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动来得蹊跷。

    最起码,在现场的大家都未曾料到这一出,一时之间人心浮动,哭嚎呼喊,奔逃声不绝。几艘精致的画舫被这地动一震,互相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月寻风被这变故一惊,迅速撩开帘子,去查看那一群重要之人的动向——尤其是静和公主燕玉书目前的情况。哦,温瑾言姑且也算在重点观察的范围里吧。

    天慌慌,地晃晃。这么巨大的地龙翻身,想必此刻已经紧急上报到了皇帝那。也不知道这地动究竟波及范围有多广,是否会影响到普通百姓。

    思绪乱飞间,月寻风的眼睛倒也没闲着,一瞬不瞬盯着场中的情况。忽然,月寻风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这地动山摇之中猛地一扭头——看到了依旧无甚波澜,只是凝视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裴覆雪。

    这心理素质……可以说得上是非常强大了。

    裴覆雪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轻轻摆了摆头,示意月寻风集中注意。他似乎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知肚明,看起来倒有些兴致缺缺。也因此,他的神态恹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叩在窗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似乎是他的小动作,当他思考时,或者是打算使坏时,就喜欢做出这个动作。其实说不定,这也是他迷惑别人的手段之一——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觉得自己聪明的人,更有许多自认为看透他人,最后却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庸人。

    不过月寻风见他这幅模样,心底倒是有底了些——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裴大公子神通广大,算到了这场地动,但最起码,他对目前的情况是有些掌控的。既然能把脑子短暂地交出去,月寻风干脆也不想那么多,只认真地盯着燕玉书的动作,而后悚然一惊!

    明明刚才还离湖边八百米远的公主活像是躲过了所有侍卫那样,几乎像是一瞬之间就出现在了湖边缘。而那些本就不太牢靠的冰层如今被地动闹得四分五裂,直露出地下那幽深冰寒的湖水来!

    寒冬腊月,这水温可不是开玩笑的!哪怕习武之人掉进去都要喝一壶,更别提,燕玉书自小养在宫廷之中,再怎么强健,也没有习武之人那般有内力护身,这要是着了寒气,那可不得了。

    燕玉书此刻站在湖边,地动越是猛烈,她的思绪反而越是清晰。

    温瑾言这家伙胆子小,又怕水,死都不可能靠到湖边。等这场地动平息,估摸着第一个就要哭爹喊娘回丞相府去。可一旦他回去了,那她计划的一切,不就都落空了。

    墨听节是个好节日,一个热闹的,盛大的节日。皇帝为替温贵妃撑腰,拉来那么多人见证这一切,如果献诗不成,那他估计就会派暗中的飞锦卫立刻出手,以毁掉她性命和自尊的方式,将她如玩物一般送给温瑾言……到时候闹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再怎么计划,也是无力回天。

    不过,这是燕玉书的镣铐,也是燕玉书能够利用的一环——仁和帝疑心重,自从当年将崔家满门抄斩之后,就已然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彼时作为他手中刀刃的温任二家。温家嘛,因为有那位善解人意,温柔可人的贵妃娘娘在,加之温恪竹那老家伙向来懂得做人,一时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而任家那作风,就格外不同了。

    崔家在时,死死压在任家头上。毕竟,崔家也算得上是武将世家,只不过根基稳固之后,开始重视起了子孙的诗书教化。但论起武将,崔家在其中拥有着当之无愧的最高地位。也因此,在兵权这块,任家不仅吃不上肉,连汤都喝不上。

    不过任家只是憋屈,皇帝对此可更感到彻夜难眠,总觉得崔家是一把日日夜夜悬在他脖子边上的刀,说不定哪天一睁眼,这江山改名换姓,这龙椅也换了人来坐——这就是得位不正又没有能力的烦恼啊……

    燕玉书在心底这么冷笑讥讽了一声,而后往后一挪步,装作没站稳似的,向湖水里跌去!

    她并不害怕这落入水的幽深刺骨,早在许多年前,燕玉书就已明白和克服了这种恐惧。而她早在周围安排好了会凫水的女侍,等待着她们前来就她。而后,她会在那早就安排好的园子里,为两个人撮合成一桩,令皇帝“欣喜若狂”的天赐良缘。

    只要能让皇帝对温家和任家的疑心进一步加重,那么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这一次,成的人和事都太微妙,这样的话,哪怕这次温贵妃再怎么能言善辩,也只能为她这倒霉的弟弟鞠一把泪。

    谁料此时,众人夹杂着“快去救公主!”的惊呼还未落下,一袭蓝衣就那么踏水而来,如蜻蜓吻水,几乎没有惊起一点涟漪。那蓝衣人的身姿轻灵,像一只燕子,自在无外物所扰。

    那是一个女子,一个眼眸清透澄亮,面目艳丽飞扬的女子。但比起她的外貌,她那如刀一般,锋锐无匹的气度才更令人在意。燕玉书被她晃了晃神,再度回神之时,已经被对方拦腰抱起,送回了陆地之上。

    从落水到被救起,耗时不到十息。

    燕玉书:……

    虽然落水时间很短,不过好在这回也不需要多泡在水里演演苦肉计了。毕竟,那些会凫水的女侍再怎么精于此道,在寒冬腊月,如此刺骨的湖水之中,也是好耗不少时间和气力的。

    这场来的快,去的也快的地龙恰在此刻平息。那么接下来,就是该把这出戏继续唱下去了。

    百结第一时间冲到了她的身边,眼眶略带红肿,手上却不马虎,手上飞快,用那厚厚的白狐披风将燕玉书裹了个严严实实。

    燕玉书朝百结轻轻眨了眨眼睛,随后,在小姑娘轻轻“哼”了一声的动静里,顺着对方的力道,被扶上了马车。

    “殿下方才落水受惊,将往弄梅小筑休息一会儿,各位且继续宴饮,无须在意。”

    这话说的,让各家心里暗暗叫苦。

    要不是皇帝那阴恻恻的威胁,都这么大的动静了,早就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娘了,谁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过劳什子墨听节。

    俗话说得好,得到什么,就一定会失去什么。基于这一点,其他人即使再不乐意,面上依旧是担忧满满,语气嘘寒问暖。而后脸色苍白地吩咐侍从们收拾残局,继续饮酒作乐。至于到底乐不乐得起来,那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温瑾言听到这,原本吓破了的胆子又一点点被他缝了起来。他眼珠子一转,硬生生让那张本还不错的面皮添上了几分猥琐。

    俗话说得好,事情结束了,色胆又占领高地了。他似乎想到了贵妃曾在他面前所说的那些暗示性的话语,坏心思一动,当机挥挥手,让侍从把自己扶起来,而后低声耳语几句,志满得意地换衣服去了。

    弄梅小筑离飞燕湖不远,坐马车一会儿就到,算是给参宴之人休整的落脚地。而且此庭院深深,梅花簇拥包围,要是不熟悉的人来此多转几圈,保准会迷路。

    月寻风似乎已经料到了什么,看着在前面熟悉带路的裴覆雪,笃定道:“你和静和公主今日联起手来,就是为了算计一个温瑾言?不……你们要算计的,是——”

    话还没说完,裴覆雪就截断了话头。他那双黢黑的眼眸黑沉沉凝视着月寻风,像是无星无月的流离之夜。

    “温家。”

    “我们要算计的,是温家。”

    不过温家哪有那么容易扳倒,此次也只不过是以温瑾言为跳板,让皇帝对温家的疑心更加一层罢了。

    三人成虎,流言一旦传到本就怀疑它的人耳朵里,更是雪上加霜。但这一切都进行的太顺利了,顺利到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撺掇,顺水推舟了一把,让裴覆雪不得不谨慎一些,再谨慎一些。

    想起温瑾言周围那几个像是他们派去的卧底一般的得力仆从,裴覆雪思绪急转之间,直接扑向了那个人。但……真的会有人这么做吗?真的会有人,会下这样的狠手吗?

    谁知道呢?

    月寻风见自己猜对了,倒也懒得去深思裴覆雪和静和公主联手算计不告诉她的事——毕竟她才和人家认识没几天,要真告诉她了,她还要怀疑这其中有没有阴谋。只不过,温瑾言既然已经被引到了弄梅小筑,接下来,无非就是杀人灭口两件事。

    重要的是,该如何让温瑾言的死,利益最大化呢?

    正凝神苦思间,月寻风只觉得鼻尖一凉,有什么东西坠了下来,融化在了她的鼻子上——

    是雪。

    这不知何时又下下来的雪轻盈又柔软,在红梅上落下了薄薄一层,像是为红梅添了新妆,更显得疏影绰约。

    在这影影绰绰之中,温瑾言嫌烦地一挥手,嘴里咒骂了句:“这破雪!”下一秒,又乐呵呵地踏进了庭院最深处——

    也是他亡命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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