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江南月听到这两个字,硬生生感到陌生起来。

    他语调缱绻,眼底神情朦胧,欲说还休,如条条丝带缠身,束缚她,然后叫她不得离开一般。

    她被这闷热的包绕缠的上不来气,偏偏就想要扯开那重重阻碍,去看清楚眼前人的真心能有几分真。

    他们二人对于“喜欢”二字,理解意思应当是有偏颇在。

    江南月想,她应该把这重歧义.解释清楚,然后义正辞严的提醒岑青泽洁身自好,不要走邪门歪路。

    但是她咽不下这口气,好不容易相信一个人,结果他毫无顾忌地将感情深化,直截了当的向她示好,索要垂怜。

    他为什么这么做?江南月瞥了眼笑吟吟的岑青泽。

    她当然知道岑青泽身为魔族王子会被针对,处境唯艰,她也理解岑青泽这般作态是为了讨好她,毕竟他不知道她的真切处境,要靠着她得以在天族立住脚跟是非常正常的思路。

    不知为什么,她心口有些酸涩,如果是别人呢?

    如果未来有一天,岑青泽明白了她的处境,知道了她不过纸扎老虎,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弃她而去?然后用他这副痴儿态哄的另一个人为他着迷?

    于是她有些冲动地开口了:“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如果喜欢我,你不会这么做。”

    话音落后,似乎周围的风儿都停了,竹叶也停止招摇,碎光也不再游动,少年眼底的深情也随之凝固,嘴角的笑意在此刻也显得十分惺惺作态。

    岑青泽抬起头,只见江南月冰冷的眼,那是他司空见惯的眼神,将厌恶与失望杂糅一团,借由眼神交流狠狠砸向他的自尊。

    所以,不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违心谎话对吗?

    但是,为什么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审判他呢?

    他哑口无言,而这样的反应,落在江南月眼里就是被他戳穿后的难堪,她冷着脸,上前一步,干脆利落夺过他手里的药瓶子,将他抬头慌乱想要去拽她的动作视而不见,扭头就化成风消失在竹林之中。

    她不想让这个别有用心的人,看见她难过的样子。

    原以为终于等来一个同类,不过又是天道同她开的又一个玩笑。

    岑青泽一个人站在竹林里很久很久,站到那竹叶疲惫到萎靡耷拉身体,他才若有所思地摊开手掌,看向手心。

    江南月来时,虽然手心的伤口已经接近愈合,不过那般深度,对于一个凡人还是需要点时间的,但是她伸手夺药时,手心上分明是完好无恙的!

    只可惜她行动太快了,没给他细细观察的机会。

    岑青泽记得,这世上只有两族拥有迅速恢复的能力,一是魔族,二是神族。只是神族如今已全数陨落,能出现这样迅速的恢复的也就只有魔族。

    其实从他接触江南月开始,冥冥之中似乎就有人在同他说,他们曾经同路。

    而且,江南月这个人族身份,属实漏洞百出。

    凡人可以活这么久吗,凡人修炼百年便可以碾压大多数人吗?

    岑青泽甚至想过,现在那片荒芜之地,曾经的赵氏村,是神族庇佑之处。

    而江南月,从那里而来。

    江南月,有没有可能是神族人呢?

    “铮”地一声,一道银光破空,斩破寂寞夜色,少女身姿轻巧翻过空中,衣袖尾带做鱼龙并舞,凌冽寒气于她舞步之中尽数蔓延而生,压地周围绿植躬身俯首。

    而她推进后利落后退,几道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鞭在石板上,直直留下深刻痕迹,终于有叶子承受不住这般威势,自枝头一跃而下,它们与飞舞身影相错而过,仓皇见那少女无情眉眼。

    她还在郁闷,也生出几分后悔。

    她就应该像对其他人一样,一板一眼跟那人讲明道理,然后离开。

    可是心底的声音告诉她,他们分明是那般相似,当是她混迹天族过久,缺乏对更多族群的了解,疏于精进自己识人的技巧,才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力,又或者是那温暮着实牵绊她思绪,才逼得她病急乱投医,将希望寄托于别人的身上。

    不该、不该!

    她横腕甩出一道剑光,当即背过身去,有些冷酷,有些自暴自弃。

    没有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脆的铮铮。

    江南月惊诧回头。

    筝雪的剑上折射出一道月色,她抬起头,露出狡黠的眸光,虽然她刚刚接下那剑手腕还在颤.抖,但是不妨碍她颇为自信地朝着江南月扬了扬下巴。

    “师姐,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比试了吧,今日白日一定是没尽兴,师父的树没法陪你过招,砍坏了还得挨罚。来,我陪你过招个痛快!”

    江南月愣了片刻,失笑。旋即重整旗鼓,向筝雪示意她先出手。

    月下两道倩影你来我往,两边的叶子此时此刻终于有气力抬起头来,随着她们的你进我退,伴着不存在的音律在风中欣然摇摆,似是助阵,似是呐喊。

    “师姐,说好了打到尽兴,你怎么留手。”筝雪收起剑,擦拭额头上的薄汗,有些不满地嚷嚷。

    江南月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疏寒已经很久不曾亮起了。”

    疏寒是江南月最宝贝的剑,可以说是自打她有记忆以来,疏寒就一直在她手边。学习也好,战斗也好,她都同它形影不离。

    因为她睁开眼的时候,疏寒就在她手边。

    刚到圣堂的时候,她被人孤立嘲讽,每每愤怒,每每濒临失控,她只要握上那把剑,就会立刻平静下来。那么多因旧伤新伤交叠而痛苦的日子,她抱着疏寒,也可以安稳入眠。

    所有人都知道江南月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可以没有疏寒。

    筝雪陷入了回忆中,那可真是一段令人印象深刻的回忆啊。

    江南月是被温暮破格点拨收入门中的,但她无权无势,还是来自被弱水吞噬之地的凡人,门内弟子没几个看得上她的,排挤、欺凌,都是常有的事,温暮弟子实在是太多了,他又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江南月伤地昏迷,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连药都不曾送过。

    而江南月只会沉默,沉默地久了大家都以为她是哑巴。

    有人无聊,就去夺她的剑玩。

    那是筝雪刚拜入门内,闲得无聊乱逛时,路过一处,里面吵吵嚷嚷,她好奇,探头向里面看去。

    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低着头,脚下踩了一个叫骂不休的弟子,周围人上前一个被掀飞一个,她正欲向前,那女子忽然抬起头,视线直直锁定了她,那眼神中包含了无尽的绝望和愤怒。

    随即缠身的窒息感袭来,筝雪惊恐,因为她连剑都拔不出来,这人,是要她的命!

    不过还好师父来的及时,阻拦了江南月,而她经此一遭,也对这个神秘的大师姐产生了极浓的兴趣,一来二去,她竟然成了和江南月关系最好的那个人。

    她觑了眼江南月,凑近了些幽幽开口:“是为了疏寒....还是为了魔族那小子?”

    江南月揍完人急火火地走,那只有一个可能——要去赴约。

    筝雪一想到那什么岑挤眉弄眼的样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痛心疾首,师姐啊师姐,你一世英名,怎么就想不开往火坑里跳?

    而且江南月回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不管不顾地耍剑,砍别人送师父的青砖,还要把师父最喜欢的、精心照料的树给砍了!

    一定是他惹师姐不痛快了!

    筝雪不爽,师姐可怜他,在他挨欺负的时候出头,还给他送药,结果他倒好,摆出那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反手就把师姐气的砍树。

    真真儿是个祸患!

    江南月心事被直接戳透,霎时尴尬起来,她若无其事地乱看周围的景色,只小声回应:“别乱说,跟他有何关系。”

    天上的月悄悄隐没进了云层,江南月一扭头看见筝雪满脸写着俩字“不信”。

    江南月伸手捏住筝雪的脸颊肉,郑重地道:“我真的只是因为疏寒,它不亮,我真的很难过。”

    她才不要和那家伙扯上关系呢。

    前些日子,有个言论甚嚣尘上,那就是神族尽数灭亡的原因,是抵抗弱水时,临时继任的神主江疏寒懦弱无为,贪生怕死,求着温暮带他离开,而温暮大义,当然拒绝。

    是啊,神族几日之内全灭,而亲历此事者除了温暮,都不幸身亡,而温暮又对此闭口不言。

    他定期会去一趟神族遗址,他们说,是温暮在缅怀故交。

    江南月不信温暮能做出这样的事,不过她也不甚关心。

    她感到微妙不适的有亮点:其一,她也姓江;其二,她的宝贝剑就叫疏寒。

    姓江的很多,神族不搞姓氏垄断那一套。但是疏寒世间就这一把,有人拿这事调笑她,她不甚开心,冷冷地甩下一句:“他能和我的疏寒共名,是他的福气。”

    不过夜晚入睡前,她照例和疏寒说晚安的时候,疏寒不亮了。

    它每次闪动,都是对她的回应,如果剑能说话,疏寒绝对是剑里最话唠的了,不过也多亏它随叫随到的回应,才叫江南月百年以来,没那么难熬。

    可是,它不亮了。

    平日里比试,她心念一动,疏寒剑光暴涨,而白日,它只是很敷衍地亮了亮。

    江南月看着依然在保持沉默的疏寒,更悲伤了。

    筝雪瞧着越发低落的江南月,急得团团转,她伸手按着江南月的肩膀把她正过来,迫切地说:“师姐,你和我一起去千尺秘境吧,说不定能让它重新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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