样江湖上人人怕你，好不威风？”
落樱的声音中带着不耐烦：“不关你的事。”
静了一阵，聂小裳翻了个身，看似漫不经心道：“今天那套月白色的衫子，真的很适合你。”
刚睡了一会儿，天还黑黢黢的，聂小裳恍然还在梦中，耳膜忽然鼓起，听到农庄的大门轻轻吱了一声。
有人进来了。
落樱的听觉不在聂小裳之下，自然也听到了这个微弱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而近，不急不慢，直奔聂小裳住着的这间屋子，有人在窗口悄悄喊了一句：“聂姑娘。”
东来！
聂小裳迅速起身，点灯。
东来是个慢性子，很少外出办事，因为大家都等不及。大半夜的来，一定是九尺潭出事了！
东来在窗外又喊：“聂姑娘。”
聂小裳已穿戴整齐，再一看，落樱早已跃身而起，收拾妥当。
聂小裳将门打开，东来道：“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二位姑娘，我寻思你们早就睡着了。”
聂小裳知道东来的话喜欢绕来绕去，总是不在点子上，直截了当道：“一句话，只给你一句话，九尺潭怎么了？”
东来怔了怔，把嘴里的话咽下去，慢吞吞道：“……韩禄乡又来闹事了。他爹肚子疼。”
聂小裳道：“曹先生开过药了？”
东来道：“曹先生？曹先生回驻县老家了。”
聂小裳大吃一惊：“什么时候走的？回去干什么？”
东来道：“说是乡里设宴款待，晌午就走了。”
聂小裳对落樱道：“我去去就回。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跟着。”
落樱自然不愿意放她一人离开。
三人马不停蹄赶到九尺潭。
这个时间，农庄的人早已做过三遍梦了，骄人巷的繁华才刚刚褪去，灯影伫立，街上还有零零散散的醉汉和行人。
九尺潭的门口却聚集了一大帮人。
窗户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影，田蜜芽被人簇拥在最前面，鲜红的指甲趴在窗上，回身对众人道：“真是可惜了，偏偏曹先生怎么就回乡了呢，偏偏人家就认九尺潭，都不愿意来我们同花医馆。你们说是不是啊？”
黄西银护在身侧，大笑道：“谁让人家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就该人家吃这碗饭！”
周围那些医馆的老板哪个不愿拜倒在田蜜芽的石榴裙下，也惧于黄西银的霸道，连声称是。
只有外围的几个老板娘敢怒不敢言，对田蜜芽悄悄吐口水。
二熊挤开人群，来到聂小裳身边，满脸愤怒，小声道：“他们满口喷粪！韩灸老爷子最先去的就是同花医馆，田蜜芽说看不了，赶了出来。博裕、悦东家、康乐医馆都说看不了，都让来我们九尺潭。他们早就看见午后曹先生就回乡了，分明就是看九尺潭没大夫，故意挤兑我们，连韩老爷子的病都不给看了！”
韩灸七十多岁，是骄人巷最早的一批老手艺人之一。可以这么说，骄人巷的街巷，大部分都是韩灸年轻时带着一帮人建成的。
老爷子虽说是干粗活的，却待人和善，极讲义气，谁家房子漏雨掉瓦需要修葺，从来都是义不容辞，在骄人巷没人说一句不好的。
除了他儿子韩禄乡，这是韩灸一生最大的败笔。
聂小裳道：“那些小医馆呢？”
二熊道：“大医馆不给看，小医馆哪敢给看，都要看田蜜芽的脸色。”
聂小裳：“曹先生怎么就突然回乡了？”
二熊哼了一声：“你看看他最近神气成啥了！好像我们全骄人巷，全金州就他一个神医似的！说是乡绅设宴款待，大摆三天宴席，走的时候，你是不知道曹先生都得意成啥了。我呸，他也不想想到底是沾谁的光！”
聂小裳能够想象得出曹先生满面风光、大摇大摆走出九尺潭，逢人便说要回乡接受乡亲们款待的模样。曹先生这个时候匆匆而去，也有翅膀硬了，给老东家出出难题，以示身份的嫌疑。
不远处，田蜜芽笑得花枝乱颤：“董澈董大公子学医这么长时间，天天往药材行里跑，想必是厚积薄发，手到病除，今天也该让我们见识见识了，对不对呀？”
身后几人一起道：“对对。让我们看看董大公子除了做一堆木头房子，到底还会干点啥！”
有人故作深沉：“你们不要小瞧，说不定如华佗在世呢！”
周围响起一片讥笑声。
几尺谭里，大厅正中的桌子前，坐着一名粗衣老者，一头鹤发，脸色煞白，微佝着腰，看样子很痛苦，却一声不吭。正是韩禄乡的父亲韩灸老爷子。
韩灸背后站着的，是韩禄乡的女儿韩糯儿。
韩糯儿今年十岁，正是看谁都不服的年纪，两只小辫儿编得硬邦邦的，眼神警觉。
韩禄乡永远都是那套油腻发旧的金丝袍子，冷笑着坐在另一只桌前，一腿勾起，支在另一腿上面，抓着脚底板，满脸讥笑看着董澈，时不时往嘴里飞一颗花生米。
董澈坐在韩灸对面，表情严肃、以手探脉。
还真有些老先生把脉的模样，可聂小裳看了这幅画面，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总觉得董澈把脉的手法有些别扭，具体怎么别扭说不出来，反正与曹先生的手法不同。
她心道：“难办、难办。董澈演戏可以演全套，但他拿出的方子真敢让韩老爷子吃吗？万一吃出个好歹来……”
董澈眼珠转了转，一言不发。半晌，又换另外一只手搭脉。
如此往复几次，韩禄乡等不及了，喊道：“哎！干嘛呢！练手呢？！没看我爹快坚持不住了？一个肚子疼看这么长时间，到底会不会看病啊？”
董澈头都不扭，道：“我不会看，你来看。”
韩禄乡之前被田蜜芽背后指使几次来九尺潭闹，一分便宜都没占到，自觉丢了面子，一见到董澈就像见了仇人似的：“你呛我？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今儿看不好，小心小爷砸了你九尺潭！”
韩糯儿眼睛一翻，对她爹韩禄乡道：“闭嘴。”
韩禄乡怒道：“你个小蹄子，敢对亲爹这么说话。几天不揍上房揭瓦！”
骂骂咧咧半天，却不敢真上去揍韩糯儿。
同花医馆的伙计宝应悄悄对田蜜芽道：“老板娘，我看韩老爷子病得不轻，他在骄人巷人人敬重，要不咱叫回来给看看吧，别耽误了病情。”
田蜜芽瞪他一眼：“我是老板娘，还是你是老板娘？”
宝应默然闭嘴。
董澈终于把手从韩灸的臂上拿开，聂小裳看见他的额头上起了非常细密的一层小汗，视力不好的人断看不出，心道：“坏了。董澈果然一窍不通。”
想想也是，以董澈对学医的厌恶程度，能学会才怪。
让他给人看病，和谋财害命好像没什么两样……
当然他也可以写一个最简单的补身子的方子，绝不致死，充作治腹痛的方子交差。
不过以聂小裳对董澈的了解，他不会。
果然，董澈默了默，抬头正视韩灸，坦然道：“韩老爷子，晚生不才，看不了你的病。”
韩灸早已腹痛难忍，眉毛胡子皱成一团，生生扛了许久，听了这话，并不恼怒，闷声道：“……无妨。”
韩禄乡从椅子上蹦下来，花生撒了一地：“啥？看不了？一句话完了？这么长时间你耍我们玩呢！”
仿佛在摔杯为号，窗外立刻传来一阵骚动。
“九尺潭说看不了，这还是九尺潭吗，九尺潭不是我们骄人巷第一大医馆吗，怎么……怎么就看不了了哈哈哈哈。”
“依我看，九尺潭易主后，早不是什么九尺潭十尺潭，一尺都没了。曹先生一走，就是个没水的池子，趁早关门算了！”
“此言有理。没本事就不要居大！”
田蜜芽抬起手，观赏着自己的十支胭红豆蔻，故意嗔道：“瞧你们这张嘴，一个个的都厉害着呢。”
她心中狂喜，等了多年，就是要让九尺潭在所有人面前颜面扫地，出一口恶气！
董澈站起身，向韩灸鞠了一躬，道：“老爷子，我九尺潭不能看，情势所迫，您抓紧去其他家吧。”
门外又是一阵狂放笑声。
笑声的末尾，稀稀拉拉中，一个冷飕飕的声音忽然从聂小裳身后传来，声音中三分冷漠、七分不屑：“谁说九尺潭看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