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检排队等了近一个多小时,莫聪陪苏菁晶进B超室,然后看到了她体内那个正在孕育的生命的原初状态——一个黑色的点点。

    医生说胚胎体形成了,然后指着混沌中的黑点说眼杯、鼻窝、听泡和心突都挺明显了,胎体和孕妇身体指标都正常,让她们放心。又嘱咐说让孕妇多吃水果蔬菜等高纤食物,多喝水防止便秘,出现流血、寒战或者腹疼、胸闷等症状要及时就医治疗。

    莫聪听罢,严肃的向医生点头,说她会好好注意照看,然后拿了B超单退出诊室。

    一路出医院直到坐上计程车,苏菁晶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莫聪留意到她的异常,但没有在外人面前询问。

    等俩人回到家,没等莫聪问,苏菁晶率先开口:“姐,我真的怀孕了!我竟然噗呜——”

    但没说几句就开始哭。越哭越伤心,不像是将为人母、喜极而泣的样子,而是不知所措的慌张惊恐。

    因为莫聪去给她擦眼泪的时候,她很无助的抱着莫聪,浑身都在颤抖。像一只雨天打雷受惊丈的猫,由于太过无助,她把莫聪的棉T恤抓变形,使很大劲攥着,仿佛想要获取一些力量。

    “你要是不想要,我可以约最近的手术,把它拿掉。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所以不用——”

    “呜啊——”哭声反而更大了。

    这下莫聪也作难了。老实说,看到那个隐约的胎体,在脑海里设想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人就此与你有关。被你喂养、受你引导、由你塑造,仿佛另一个你的延续。

    这种感觉对莫聪来说由于责任深重,憧憬期待的喜悦之感,很快就被生养和教育等一系列现实问题的压力所取代。她刚刚甚至有些庆幸的想,还好怀孕的不是她!然后又不禁有些沮丧,固执又木讷的她,大概永远也不会有孩子了!因为她完全没有和任何人生孩子的想法,包括谢郁堂!

    “姐——,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承担——,能不能当一个——,妈妈!”苏菁晶努力克制住哭声,艰难的开口,话中俱是反思和犹疑,“但是我想,我是爱她的——,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孤单了!”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平稳,“就算没有大雄,就算最后只剩我自己一个人,就算要食不果腹、条件艰苦,我还有人能陪在身边,她是我的,她会无条件站我这边,我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

    莫聪看着她,很想说,现实和想象是不一样的。他也曾对她露出过温柔宠溺的目光、对她施以足可点亮生命的援手、他甚至还口口声声说过她对他意义深重。

    然而和想象不同的是,事实永远佶屈聱牙、不可比拟。到事情真的发生,那些想象中最艰难的情境都一一应验,人就会发现最开始的自己有多天真。

    预设之所以会产生,就是因为作出预设的人,知道自己的结局。

    “菁晶,如果连一件事最坏的结果都能接受,那就是可行的。但是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自己作出的决定基本都可行,包括杀人放火、违法犯罪,大不了就是以命抵命。”她们一起坐在小布沙发上,莫聪拉着她的手,表情严肃又慎重,“但一件事情可行,并不代表一定要去做。除非势不可挡,必须如此!”

    苏菁晶听罢没有说什么。她们俩都沉默,良久,莫聪又说:“必须要结合现实,你自己的处境和能力。这虽然是你的孩子,但她其实还牵涉很多人,她也是你的亲人们的亲人。我还是觉得需要让大家都知道,共同做决定。”

    “爸爸妈妈——”苏菁晶喃喃,“他们肯定又要大发雷霆,说我自毁前程、骂我不知检点——”

    “不会的。”莫聪迅速打断,“你已经成年了。你该在意的不是他们说的话,而是他们说这些话的动机,他们是怕你让人欺负了!怕你一个人吃亏!怕你以后都受苦!最最怕的就是你未来某一天会悔不当初,觉得人生无意义!”

    “呜——,姐!对不起——”苏菁晶看着莫聪,又忍不住要落泪。

    “一点也别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在走自己的路,你是责任人,你只对自己负责,为了让你自己好,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这个胎体的存在与否也没有任何错,存在或消失,都是你有绝对的主导权!你的心意才最重要好吗?所以不要说对不起!”事到如今,莫聪只关注作为当事人的人,她的感受。任何别的东西都是次要的。一如她自己。不会被任何别人所干扰。

    苏菁晶愣愣的看着她。抿紧嘴唇。忍住眼泪憋着一口气朝她点点头,“姐,我有时候觉得你就像个老人家!像活了很多年,什么事都能料理应付!无欲无求的,好像随时能入土为安。”她其实想说莫聪就像救世主一样。年纪轻轻却总能使人安心,并给出指引。

    “我就当你是在说我的好吧!”因为我确实承继了某个年老的灵魂,活了很多很多年,从艰辛到美满再到沉眠。

    不用很久,你也会有自己要承继的灵魂。

    中午的时候,莫聪做了清淡适口鲜虾西兰花、西红柿牛腩、土豆泥沙拉以及鲜榨橙汁,米饭苏菁晶没怎么吃,粥倒是喝了不少。吃完收拾了厨房,她们拉上窗帘午睡。

    莫聪刚躺下就有人敲门,她看了一眼门外的人,转身对苏菁晶说她要出门一趟,让苏菁晶先睡。苏菁晶听话的说好,然后躺下。

    莫聪见状心下澄然,是时候买张床了,不能总在客厅睡床垫。起初她因为卧室的地板不好看,想着要把地板都换掉,也就一直没有打扫它。在换掉地板之前也不打算买床,怕到时拆铺又要挪动太麻烦,但不买床也不打扫卧室,每天在客厅翻铺床垫,其实也没方便到哪里去。

    她好像总是在为了避免一些问题,省去一些麻烦,自认提前预谋,事先准备,而把事情弄巧成拙,自己受累受苦。

    而问题和麻烦一直都存在,不可能被一劳永逸的彻底解决或有效防备。

    就像她嘱咐南星北不要透露她的地址时就清醒的意识到,只要有心找寻,通缉犯也难免暴露行踪、终被抓获的。尽管她没有什么罪过,但基于对家人的体护与在意,谢郁堂肯定会找到她,进行问审。他会亲自找她,并不因为她本身,只因为事关他的家人。

    他会找到她,是早晚的事。

    “你把我们全都拉黑了!你故意躲着我们!”

    谢郁堂是在凌晨被电话惊醒。爸爸的电话,凌晨三点告诉他说哥哥出事了。

    哥哥,他的哥哥如果再出事,就只会是死亡!谢郁堂瞬间眼泪夺眶而出。觉得是自己那天晚上和妈妈的争吵应了验。

    妈妈说他要是抛弃她们,不要哥哥,不要家人,就让他去做孤儿!她说他被蒙蔽,他会被宽恕!但只有真正犯错的人才需要被宽恕!

    谢郁堂不迷信,但受言语所扰,尤其受他信任之人的言语桎梏与盘剥。许兆延对他说过,话语是隐喻,能指形成锁链,人是大他者的欲望,你是你眼中的别人,但唯独不是你自己。现在言语成为一种预言。

    只有他一个人的客厅,空的让他恐慌,他感觉头晕目眩,起身想出门时撞到一堆包装纸盒,于是跌倒。

    是不久前蒋媛买给莫聪的礼物。但被她遗留在这里了。

    这些由他挑选的礼物,莫聪竟然一个都没拿!不属于她的东西,她是真的一个也不要!

    “你知道他会醒?是你把他弄到地上的对不对?!你用了什么办法?!”

    那天他凌晨两点到家,妈妈昏死在床上,爸爸去医院了。帮佣阿姨说是护理师最先发现大哥出事。

    检测仪先是发出警报,护理师进到他的房间时看到床是空的,他从床上跌下,人在地上爬出一段,能有两三米远,鼻饲食管生生从食道扯出来,粘带了血迹,场面让人不忍直视。

    帮佣阿姨还透露,莫聪傍晚的时候来过,待了有一会儿,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说的很委婉,但满脸犹疑忌惮。

    谢郁堂当即给莫聪打电话,发现根本打不通,心中于是涌现了瞬间的恨意。但马上又被一种诡异的信任占满,天亮的时候妈妈醒来,看到他只是哭。

    她们谁也不敢给爸爸打电话,不敢询问哥哥到底怎么样了。

    他们害怕一个潜伏已久的结局。他们都怕彻底的失去。

    “这些年来,你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

    上午八点多的时候,爸爸的电话先打来。

    谢郁堂颤栗接起,竟然听到爸爸声音沙哑但情绪激动的和他说,哥哥醒了!他以为自己是幻听。确认了三遍,才听到爸爸让他镇定点,这是件天大的好事,让他和妈妈收拾一下尽快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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