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然闻言并未立刻回身,他袖摆飘飘,兀自笑了笑,转过身望着陈凝玫。

    孟然不似其他读书人那般通身温润气息,他星目剑眉,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凌厉,他的傲气天然散发,两厢叠加,按理该有一股子邪味儿,然而没有,许是长相太过漂亮遮掩了起来也未可知。

    陈凝玫欣赏一番,又道:“孟师兄行事向来颇有章法,这两日却不寻常。”

    “噢?何出此言呢师妹?”孟然意味不明道。

    “不说别的,今次来方园,是孟师兄特意选的吧?”

    孟然并不回,只微微笑,陈凝玫无奈,只得再说:“孟师兄与诸位师兄弟们一一介绍起柳家姐弟,而在我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阿弟,而在阿姐。”

    见孟师兄依旧不言语,陈凝玫有些恼了,道:“孟师兄不是说什么‘我之心实在难有归宿’么?当时只觉心中一震,现在看来,倒有些可笑了。”

    “不错,我原以为我与她有天渊之别,幼时又与她家有些过节,我便以为今生与她难有缘分,因此才说此心难有归宿。”

    “直到这回亲见到她,我心中的万物得以复苏,我明白我的心在蠢蠢欲动,我想明白了,我要争!争一个归宿而已。”

    “今日我便是要昭告书院,昔日那个传遍书院的京城第一美人,是我孟然所谋之人。待我殿试高中,我更是要昭告天下人,柳絮乃我明媒正娶之人。”

    陈凝玫心中大震,一丝若有似无的酸在蔓延,她道:“尔之所谓归宿,唯她一人么?”

    “自然。”孟然没有一下就回答,答了便是斩钉截铁,显然他这个“自然”中很带着一股难以置信以及理所当然。

    陈凝玫眼神不由涣散,正巧看到那姐弟两个朝他们走来,陈凝玫收拾好表情,调皮笑道:“你之所谋,却未必与你同心呢。”说完便跳开了。

    孟然闻言凝眉,转头看到柳絮才手捧鲜花,笑如朝阳朝自己奔来,口中亦喊道:“孟郎,你怎不随我一道?这些花可香了!”

    孟然挨了上去,择了一朵凑近闻了闻,笑道:“确实香,园中的花不多,后山多的是野花,我带你去摘了。”

    说完柳絮才兴高采烈应了,孟然心中道:“与我一起便这般开心,‘未必与我同心’?无稽之谈!”

    四人又一道进了后山,然而这回柳絮才做何事,柳同松如影随形。孟然心觉有异,有意试他一试,便见右手边不远处有一处溪流,水波清澈见底,他喊柳絮才:“柳絮,你手上脏,你瞧,那处有小溪,何不洗上一洗?”

    方才柳絮才采花,双手扶着一株老树,手拿开已是一片污脏,当时四下无水,孟然递上一片大树叶子,柳同松帮阿姐勉强擦拭。

    此刻有溪有水柳絮才自然乐意洗个手,然而柳家姐弟虽说祖籍江南,却早烙下了北地的习性,非但不会水,还怕水,柳絮才转了转脑袋,看了看,略微思虑,笑道:“孟郎,你可拉我一把?我怕水。”

    柳絮才直言相告,孟然无法,自然效劳,柳同松却赶上来:“阿,阿姐,不必让孟大兄代劳,我拉着你就是了。”

    柳絮才见阿弟抢上来,也不阻拦,就着阿弟的手便洗起手来,只嘴上疑道:“阿弟我怎记得你也是怕水的呢?”

    柳同松确实怕水,孟然瞧他双脚打颤,脸色发白,却牢牢牵住柳絮才,不免冷笑,面上却笑道:“松郎,你分明很怕水嘛,何必逞强?”

    “并非逞强,此我阿姐事,不好旁人代劳。”柳同松从来温和,面对孟然这位“大兄”更是从来热络,此时却是昭然若揭的隔阂。

    孟然道:“我非旁人,松郎何必这般分别呢?”

    “对啊,孟郎怎是旁人?”柳絮才洗好了手,捏了捏阿弟的手,笑道。

    柳同松不好意思了,甩开阿姐的手,道:“哎,阿姐说不是旁人那便不是旁人吧,孟大兄莫怪,小弟有时言语不周,请见谅。”

    孟然见一朵紫色花甚美,倏然将花采来,道:“松郎何出此言,你拳拳护姐之心,何错之有?你自来聪慧,往后阿兄与你阿姐有何不对,也要你指正呢。”说完将那花递给柳絮才,柳同松好不别扭,也只得点点头。

    如是畅玩几日,柳同松要回崇贤书院念书,于是姐弟二人告辞,陈原夫妇恭送,孟然相送,送也就罢了,直送到尚书府乃止。黄氏自然留饭,进得府中,柳尚书难得在家,将孟然唤到书房。

    柳以正问了一些书中事,孟然胸有成竹对答如流,同为天分极高的柳以正自然觉出这个同乡子弟其才之大。柳以正大为欣赏,心知此等大才,必为朝廷所用方妙,上回便听夫人说此子已然是解元郎,今年春闱应该胜券在握,来年殿试,以其之才,夺魁也非难事。

    于是柳以正问道:“当今天下,孟大郎君,以为如何?”

    孟然躬身顺眉,此刻却抬眼道:“乱。”

    柳以正眼含精光,隐有怒意,慢慢又笑道:“乱?乱字好,乱字用的好,今日的大全,所谓非事,皆在一个乱字。那你觉得,根源在哪?我即为尚书,只觉三省六部难辞其咎。”

    孟然道:“柳尚书既问我,我便据实以告了,三省六部便是要背黑锅,也轮不到三省六部将这黑锅背全了,当今天下之乱,根源便在今上。”

    “放肆!”

    孟然一动不动,不知是害怕还是不服,柳以正看得一清二楚,道:“初出牛犊,为人子民,怎能妄议圣上?圣人之为,何来之错?无非我们这些臣子没有尽心辅佐,以致今日之所谓乱罢了。”

    孟然不言,柳以正也觉无趣,狂生傲骨,只有经过磋磨,才知天下事之本源,如今这般,也罢了。

    柳以正遣了孟然离开,暗自琢磨朝中那些亟待他解决的要事。

    孟然告辞出府,身上却不免冷汗直流,暗怪自己怎就言辞得罪了柳尚书,如此这般,以后拜他为岳父又多了层阻挠,心中后悔不已。回到书院暗自苦读一番,方能止住悔意。

    时间飞逝,春光送暖,会试之期将近,柳絮才整日里留意着,待会试前三天便要出府去求真书院将自己去铁器铺子里精心打造的一柄剑送给孟然,以为支持。正好赶上柳同松休沐回家,遇到阿姐,便问,柳絮才笑答缘由。

    柳同松望着阿姐,面上忧忧,久之才道:“阿姐可知那孟大兄可是要做我们的自己人呢?”

    柳絮才笑道:“孟郎自然是我们的自己人,阿弟你这话是何意呢?没几日便是春闱之日了,我要将此剑赠予孟郎,愿他会试得中,美梦成真呢。”

    柳同松心绪复杂,只好道:“阿姐给此剑取了何名?”

    “我也不知该取什么名字,孟郎聪慧,我本要让他自己取名字才是,不过既然是我送人家的东西,还是我自己取了吧。”柳絮才咧嘴笑了笑,神神秘秘道,“阿弟,我将这剑唤作‘古楼剑’如何?”

    “这是何意呢?”柳同松不解。

    “阿弟你想,我们与孟郎的情谊自我们老家古楼镇起,古楼二字还挺好听,你说这名字好听不?”说完满面期待,笑意盈盈。

    柳同松听完心绪更复杂了,阿姐这是对孟大兄有意呢还是无意呢?哎,愁死个人。

    柳絮才并无贴身侍女伺候,本想一人一马直奔求真书院而去,黄氏哪里肯,叫了两名侍女,并几个护卫,遣了车夫驾了马车又是一顿浩浩荡荡方出了尚书府。

    待孟然得知柳絮才一人来,大喜过望,出门去迎,便见一亭亭少女捧着一个盒子,笑盈盈来了。孟然压下狂喜,道:“今日怎来了?”

    柳絮才道:“我来是给孟郎送一样东西的。”

    孟然并不客气,伸手接了,甚至还说:“我能此刻便瞧瞧么?”

    “好啊!”柳絮才一口答应,她也想看到孟郎面上欢喜,今日来根本不做停留,若是这盒子这般黑漆漆接过去,哪里知道孟郎喜不喜欢呢?

    孟然打开一看,一把宝剑陈列于盒中,阿齐接过盒子,孟然抽出宝剑,寒光凛凛,锐利无比,仿佛能斩天下不如意!

    孟然面上渐渐溢出笑容:“柳絮,这把剑名唤为何?”

    柳絮才也被孟然面上的笑意感染,心中洋溢喜悦:“我胡乱取的名字,我们的故乡名唤‘古楼镇’,我便将此剑化作古楼剑,孟郎觉得如何?”

    “古楼剑?好,好名字,柳絮你太会取名字了!我甚为欢喜!”

    柳絮才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只笑着,孟然心中如沐灵光,暖意包裹,他只觉身体都轻盈起来。孟然看到柳絮才朱唇如樱,心中升起无限躁动,他收起剑,挨着柳絮才道:“我们去静思园走走好么?”

    孟然靠得实在近,柳絮才周身皆为孟然的气息,她似有些不适,轻轻退了退,但退得不多,孟然一无所知,此刻孟然问来,柳絮才不假思索道:“好啊。”

    “只我们二人,好么?”孟然轻语,面上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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