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内,红绡抱着精美的瓷瓶,看着温栖桐在那懒懒插花。她忍了又忍,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

    “娘娘……为何我们要向静和公主示好呢?”

    她家娘娘艳冠京华,又圣眷优渥,何必去招惹静和公主这个身份地位尴尬的人,白白惹得自己一身腥。

    “……*红颜未老恩先断啊。红绡,你当真认为,有人能够永远笼住君心吗?”

    恩宠……世界上最没用也最容易消散的东西。今日是她温栖桐,来日未必不是什么李栖桐刘栖桐。如今的鲜花着锦,轰轰烈烈,来日未必不是她的催命符,上路锦。

    况且,她要的可不是盛宠不衰。

    红绡还是有些不大明白,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眸就那么呆呆的看向温栖桐,颇有几分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

    温贵妃笑着拿手中的团扇扑了下红绡,眉目温柔含笑。她的语调轻盈,像是檐铃曳动脆响。

    “你不用想那么多……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温贵妃看着那被宫墙截断出的四方天空,话语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云星节……想必会很热闹吧?”

    她自言自语地这么说着,秋水潋滟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寒意。

    一只伶仃的寒鸦扑扇着翅膀,立在光秃秃的枝干上嘶声鸣叫。它的叫声百转,似乎在某一瞬间,惊动了檐下落雪。

    那雪被风裹挟而起,轻柔地扑在了窗户上,发出时轻时重的声响来。

    “不是……这雪怎么越下越大了?”

    月寻风抱着隔壁,把那窗户又往里拽了拽。裴覆雪抖了抖狐裘,往扶光身上盖了盖,静静地看着月寻风关窗点碳,把这冰寒的屋内烘的四季如春起来。

    “睡着啦?”月寻风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看着缩在裴覆雪怀里小小一团扶光,轻声询问道。

    裴覆雪的一只手被扶光压着,方才好不容易腾出来整理披风的手也被扶光“征用”,当做枕头一般抓着。此刻,他只好看着月寻风,沉静地点了点头。

    ……其实还有几分慈爱意味在的。

    月寻风算是看明白了。裴覆雪此人,看起来外冷,实际上内里还保留着那么几分热气,最起码在面对没有危害的小孩子的时候,他的底线几近于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纵容了。

    扶光在回来路上就被马车颠困了,一路上都是被裴覆雪抱着的。

    月寻风乐得清闲,抱着刀时刻警惕周围,也算是做了一回“带刀侍卫”。甚至还趁着裴覆雪被扶光“困着”,手贱地给对方编了个小小麻花辫。

    ……

    好像是有点过分,可是裴覆雪一路上也没有制止,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月寻风,未发一言,却直接让月寻风败下阵来。一边温言软语地给美人道歉,一边麻利地解开那一小绺辫子,还顺手捋直了。

    月寻风啊月寻风,你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认怂了呢。拿出你从前在村子里上蹿下跳的能力,拿出你捣蛋大王的本事来啊!

    噫吁嚱,没办法,只能说月寻风确实是个看脸的主儿。而且……虽然她很爱在别人的底线上反复横跳,但是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把裴覆雪惹毛为妙。

    嗯,这大概就是他们这些靠直觉吃饭的江湖人最大的依仗了。反正,她觉得要是把裴覆雪惹毛了,或许后果是她无法承受的。

    不是都说,平时不生气的人,一旦生气起来就会很恐怖?裴覆雪感觉就属于这个范畴的。

    “……这小姑娘,约摸就是长缨女侠的遗孤了。”月寻风转移着话题,看着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扶光,叹息了声,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像是在抚摸一只受了许多伤的幼兽。

    似乎是感知到了月寻风的抚摸,扶光即使在睡梦中,也用脑袋蹭了蹭月寻风的手,努力不让对方的每一次接触落空。

    ……可爱。

    月寻风这么感叹了一句,不再去闹扶光,而是看着裴覆雪,拉长声音道:

    “裴大公子,你有什么想法?”

    这句式在月寻风这里,都快变成另一种风格的“元芳,你怎么看了?”

    可是让什么都知道的裴覆雪思考这些事情真的放轻松,她只要挥刀就够了。嗯,倒不如说,她原本就无意踏足这趟浑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她应该还在村子里,在自家竹屋前挥舞着她的刀,守着村子里的那一亩三分地,偶然下山行侠仗义几次,一辈子平凡安乐,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强大。

    可人活在世,又为什么要寻求一个强大,去寻求一个名利呢?月寻风没什么大志向,只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平安喜乐,顺遂安康。

    她自己心念百转,裴覆雪也终于把自己的手从扶光手里小心翼翼抽了出来,动作之轻,像是怕惊起一片落花一般。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越家到底是被谁下了毒手。最流行的一种说法,说的是那位——”裴覆雪指了指天边,看到月寻风露出了然的神情来,这才把这句话接了下去:

    “那位联合一个江湖门派,做了对方背后的靠山,这才有了越家一夕之间消失的惨案。”

    “可好端端的,他费劲巴拉去针对江湖人,能有什么好处?”

    月寻风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可略略想了想,一个念头灵光般闪现——

    “他难不成,还是为了针对崔家?”

    满京城都知晓当年崔家和玉氏刀客来往密切,哪怕到了最后一任崔国公,也依旧与江湖人士有着来往。

    皇帝莫不是怕自己对崔家动手的时候,对方出来横插一脚,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费尽心思地除掉了越天风和玉昭寻。这样,哪怕崔家被满门抄斩,也断没有人会再冒着天大的风险去营救他们了。

    ……

    虽然月寻风觉得这个念头有些离奇,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仁和帝,她又觉得这是对方干得出来的事情。

    裴覆雪倒是没有对这个想法做出评价,只是替扶光掖了掖被子后,示意月寻风和自己出去再谈。

    哦,对,小孩儿还要睡觉呢。

    月寻风此前说话倒是一直压低着声音,不过这种絮絮叨叨的话语也很容易把小孩吵醒。现下裴覆雪把她拉了出来,她终于能恢复正常的说话音量了。

    不过她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一个眼熟的紫衣小姑娘提着裙摆匆匆赶来——正是燕玉书的贴身侍女百结。

    她看到月寻风和裴覆雪都在一处,松了口气:

    “月侠士,裴公子,你们都在呀,我家小姐有请,可否随我走一趟?”

    那就是燕玉书那有事情要麻烦他们了。

    月寻风点了点头,百结连忙引着他们去了燕玉书所在的雅间。

    这位静和公主一如既往平淡温和,慢条斯理地在为自己沏茶。看到月寻风,她稍稍露出了点温柔笑意,轻声道:

    “请坐吧,月侠士。”

    随后,她看向裴覆雪,神色沉静,

    “你猜的没错,温贵妃在朝堂上,确实有着眼线。”

    “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插,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官职不大不小。”燕玉书看向月寻风,向她介绍着情况:

    “我现在最为怀疑的,是贵妃娘娘顺水推舟收拢进朝廷的几位女官。”

    她想了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我大魏虽民风开放,女子为官所有,但并不多。往往都是权贵家中只有一个独女,向陛下求个恩德,放她去做官,这样即使自己百年之后,女儿也有立住门楣的本事。”

    “但也只限于权贵世家,对吧?”

    月寻风一下子就明白燕玉书的话,反问了句:“而温贵妃想必推动了什么政策,让不少寒门女性也有机会能够去科考,哪怕目前政令并不完善,但至少朝堂上已经渐渐出现了女官的身影。”

    “这很容易被那些御史弹劾吧?”

    对朝堂局势不大了解的月寻风渐渐也回过了味,下意识这么说了句。

    “所以我才说,温贵妃不是一个空有美貌的花瓶。在某些程度上,她比我们看的都清楚。”

    “温贵妃是怎么说的?”

    月寻风当着一个合格的发问机,给公主讲故事的机会。

    “温贵妃说……”

    “盛宠到了我这等地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那些大臣,那些宗室,都不会觉得是陛下的错。”

    温贵妃扶了扶鬓边的牡丹,神色清凌凌的,比起那些故作的巧笑倩兮,或许这般肃静清冷的模样,更无限贴近最初的她自己。

    “*宛转蛾眉马前死……”

    美人啊,锦上添花时最好,落魄时,也是顶顶好用的替罪羊。

    “总有一日,那些或许稍微能喘口气的姑娘们,或许也会对我有几分好感吧。”

    那个时候的燕玉书不过例行行礼问安,在听到这话时,却惊奇地看了一眼温贵妃。

    那个被无数荣光堆砌出的华美人俑在此刻剥离了那些无用的浮华,露出其本来的,洁净的色彩来。

    “所以那些女官,总会有对贵妃心向往之的人,私底下做了她的眼线,也不无可能。”

    ……话题怎么转变的这么快。

    月寻风下意识吐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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