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套老房子里的所有物件除了那封不算信的信被洛姝带走外，其余的一概留在了原处。
次日上午，洛姝正在看返程的高铁，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四点半都没有返回粱城的票。刚选好五点零三分的票，手机突然打进来一条微信语音。
“洛洛睡醒了吧？”
是宋依冉，音色很温柔：“我跟玲姐买了你爱吃的菜，中午来家里吃饭呀。等会让你刘叔去接你，好不好？”
完完全全是哄孩子的语气，洛姝自从母亲过世之后再也没听见过这样柔和的声音，不禁开始发怔。
宋依冉在电话那头喊：“洛洛？”
洛姝回过神来：“阿姨，我认得路。”她看了眼时间，现在刚到十点，“等会自己过去就好。”
“那行，等会你弟弟也要下课了，我跟玲姐现在开始准备做饭。”宋依冉笑起来也很悦耳：“就等你来了。”
挂断语音，洛姝买了傍晚的高铁票，而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打了个车去洛家。
她到的时候，洛廷炎也上完课到家，洛廷炎看到她很惊喜，兴高采烈给她看自己书法课写的作业，一脸求夸的表情：“姐，我是不是写得很好？”
“别闹你姐，你姐刚到家，让她坐着歇会儿。”宋依冉拉着洛姝去客厅，“等会儿就能吃饭啦。阿姨做了你爱吃的西蓝花炒虾仁还有海带排骨汤，可得多吃点啊。”
她的声音很温柔，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还带着点小俏皮。
“谢谢阿姨。”洛姝说。
宋依冉强调：“哎呀，谢什么呀，这是你自己的家。”
洛廷炎也嚷嚷着：“就是呀姐！这是你自己的家，别这么客气。对了姐，我钢琴过了四级，我给你看看我的证书！”
洛亦祥坐在沙发上，笑说：“真不愧是姐弟。廷炎这性子，跟小时候洛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洛姝扯了扯唇角，什么都没有说。
午饭时间，饭桌上的洛廷炎在给洛姝积极地夹菜，他坐在洛姝边上，夹了一筷子离自己最近的芹菜炒牛柳给洛姝碗里：“姐，你尝尝这个！这个是我炒的。”
宋依冉注视着儿子的一举一动，生怕儿子这样的热情会让洛姝反感：“洛洛，你弟弟他就是这样，话可多了，不过对家里人就是很热心的。”
洛姝默不作声地看着碗里的芹菜，身旁的洛廷炎正期待地盯着她。
“手艺不错。”她夹起来那根色泽鲜亮的芹菜，咽了下去。
洛亦祥坐在两个孩子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洛姝吃掉那根芹菜，然后给她夹了一筷子藕片。
旁边的洛廷炎看着藕片，笑说：“爸，你怎么不给我也夹？”
洛亦祥顿了一下，才说：“你不是不爱吃藕吗？”
“我看见姐姐高兴，今天爱吃！”洛廷炎摇头晃脑，夹了块藕一整块放进嘴巴里。
洛亦祥大笑起来：“你这小子。”
注意到洛姝在低头吃碗里的芹菜，宋依冉给她盛了碗排骨汤：“洛洛，阿姨给你盛碗汤放旁边冷着。”
洛廷炎很殷勤，忙放下筷子去端：“我来！”
“烫，端稳点。”宋依冉提醒。
“知道，知道。”结果碗快要递到洛姝手里的时候，洛廷炎被碗底的温度烫到了手指，一个没端稳，碗里的汤直接撒了出去，尽数浇到了洛姝搭在腿上的左手上。
砰——
碗掉在浅灰色的亮面瓷砖上，碎裂开，油汤撒在地上到处都是，像污渍。
洛姝的毛衣沾上了汤汁，她腾地站起身，甩了甩被烫到的手，立刻冲进厨房去冲冷水。
一旁的洛廷炎吓得脸色惨白，蹲下就要去捡碎片，洛亦祥拧着眉把他拉起来：“别捡别捡，别划到了手。伤着没？”
宋依冉跑到儿子跟前，拿起他的手细细看了看十指，确认他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嗔怪：“你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洒在你手上可有的你哭的。”
洛廷炎呆呆地看着衣服上的油渍，懊恼：“衣服脏了。”
“没事儿，脏了洗干净就是了。”宋依冉松了口气，看见儿子脸色惨白，心知这是被吓到了，赶忙拍了拍儿子的肩：“瞧把你吓得，不就摔碎个碗吗？”
洛廷炎摇摇头，“姐姐好像被烫到手了……”
不等母亲说话，他冲进客厅：“我去拿烫伤膏。”
宋依冉脸色变了变，小跑进厨房，看见流理台边上正在冲凉水的洛姝，忙上前问：“洛洛被烫到了吗，严不严重，给阿姨看看。”
餐厅里一家三口的对白尽数被洛姝听见，她自嘲地勾起唇角，沉默地看着手上被烫红的一大块。
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有点酸，有点涨，被烫伤的手背实在是疼，那股火辣辣的刺疼钻到心里去，剜出无数个细小的伤口。
疼得她短暂遗忘这场饭局给自己带来的不适与拘谨，以及那年在粱城时，看见洛亦祥和宋依冉带着两个儿子的细枝末节。
她习惯在难捱的日子里想起池煜，这一刻竟也不例外。
手机在响，是微信消息提示音，池煜发来的，是他跟谢雨杉还有德芙在家里的一小段视频，他说自己和谢雨杉一样，都很想她。
心跳过载，震耳欲聋。
洛姝没有回复，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手机熄屏后放进口袋，她快速眨了两下湿润的眼睫毛，避开宋依冉伸过来的手，“还好。”
宋依冉面带抱歉，揽住洛姝的手臂拍了拍：“阿姨代廷炎给你道歉，这孩子从小就毛手毛脚的。他很喜欢你这个姐姐，所以才这么热情，你别往心里去。”
洛亦祥也到流理台旁边，附和着妻子：“你弟他没有坏心眼的，他……”
“我知道。”洛姝低声打断他的话。
她毛衣上沾了汤汁，原本香味扑鼻的肉汤竟有发出令人作呕的荤腥味，宋依冉也看见了，忙拿着毛巾给她在污渍上擦拭，说：“等会儿你去衣帽间里挑几件衣服换上，我衣柜里有新买的还有没拆标签。”
洛姝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忍着那股刺痛关上了水龙头：“麻烦您了。”
“不麻烦，跟阿姨客气什么呀？”宋依冉握住她手腕，“再冲会儿吧。”
洛姝对着水龙头冲了半小时的冷水，擦干净手涂上烫伤膏的那一刻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痛感实在难忍，瞬间让她红了眼圈，紧紧咬住牙关。
“是不是很疼？”宋依冉动作慢了许多。
洛姝哽了一声，眼泪到底是没落下来，她强颜欢笑：“是挺疼的。”
洛廷炎白着一张脸蹲在姐姐身边，一会儿盯着她脸色，一会儿看她通红的手背，在看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顿时涌上一层薄泪的时候，声音细若如闻：“对不起啊姐，要不你揍我一顿吧，都怨我。”
“好了好了，你别添乱了。帮你爸热菜去。”
宋依冉支走洛廷炎，在洛姝手上吹了吹，带着她去衣帽间换衣服。
这顿午饭耽搁了大半个小时，洛亦祥将菜重新热好已经接近一点。
洛姝没有上桌，她穿起了外套告辞离开：“你们慢吃，我买了下午两点回粱城的高铁，先去车站了。”
“怎么这么着急要回去？”洛亦祥也站起来。
“答应好今天回去的。”洛姝这样回答。
宋依冉叹口气，把烫伤药膏塞给她，又忙着给她塞了点能饱腹的点心：“耽误了这一通，你连饭都没吃好。让你爸送你去吧？”
“我叫了车，等会儿就会来。”
宋依冉送她出了小区，外面的寒风刺骨，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次要是有空就回家来住几天。”
洛姝半张脸蒙在围巾里，只是说：“您回去吧。”
回酒店取了行李，再打车到高铁站也才刚过两点钟。
洛姝就这样枯坐在大厅，期间池煜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到站，自己来接她。
她本想回复“不用了”，但鬼使神差地，她回复了准确的到站时间。
或许是因为手背锥心的疼痛让她没了任何婉拒的力气，又或许是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让她再感受不到一丝温情，唯一能让她给这座城市增添滤镜的人，只剩池煜。
她想，她大概不会再回来这里。
*
天色已晚，谢雨杉两只手扒着车窗户，正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哥哥，你是怎么猜到姐姐今天会回来的？”
“因为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池煜打开订票软件找到了洛姝乘坐的那辆高铁时间，带着他下车：“还有三分钟姐姐到站，咱们去站口等她怎么样？”
“好呀。”
谢雨杉手里拿着一盒无籽提糖葫芦，没舍得吃，留着给洛姝的：“到时候姐姐看见糖葫芦会很高兴的。”
外面很冷，池煜帮谢雨杉戴好帽子和围巾，抱着他大步朝前走，快要靠近站台时候，一眼就瞧见了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洛姝。
她低着头，除却刘海和脸颊两侧稍长出来的鬓角外，其余头发都被盘了起来，走得很快，不知道在想什么，长长的围巾被夜风高高吹起来。
她抬起左胳膊压住，随后扬起脸，这才看见站在五米开外被池煜抱着的弟弟，他高高举起手，露出笑脸，下地后高声喊：“姐姐！”
视线稍偏，洛姝看这池煜，他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视线定格在她脸上，因此也落进她眼中。
洛姝快步走到他们跟前：“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
池煜去拿她的箱子，另一只手拉着谢雨杉，和她说话，“家里我煮了汤，一起回去吃点？雨杉也饿了很久。”
“好。”洛姝没拒绝。
池煜这些年苦练厨艺，因此手艺还不错，门刚打开，从厨房里飘进来香气，闻起来像是炖排骨的味道。
洛姝很早就饿了，这会儿馋虫被勾起来，她换好鞋，把外套搁在衣架上，跟着池煜进了厨房，问：“煮的什么？”
“玉米排骨汤。”
池煜把锅掀开给她看，里面还有玉米山药和红枣，“记得你以前最爱喝这个。我煮汤的手艺还行，等会儿你尝尝，应该不难喝。”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池煜还记得自己的口味，洛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甚至无法调侃地说一句“你怎么还记得啊”，只是笑了笑：“闻着就很香。”
“姐姐。”谢雨杉要去拉她左手，不小心按到了手背，洛姝条件反射似地甩开，小声地吸了一口气。
池煜偏头看她：“怎么了？”
“……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但眼睛已经红了，池煜捏着洛姝手腕举起那只手，白皙的皮肤上通红一片，他拧起眉，没敢碰：“手怎么了。”
洛姝朝后缩了缩手，没挣开，也就由着他去了：“被烫了一下。不过涂了药好多了。”
谢雨杉小脸皱成一团，踮起脚要去看洛姝的手：“给我看看。”
在看见姐姐通红的手背时，他哽咽起来，捧着姐姐的手吹了吹：“是不是很疼呢，看起来就很严重，这么红……”
洛姝摸他脑袋，安抚：“好啦，不要哭。”
池煜收敛笑容，拉着她的手放在冷水下，“怎么会烫到手？”
洛姝感受着冰凉的水流滑过肌肤，低声说：“盛汤的时候不小心。”
“汤在你跟前？”
洛姝没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还是回答：“不是，在桌对面。”
池煜看着她通红的手背，“你小学的时候，有次我们家庭聚餐，你就被热汤烫到了手指，不严重，但是从那以后，如果汤碗不在你面前，你根本不会喝。”
“是谁给你盛了汤又洒在你手上了吧，你自己绝对不会这么不小心。”池煜轻声下了决断。
“……嗯。”洛姝撇开头，她从小跟池煜一起长大，什么都瞒不住他，他太了解自己了。
池煜捉住她的手，在烫红的地方吹了吹，随后拉着她去了客厅，找到药箱，从里面找出药膏：“之前望月吃小龙虾被烫到，用的就是这个，第二天不会起水泡，好得也很快。”
说完，他又看向一脸凝重的谢雨杉：“帮哥哥个忙，从茶几下面拿个小电扇出来给姐姐的手吹吹风吧。”
然后才帮洛姝上药，“会很疼，忍着点。”
洛姝几乎没吃过什么苦，从小更是娇气，怕疼得很，又很爱哭鼻子。池煜虽然先给她打了预防针，但又怕她突然把手抽回去，只好攥紧她手腕。
已经是第二次上药了，洛姝还是感觉到钻心的疼，她下意识往后缩，积蓄在眼眶里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谢雨杉跪在她旁边，举着小风扇吹在她手上，他自己还鼓起腮帮子，红着两只眼睛：“我给姐姐吹一吹就不痛了。”
池煜周身的气压很低，但他涂抹药膏的动作很轻，说出口的话不带温度：“长大了还越来越会犯傻，受了委屈一声不吭，不疼吗，一直忍着。”
洛姝的视线已经被泪模糊了，她轻轻一眨，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啪嗒”掉在手心里，她声音很小，隐在小电扇之下：“对不起。”
池煜涂药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才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
洛姝哭得更凶：“就是对不起你。”
池煜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了九年，似乎成为彼此心照不宣不会坦言的秘密。
池煜实话实说：“我没怪过你。”他摊开洛姝的手，这烫伤膏带有清凉的成分，他又涂得很厚，应该会让洛姝好受点。
他把她的手捧在手心，另一只手不太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直至把泪痕擦干净，无奈道：“之前给你说的话，一句都没有听到心里去，对么。要是怪你能留你在这里，给你煲汤，给你做晚饭，照顾弟弟？”
洛姝噎了一下，低声反驳：“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好。”
池煜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以防她继续自欺欺人，“得和你有关才行。”
次日上午，洛姝正在看返程的高铁，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四点半都没有返回粱城的票。刚选好五点零三分的票，手机突然打进来一条微信语音。
“洛洛睡醒了吧？”
是宋依冉，音色很温柔：“我跟玲姐买了你爱吃的菜，中午来家里吃饭呀。等会让你刘叔去接你，好不好？”
完完全全是哄孩子的语气，洛姝自从母亲过世之后再也没听见过这样柔和的声音，不禁开始发怔。
宋依冉在电话那头喊：“洛洛？”
洛姝回过神来：“阿姨，我认得路。”她看了眼时间，现在刚到十点，“等会自己过去就好。”
“那行，等会你弟弟也要下课了，我跟玲姐现在开始准备做饭。”宋依冉笑起来也很悦耳：“就等你来了。”
挂断语音，洛姝买了傍晚的高铁票，而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打了个车去洛家。
她到的时候，洛廷炎也上完课到家，洛廷炎看到她很惊喜，兴高采烈给她看自己书法课写的作业，一脸求夸的表情：“姐，我是不是写得很好？”
“别闹你姐，你姐刚到家，让她坐着歇会儿。”宋依冉拉着洛姝去客厅，“等会儿就能吃饭啦。阿姨做了你爱吃的西蓝花炒虾仁还有海带排骨汤，可得多吃点啊。”
她的声音很温柔，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还带着点小俏皮。
“谢谢阿姨。”洛姝说。
宋依冉强调：“哎呀，谢什么呀，这是你自己的家。”
洛廷炎也嚷嚷着：“就是呀姐！这是你自己的家，别这么客气。对了姐，我钢琴过了四级，我给你看看我的证书！”
洛亦祥坐在沙发上，笑说：“真不愧是姐弟。廷炎这性子，跟小时候洛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洛姝扯了扯唇角，什么都没有说。
午饭时间，饭桌上的洛廷炎在给洛姝积极地夹菜，他坐在洛姝边上，夹了一筷子离自己最近的芹菜炒牛柳给洛姝碗里：“姐，你尝尝这个！这个是我炒的。”
宋依冉注视着儿子的一举一动，生怕儿子这样的热情会让洛姝反感：“洛洛，你弟弟他就是这样，话可多了，不过对家里人就是很热心的。”
洛姝默不作声地看着碗里的芹菜，身旁的洛廷炎正期待地盯着她。
“手艺不错。”她夹起来那根色泽鲜亮的芹菜，咽了下去。
洛亦祥坐在两个孩子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洛姝吃掉那根芹菜，然后给她夹了一筷子藕片。
旁边的洛廷炎看着藕片，笑说：“爸，你怎么不给我也夹？”
洛亦祥顿了一下，才说：“你不是不爱吃藕吗？”
“我看见姐姐高兴，今天爱吃！”洛廷炎摇头晃脑，夹了块藕一整块放进嘴巴里。
洛亦祥大笑起来：“你这小子。”
注意到洛姝在低头吃碗里的芹菜，宋依冉给她盛了碗排骨汤：“洛洛，阿姨给你盛碗汤放旁边冷着。”
洛廷炎很殷勤，忙放下筷子去端：“我来！”
“烫，端稳点。”宋依冉提醒。
“知道，知道。”结果碗快要递到洛姝手里的时候，洛廷炎被碗底的温度烫到了手指，一个没端稳，碗里的汤直接撒了出去，尽数浇到了洛姝搭在腿上的左手上。
砰——
碗掉在浅灰色的亮面瓷砖上，碎裂开，油汤撒在地上到处都是，像污渍。
洛姝的毛衣沾上了汤汁，她腾地站起身，甩了甩被烫到的手，立刻冲进厨房去冲冷水。
一旁的洛廷炎吓得脸色惨白，蹲下就要去捡碎片，洛亦祥拧着眉把他拉起来：“别捡别捡，别划到了手。伤着没？”
宋依冉跑到儿子跟前，拿起他的手细细看了看十指，确认他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嗔怪：“你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洒在你手上可有的你哭的。”
洛廷炎呆呆地看着衣服上的油渍，懊恼：“衣服脏了。”
“没事儿，脏了洗干净就是了。”宋依冉松了口气，看见儿子脸色惨白，心知这是被吓到了，赶忙拍了拍儿子的肩：“瞧把你吓得，不就摔碎个碗吗？”
洛廷炎摇摇头，“姐姐好像被烫到手了……”
不等母亲说话，他冲进客厅：“我去拿烫伤膏。”
宋依冉脸色变了变，小跑进厨房，看见流理台边上正在冲凉水的洛姝，忙上前问：“洛洛被烫到了吗，严不严重，给阿姨看看。”
餐厅里一家三口的对白尽数被洛姝听见，她自嘲地勾起唇角，沉默地看着手上被烫红的一大块。
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有点酸，有点涨，被烫伤的手背实在是疼，那股火辣辣的刺疼钻到心里去，剜出无数个细小的伤口。
疼得她短暂遗忘这场饭局给自己带来的不适与拘谨，以及那年在粱城时，看见洛亦祥和宋依冉带着两个儿子的细枝末节。
她习惯在难捱的日子里想起池煜，这一刻竟也不例外。
手机在响，是微信消息提示音，池煜发来的，是他跟谢雨杉还有德芙在家里的一小段视频，他说自己和谢雨杉一样，都很想她。
心跳过载，震耳欲聋。
洛姝没有回复，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手机熄屏后放进口袋，她快速眨了两下湿润的眼睫毛，避开宋依冉伸过来的手，“还好。”
宋依冉面带抱歉，揽住洛姝的手臂拍了拍：“阿姨代廷炎给你道歉，这孩子从小就毛手毛脚的。他很喜欢你这个姐姐，所以才这么热情，你别往心里去。”
洛亦祥也到流理台旁边，附和着妻子：“你弟他没有坏心眼的，他……”
“我知道。”洛姝低声打断他的话。
她毛衣上沾了汤汁，原本香味扑鼻的肉汤竟有发出令人作呕的荤腥味，宋依冉也看见了，忙拿着毛巾给她在污渍上擦拭，说：“等会儿你去衣帽间里挑几件衣服换上，我衣柜里有新买的还有没拆标签。”
洛姝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忍着那股刺痛关上了水龙头：“麻烦您了。”
“不麻烦，跟阿姨客气什么呀？”宋依冉握住她手腕，“再冲会儿吧。”
洛姝对着水龙头冲了半小时的冷水，擦干净手涂上烫伤膏的那一刻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痛感实在难忍，瞬间让她红了眼圈，紧紧咬住牙关。
“是不是很疼？”宋依冉动作慢了许多。
洛姝哽了一声，眼泪到底是没落下来，她强颜欢笑：“是挺疼的。”
洛廷炎白着一张脸蹲在姐姐身边，一会儿盯着她脸色，一会儿看她通红的手背，在看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顿时涌上一层薄泪的时候，声音细若如闻：“对不起啊姐，要不你揍我一顿吧，都怨我。”
“好了好了，你别添乱了。帮你爸热菜去。”
宋依冉支走洛廷炎，在洛姝手上吹了吹，带着她去衣帽间换衣服。
这顿午饭耽搁了大半个小时，洛亦祥将菜重新热好已经接近一点。
洛姝没有上桌，她穿起了外套告辞离开：“你们慢吃，我买了下午两点回粱城的高铁，先去车站了。”
“怎么这么着急要回去？”洛亦祥也站起来。
“答应好今天回去的。”洛姝这样回答。
宋依冉叹口气，把烫伤药膏塞给她，又忙着给她塞了点能饱腹的点心：“耽误了这一通，你连饭都没吃好。让你爸送你去吧？”
“我叫了车，等会儿就会来。”
宋依冉送她出了小区，外面的寒风刺骨，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次要是有空就回家来住几天。”
洛姝半张脸蒙在围巾里，只是说：“您回去吧。”
回酒店取了行李，再打车到高铁站也才刚过两点钟。
洛姝就这样枯坐在大厅，期间池煜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到站，自己来接她。
她本想回复“不用了”，但鬼使神差地，她回复了准确的到站时间。
或许是因为手背锥心的疼痛让她没了任何婉拒的力气，又或许是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让她再感受不到一丝温情，唯一能让她给这座城市增添滤镜的人，只剩池煜。
她想，她大概不会再回来这里。
*
天色已晚，谢雨杉两只手扒着车窗户，正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哥哥，你是怎么猜到姐姐今天会回来的？”
“因为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池煜打开订票软件找到了洛姝乘坐的那辆高铁时间，带着他下车：“还有三分钟姐姐到站，咱们去站口等她怎么样？”
“好呀。”
谢雨杉手里拿着一盒无籽提糖葫芦，没舍得吃，留着给洛姝的：“到时候姐姐看见糖葫芦会很高兴的。”
外面很冷，池煜帮谢雨杉戴好帽子和围巾，抱着他大步朝前走，快要靠近站台时候，一眼就瞧见了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洛姝。
她低着头，除却刘海和脸颊两侧稍长出来的鬓角外，其余头发都被盘了起来，走得很快，不知道在想什么，长长的围巾被夜风高高吹起来。
她抬起左胳膊压住，随后扬起脸，这才看见站在五米开外被池煜抱着的弟弟，他高高举起手，露出笑脸，下地后高声喊：“姐姐！”
视线稍偏，洛姝看这池煜，他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视线定格在她脸上，因此也落进她眼中。
洛姝快步走到他们跟前：“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
池煜去拿她的箱子，另一只手拉着谢雨杉，和她说话，“家里我煮了汤，一起回去吃点？雨杉也饿了很久。”
“好。”洛姝没拒绝。
池煜这些年苦练厨艺，因此手艺还不错，门刚打开，从厨房里飘进来香气，闻起来像是炖排骨的味道。
洛姝很早就饿了，这会儿馋虫被勾起来，她换好鞋，把外套搁在衣架上，跟着池煜进了厨房，问：“煮的什么？”
“玉米排骨汤。”
池煜把锅掀开给她看，里面还有玉米山药和红枣，“记得你以前最爱喝这个。我煮汤的手艺还行，等会儿你尝尝，应该不难喝。”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池煜还记得自己的口味，洛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甚至无法调侃地说一句“你怎么还记得啊”，只是笑了笑：“闻着就很香。”
“姐姐。”谢雨杉要去拉她左手，不小心按到了手背，洛姝条件反射似地甩开，小声地吸了一口气。
池煜偏头看她：“怎么了？”
“……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但眼睛已经红了，池煜捏着洛姝手腕举起那只手，白皙的皮肤上通红一片，他拧起眉，没敢碰：“手怎么了。”
洛姝朝后缩了缩手，没挣开，也就由着他去了：“被烫了一下。不过涂了药好多了。”
谢雨杉小脸皱成一团，踮起脚要去看洛姝的手：“给我看看。”
在看见姐姐通红的手背时，他哽咽起来，捧着姐姐的手吹了吹：“是不是很疼呢，看起来就很严重，这么红……”
洛姝摸他脑袋，安抚：“好啦，不要哭。”
池煜收敛笑容，拉着她的手放在冷水下，“怎么会烫到手？”
洛姝感受着冰凉的水流滑过肌肤，低声说：“盛汤的时候不小心。”
“汤在你跟前？”
洛姝没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还是回答：“不是，在桌对面。”
池煜看着她通红的手背，“你小学的时候，有次我们家庭聚餐，你就被热汤烫到了手指，不严重，但是从那以后，如果汤碗不在你面前，你根本不会喝。”
“是谁给你盛了汤又洒在你手上了吧，你自己绝对不会这么不小心。”池煜轻声下了决断。
“……嗯。”洛姝撇开头，她从小跟池煜一起长大，什么都瞒不住他，他太了解自己了。
池煜捉住她的手，在烫红的地方吹了吹，随后拉着她去了客厅，找到药箱，从里面找出药膏：“之前望月吃小龙虾被烫到，用的就是这个，第二天不会起水泡，好得也很快。”
说完，他又看向一脸凝重的谢雨杉：“帮哥哥个忙，从茶几下面拿个小电扇出来给姐姐的手吹吹风吧。”
然后才帮洛姝上药，“会很疼，忍着点。”
洛姝几乎没吃过什么苦，从小更是娇气，怕疼得很，又很爱哭鼻子。池煜虽然先给她打了预防针，但又怕她突然把手抽回去，只好攥紧她手腕。
已经是第二次上药了，洛姝还是感觉到钻心的疼，她下意识往后缩，积蓄在眼眶里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谢雨杉跪在她旁边，举着小风扇吹在她手上，他自己还鼓起腮帮子，红着两只眼睛：“我给姐姐吹一吹就不痛了。”
池煜周身的气压很低，但他涂抹药膏的动作很轻，说出口的话不带温度：“长大了还越来越会犯傻，受了委屈一声不吭，不疼吗，一直忍着。”
洛姝的视线已经被泪模糊了，她轻轻一眨，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啪嗒”掉在手心里，她声音很小，隐在小电扇之下：“对不起。”
池煜涂药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才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
洛姝哭得更凶：“就是对不起你。”
池煜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了九年，似乎成为彼此心照不宣不会坦言的秘密。
池煜实话实说：“我没怪过你。”他摊开洛姝的手，这烫伤膏带有清凉的成分，他又涂得很厚，应该会让洛姝好受点。
他把她的手捧在手心，另一只手不太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直至把泪痕擦干净，无奈道：“之前给你说的话，一句都没有听到心里去，对么。要是怪你能留你在这里，给你煲汤，给你做晚饭，照顾弟弟？”
洛姝噎了一下，低声反驳：“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好。”
池煜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以防她继续自欺欺人，“得和你有关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