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粗糙的指腹缓缓抚过余岁白皙的脖颈,然后渐渐向下深入。

    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不断攥紧,鼻息间滑腻的气息越来越重,察觉到男人彻底对她放松警惕,余岁在暗处缓缓睁开双眼,死死盯着男人脖颈侧突起跳动的筋脉。

    “啊——”

    温热的液体在空中四溅,身体得到一瞬放松,余岁当机立断拔出刺入男人脖颈处的那根尖锐铁棒,血水顺着她白皙的手腕滑进衣袖,余岁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表情很冷。

    男人操骂一声,低眸看到掌心的血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等再抬眸,余岁已然夺门而逃,跑得不见踪影。

    外面的风很大,呼在脸上生疼,余岁打着牙颤,一边疯狂往小区外面跑,一边擦身上的血,在跑出小区门口的时候顺道将染了血的纸团全都丢进了附近的垃圾箱里。

    老破小也有老破小的好处,没有繁华的夜生活,街道上压根不见人影,余岁根本不用担心自己这副鬼样子被人撞见。

    男人显然没有跟上来,但余岁依旧不敢放慢速度,正快步朝附近的公交站跑去,身侧突然有车朝她滴了一声。

    强光照过来,余岁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皮,等适应了放下胳膊的时候就见段郁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此刻就站在她身前。

    余岁有些愣神,她该不会是出幻觉了。

    段郁显然对余岁一脸茫然地看向他这个回应不太满意,单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刚想说你那是什么鬼眼神的时候,忽而看清了余岁的整张脸。

    余岁拥有南方姑娘的特质,皮肤白皙,可眼下,她有点白的不太正常,整张脸可以说像是张死人皮,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干得起皮裂开,只剩一双眼睛还算清明。

    段郁没松手,认真打量起她,眉头蹙着:“你撞鬼了?抖成这样?”

    段郁指腹的温度足够灼人,余岁有点贪恋,不过他怎么会在这里?段郁刚刚都看到了些什么?

    心底蓦然升起一缕恐慌,余岁当即从他手里退出身,然后向后挪了一步。

    她小心翼翼抬眼偷偷打量着段郁,想从他的脸上窥探出点什么,可段郁一脸坦然,甚至还有几分疑惑:“你大晚上不在家,在街上乱跑什么?”

    那你呢,你不回家大晚上跑这里来干什么?

    余岁抿唇,松开攥着书包带的手,从外套兜里摸了两遍才摸到手机。

    手机屏幕在夜空中发出微微莹亮:“我东西落公交车站了。”

    段郁懒懒“哦”了一声,捞过余岁的手机然后自然地揣进衣服兜里,一脸不信。

    “余岁,你知道你撒谎的时候眼神会闪躲么。”

    余岁很喜欢在和对方说话的时候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这不单是因为眼神交流在对话中起着关键作用,更是因为她觉得这是一种互相尊重的表现。

    余岁很少说谎,哪怕是后来面对黄姿燕和裴文松偶尔有违心的时候,她也不曾表现得这般明显。或者说是因为她不被这对母子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他们才不会注意到她的变化。

    心底一处隐秘的角落里,似是有一根毛茸茸的东西探出头来,然后挠了下心尖。

    余岁温吞地眨了下眼。

    “上车还是我陪你去公交站,你选一个。”

    段郁似乎对于她的答案并不着急,修长的手指里把玩着一把银质金属壳的打火机,夜风拂过吹散两人之间的距离。

    最后余岁跟着段郁上了车。

    车上的暖气开得很足,不到一会儿余岁的四肢便能自由舒展,膝盖上还盖着一张小毛毯,是段郁刚刚拿过来的。

    段郁就是这样,不会问你需要什么,他会自己看然后去做。

    余岁心动了动,她不知道今晚跟段郁回家这个选择是否正确,但她今晚确实不想一个人面对一个空旷且冰冷的出租屋了。

    “想吃点儿什么?”段郁忽然偏头看过来说。

    偷看被抓包,余岁耳垂有点发烫,她别开眼,凌乱地在手机上编辑了条信息给段郁看。

    “随便。”

    段郁没什么温度地念出这两个字,然后声音有点懒,酥得余岁心里一片软:“我看起来像是那种随便的人么。”

    余岁张了张嘴,而后意识过来,段郁自己应该也没吃饭。

    所以他一个人大半夜在街上晃悠是在觅食,还从富人区一路觅到贫民窟?光是想想就觉得很荒谬。

    余岁回他:“那你想吃什么?”

    “西红柿鸡蛋面。”段郁报了个菜名,视线摩挲过她的脸,“你做的。”

    攥着手机的双手有一瞬发紧,余岁淡淡“嗯”了一声,然后别开脸,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

    段郁捕捉到了。

    别墅内灯火通明,明亮的光线似是能驱走黑夜带来的恐惧,余岁觉得自己好像又渐渐活过来,她把东西放到了二楼的客卧里,然后下楼走到厨房。

    她以为段郁会坐在客厅画图纸或者是弄他那个星盘,结果段郁没有。

    段郁换了一套深灰色的居家服,袖口挽至胳膊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站在冰柜前,听到动静偏头朝这边看过来。

    余岁靠过去,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西红柿并放到水槽里,水龙头刚拧开,手腕突然一紧,段郁将人拽到跟前。

    余岁一脸懵。

    “给我系下围裙。”段郁从衣架上扯了件围裙套在身上,然后自然地在余岁面前背过身去。

    余岁抿唇,走上去,在他身后打了一个蝴蝶结。

    之后段郁便没再让余岁动手,但也没让她离开,她得时刻守在段郁边上,因为段郁需要她。

    也许和书上说的一样,上天在赐予你什么的时候同时也会从你身上取走点什么作为代价。

    段郁在做饭这上面简直是一点天赋都没有,哪怕余岁已经手把手教他。

    油入锅要等到冒烟的时候才能下鸡蛋,然后等鸡蛋差不多成型的时候才能翻面。

    看啊这么简单的操作,段郁已经失败了两次,他略显笨拙地关火,余岁唇角的笑意还没敛起,就被人捉包。

    “我只是对这锅不太熟悉而已。”段郁说。

    段郁从锅里盛出最后一块鸡蛋,然后放进了余岁托着的盘子里:“这块你吃。”

    余岁看着盘里黑得不能再黑的鸡蛋,强强压下又要翘起来的唇角,她觉得段郁有些孩子气,可她并不敢说。

    好在面条是熟了,虽然比余岁之前做的那次口感要差得多。

    两人吃完了饭,余岁已经自觉拿了抹布出来,这是她在黄姿燕家里多年养成的习惯。

    女孩不能死读书,要时刻顾家,男人出去干活很辛苦的,你得勤快些这样才不会被婆家欺负被老公看轻。

    这句话余岁听了不下百遍,小小的她,当时奉为真理,因为她害怕自己会被嫌弃会被抛弃,等后来长大一些,就觉得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对。黄姿燕看似在酒吧工作,身体风流,思想却仍旧被禁锢着。

    也是那个时候余岁才明白,当你无法去改变些什么的时候,能做的就是保持自己不被污染。

    “余岁,我叫你来,不是叫你打杂的。”段郁看过来,抢走她手里的抹布然后丢进身后的水池里。

    余岁以为段郁生气了,双手绞在身前,一时间有些无措。

    这可怜兮兮的一幕,让段郁心软了几分,声音柔和下来:“要去看看我的图纸么。”

    上次来段郁家偷偷捡起的那张图纸眼下还藏在书包里,余岁点了下头,她是有私心的,她想多了解一点段郁。

    两人挨着,背靠沙发坐到地毯上。

    段郁:“随便看看。”

    实木桌上铺满了图纸,余岁其实不太懂建筑,只知道段郁图画得很好,每张图纸用心的程度几乎让她膜拜。

    余岁握着图纸,语气带着些试探:“你以后要当建筑师吗?”

    可是段郁好像对天文更感兴趣一些,家里的大小设施多多少少都能透出些有关星际的影子,比如现在头顶吊灯的款式就像是北斗七星。

    段郁长长的眼睫覆下,在笔挺的鼻梁上落下一小块阴影,余岁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过于冒昧,于是想在手机上重新编辑信息,这时段郁突然说:“只是感兴趣。”

    也可以说是一种执念吧。

    段郁的家庭环境比较复杂,也许每个看起来让人羡慕向往的家庭背后都有一场别人见不得的血雨腥风。

    段郁突然有点好奇余岁喜欢什么,她的生活像是一个夹心饼干,饼干的上一层是学业,下一层是生活,那么里面的夹心呢?会是什么味道?

    段郁扯了下唇,似是随口一问:“你呢,你对什么感兴趣?”

    这个问题把余岁考住了。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对什么感兴趣,她好像变得有些没有自己了,可她好像又一直在做自己。

    空气安静下来,半晌,余岁给了段郁答案。

    房子。

    她想要拥有一套只属于自己的房子,有一间真正意义上的卧室,而不是一个连床都要展不开的杂物间。她不想再时刻担心自己因为做的不够好而被赶出去,也不想再因为恐惧夜晚会有人闯进来而焦虑的彻夜睡不着。

    可能这就是寄居者的通病吧,余岁暗暗想着。

    段郁挑了下眉,继续问:“什么样的房子?”

    城堡吧。

    余岁胡诌,那简直太奢侈了,以后她要是能有一个容身之所便谢天谢地了。

    段郁点点头,似是对这一句看似玩笑的话并不当真。

    时间有点晚了,两人便没再多聊,各自回了房间。

    今晚实在太累了,感觉在刀尖上走了一遭,余岁抱着换洗的衣物进了浴室。

    水雾打在反光的玻璃上,遮住少女惨白的脸,其实有些伤害得靠时间的更迭才能一点点洗涤。

    余岁,你已经很棒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这一晚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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