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回到最开始的话,月寻风绝对不会和裴覆雪一起蹲在屋顶,做什么梁上君子。而如果她不蹲在屋顶,就不会遇到这么尴尬的场景——屋内一双男女正在难舍难分地痴缠拥抱,而她和裴覆雪此刻借着梅枝遮掩,把自己往里缩了又缩,双方对视一眼,眼里是如出一辙的绝望。

    至于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就说来话长,长话短说了。

    好吧,主要还是得把他们离开事故第一发生地之后说起。

    先前裴覆雪就和她说过,弄梅小筑近些年经常翻修种植红梅,把原本就九曲回环的建筑弄的更加弯弯绕绕。而且,他们对于梅花的生存状态似乎更趋近于……自然发生,说什么求一个野趣,一个返璞归真。

    这就导致梅花挤挤挨挨混在一处,再加上京城连日大雪,红梅白雪是变成了琉璃世界……但,也是真的很晃人眼睛。

    常在江湖飘,或者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在雪地里看久了,会短暂地出现一种病症,眼睛疼痛,畏光,流泪等等等等。所以,在弄梅小筑的时候,月寻风总是时不时抬头望天,以防自己被雪殴打视觉。

    然后,然后就要怪这些横七竖八长着的红梅,花枝招展的,十足十的勾缠挽留。上方是红梅乱错,下方有匆匆来人,上方青天白日,显目无比。他们被红梅连番乱拳,终于躲进了一个僻静之地——但这里似乎有点儿太偏了,偏到总有有心人希望用这里做些什么。

    月寻风把目光从下面那一对男女身上移开,戳了戳身边似乎什么都知道的裴覆雪,轻声道:“那个……裴大公子,你知道这两人是哪个吗?”

    裴覆雪的神色从刚才狼狈逃窜时就很平和,到现在也是一副冷清自若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乌黑长发被梅花枝缠住,然后被月寻风一点点小心剥开的惨样——要不是顾及这位是个精细美人,月寻风早就像对待自己头发那样一扯就了事,哪来还会那么耐心。

    嘁,真是死要面子啊。月寻风在心底里嘀咕了一句,突然耳朵一动,听到了奇怪声响:

    “王郎……我只心悦你一人……那老不死的家伙,我从来都只是逢场作戏的……”

    随着含着泣音的女声柔婉低诉,一道雄浑低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瑛娘,我自是知晓你对我的真心的……没事,那老家伙活不了几天了。”

    月寻风听这话听的牙酸,扭头询问裴覆雪的时候,甚至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你们京城风气真开放。”

    有荤素不忌的,有……嗯……这个不好评价,只能说京城套路深了。

    裴覆雪倒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笃定地回答了月寻风:

    “那女子……应当是齐王的续弦。如若我没记错,她是李尚书的女儿。”说到这的时候,他的语气尚且不疾不徐,可说到另一人的时候,裴覆雪诡异的沉默了会儿,方才轻轻开口:

    “而那男子,应当是如今的飞锦卫指挥使,梁尚岩。”

    哦,原来是飞锦卫指挥使啊……等等,你说什么???!飞锦卫指挥使???这是我们现在该遇到的人物吗???

    等等,为什么飞锦卫指挥使也尚曹公遗风啊???你们京城人真的让我很不理解啊???

    月寻风下意识爆了句粗口,带了点本地的腔调,叽哩哇啦的,活像是外邦语言,倒让裴覆雪好奇了些,问她刚刚在说什么。

    这可问了个好问题啊……她……看着那张清风朗月,疏影白梅般的脸,不存在的良心跳了跳,半晌委婉道:“一些……土话。”

    看裴覆雪那模样,似乎以为她是说吴侬软语那块的。但月寻风尴尬了会儿,终于还是进一步回答道:

    “你知道皇帝流放罪犯的时候,一般喜欢流放到哪里吗?”

    “流放宁古塔……或者岭南……大致都是这些地方,要是流放贵族,兴许会放到其他地方去。怎么了,忽然说这个?”

    月寻风看着裴覆雪,以一种平静到不可思议的语气说:

    “我就是岭南那地儿的,出生就是流放之地。”

    她这诡异的幽默感让裴覆雪顿了顿,似乎有些让他想笑,但是想到他们目前尴尬的境地和底下仍在你侬我侬的一对鸳鸯,以及武力值明显不会低的飞锦卫指挥使……不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的!!!

    每当月寻风觉得颇感倒霉的时候,老天就会亲切地摸摸她的脑袋,温和地说:

    “这才哪到哪呢。”

    本来又一次被困在屋顶已经够尴尬了,结果屋子里那两人似乎已经忘情地唇舌交缠起来,发出“啧啧”水声。似乎再这么演变下去,就要开始光天化日,白日宣淫了。

    觉得自己耳朵已经脏了的月寻风扭头看向裴覆雪,却发现裴覆雪的睫羽颤动着,用一种带着几分无助的目光看向了月寻风——

    月寻风大惊!

    这两人是何等强大,竟能把一直神色平静的裴覆雪逼至此等绝境,委实厉害。

    还没等她咂摸出一点好玩意味,又有一大批人马的声音浩浩荡荡赶来,似乎要把这里围个严严实实。

    一道苍老的声音挪了过来,咬牙切齿,如同那初学唢呐,声气不足的新学徒,一气三顿:

    “你们……这对!奸夫……□□!”

    说实话,月寻风听着声音,都怕对方背过气去。

    但这一嗓子也让她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嗯……八成是齐王来捉奸来了……而且还带了浩浩荡荡一大批人马,那想必是知道奸夫的身份了,怕自己那金贵,可能也不大长久的命出点什么问题,这才选择多人压阵,不能输了气势。

    这下好了,就差一个锣鼓一敲,惊堂木一拍,这抓马的现场好戏马上就要开场,连观众都有不少:

    披甲执锐的士兵,隐在暗处没轻举妄动的飞锦卫们,哦,还有他们这两个明明是路过,最后被困在红梅白雪之间的倒霉蛋。

    其实这八卦我也不是非听不可,这瓜我也不是一定要吃。月寻风觉得自己最近尴尬的次数委实有点太多了,自从入了京城,好像她一直在面临一些非常炸裂的事情。要不是为了寻找晚来迟,她绝对马上就要收拾包袱跑路回老家。

    哪怕听村里那群老人天天村口八卦都比在这里好,最起码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事已至此,闹得这么大的场面必不能轻易收场。而自月寻风踏入京城起,这局面也不是她想避就能避开的。既然如此,一味地逃避不如拔刀出鞘,把那一切魑魅魍魉都破开,就能瞧见原本清洁的底色了。

    她搁屋顶上胡思乱想间,齐王已经在下面骂开了。嗯,也许是他缓了过来,一张苍老若层层叠叠橘子皮的脸上怒颜生动,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屋子中,怒吼道:

    “给本王把门砸开!!!”

    那群侍卫明显训练有素,直接毫不留情地拿起武器,把那上好木材作的门给劈了个七零八落。木头无力粉碎在地的时候,或许会觉得自己真是倒大霉了,好好地做一扇门,还会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给砍了。

    不过齐王这来势汹汹,飞锦卫指挥使梁尚岩也不是个好惹的主。或许是真和怀里的女子两情相悦,情比金坚,他把那女子护至身后,冷笑道:

    “怎么,老匹夫,你能奈我何?”

    不对。

    月寻风皱了皱眉,觉得事情到这里有些不对劲起来了。

    飞锦卫再怎么得皇帝信用,归根结底也只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是皇帝磨刀霍霍时第一个撕咬上去的鬣狗,平日里去敲诈些破落贵族和离得远的小宗室也就罢了,可齐王……能调动这么多兵士的人,明显不一样啊。

    “齐王是锦宗皇帝的长子,先帝的哥哥。先帝在世时,颇得重用,时常出征挂帅。到了仁和帝这代,也算是三朝元老了,于宗室而言,他也是一根定海神针了。”

    这样的身份,这样贵重的身份,梁尚岩竟然都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竖子尔敢!!!”

    齐王顺风顺水活了一辈子,何曾见过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嚣张。尤其是李氏还躲在梁尚岩的身后哭哭啼啼,抹泪不止。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传来“簌簌”声响,一下子炸在月寻风身侧!!!

    究竟!是谁!要害她!!!

    这惊天动静一下子打断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把所有视线都吸引到了月寻风和裴覆雪的身上——

    “我说,我只是突然路过,什么都没听到,你们信吗?”

    虽然结局已定,但月寻风还是垂死挣扎般这么说了句。

    “杀!”

    一时间,两个格杀令同时下达。梁尚岩和齐王才不听她的说辞,双方在此刻又默契地要把所有事情都压在这弄梅小筑内。

    月寻风运气提身就要跑,发觉裴覆雪慢吞吞弯起身,似乎从屋檐上捡了什么,顿时更加上火——急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裴大公子!!!”

    她话音刚落,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踏着红梅白雪就开始了一场奔逃——

    身后是无穷的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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