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那家伙被折辱?!他这种心气高的人,怕是从此会一蹶不振。

    李逢意在识海疾速搜寻神镜下落:“快出来,你是否有办法让我出去,或者像从前恢复我的修为?”

    神镜隔岸观火毫无良心:“我还没到通天彻地的本领,你进阶元婴刚消耗完我的大部分神力。”

    她的心像被安置于灶台慢火煎烤,但仍强迫自己深呼吸维持冷静。经历许多濒死时刻,她唯一的心得便是不能自乱阵脚,倘若害怕,那真的离死不远了。

    这里是谢流青的画作,他本人极有可能就在画里画外的附近,身为一名丹青手,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程铎被身后若干剑修子弟挡住去路。慕渺凌然开口:“你可知邶山慕家?若你敢招惹,休怪我爹不讲情面。”

    “哈哈哈哈哈哈”程铎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你难道以为,慕家是完全站在明夷宗这边的?”

    慕渺脸色煞变,唇珠抑制不住颤抖,她掏出慕家独有的传讯符,但那符在听见慕渺声音后即刻掐断联通。

    从头到尾,她的父亲,慕家家主,都未透露半点谋算,甚至任凭她被困在阵里做人质。

    她竟然,成了慕家的弃子?!

    吴奉早已等不及地催促:“快点拿下,迟则生变!”

    程铎意犹未尽地收回嘲讽,将剑再次对准青衔:“你们这群小道友不让开,是想害死画中人吗?”

    众人两头为难,手心浸出的汗渍让剑柄开始打滑。

    “退下!”青衔厉声呵斥,额印细微地开始发生变化,“我自有决断。”

    剑身被程铎高高举起,他喉管发出一串尖锐怪笑,嗜血残暴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内爆裂。

    “谢流青——”

    李逢意的怒吼在画中回荡:“你的画有缺陷!听到了吗,你的画有缺陷!!”

    程铎手臂在半空顿住,他见周围并无异样,举着长剑便要向青衔右手劈砍而去。

    “轰——”

    祁蒙山域即刻阴风怒号,树丛浪潮翻涌跌宕,幸得这片古树根系盘虬错落,才不至于被连根拔起,周围人纷纷将剑身插在地面维持稳定。

    等扬尘散去,一道身影缓缓从祁蒙山深处走出。

    此人长得极其儒雅,狐狸眼却透出三分邪魅,嘴角勾勒似有若无的笑意,白色广袖纤尘未染,鞋履发髻整齐不苟。

    他边走边用襻膊系起双袖:“不知这位姑娘对在下的画有何见解?”

    李逢意朝着天空与谢流青谈判:“你先把我们放出来我再告诉你。”

    谢流青慢条斯理颔首:“呵,姑娘觉得在下是傻瓜?”

    “那这样”她作出妥协,“你放其余人出去,我留在此地,也不用担心我的价值浅薄,青衔尊上乃是我师尊,他不会放着我不管。”

    青衔右手无意识嵌入泥沙,她是魔修,这番侠肝义胆仅仅只为萍水相逢的玄修者?

    被困囹圄的众人与岐修亦是一惊。

    明明色欲熏心贪生怕死,怎会为他们这群毫不相干的弟子只身涉险,这种时候,多拉些人沉沦与共,活着的几率才更大不是么?

    “......”谢流青依旧风度翩翩,“姑娘高义实在佩服,在下不介意陪你玩这场荒唐闹剧,不过,若你所答无理,这幅画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李逢意没有犹豫:“好,先放他们出去。”

    张宓挡在李逢意面前:“不行,我们怎能让你独自留在此处!”

    “是啊,我们要与师姐共进退!”

    周围弟子齐齐附和,他们都是初踏仙道血气方刚的青年,踩着师姐的骸骨修仙,怕是自己要羞愤而死!

    李逢意此刻懒得煽情,剑指轻捻便将众人抬出天帆,谢流青会意,狼毫簌簌画出道口子,这些人便自画中脱逃。

    弟子们落地便声嘶力竭拍打画作,又转身对谢流青狠狠放言:“若你敢动我们师姐,我们与你拼命!”

    “对,快放了她!!”

    谢流青对此不予理睬,他只盯着画中独坐天帆的李逢意,神色带有些许探究和期冀:“有何高见,在下洗耳恭听。”

    见情况突变的萧霁北与慕渺急不可耐要上前击杀谢流青,被青衔出声拦住。

    “再等等”他眉宇依旧紧绷,但眼含虔诚地望着李逢意,似有千言万语滚过喉头,最终只化作轻柔吐露的三个字,“我信她。”

    李逢意做魔尊的百年间,深谙“先扬后抑”的领袖兵法。

    “你的景致参悟可谓巧夺天工,以至于我们进入许久都未察觉;你的笔墨堪称造化如神,竟能孕育万物生灵。”

    “但是,你的画没有‘瑕疵’。”

    谢流青面色微微扭曲,此番话他从前也听他的师父说过,后来师父被他填埋在画中作花泥。

    “这不好吗?”他来到画中扬起双臂,得意地望着所有丹青杰作,“不是留白才能有意境,鄙人画作精细,亦令观者流连忘返。”

    李逢意摇头:“看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并非详略得当的问题。你看看你的画,山无断木、水无枯泉、月无残漏、天无孤雁......”

    那张温文尔雅的脸血色迅速褪去,痛楚浮出眼眸,标志性的浅笑僵硬在嘴角,支撑他岌岌可危的尊严。

    她指着对方衣角:“你看,你的袖子新沾上点滴墨汁。”

    对方顺着目光望去,刺眼醒目的黑色果然陈列其中,他面色挂上嫌恶,忘记何为清尘术,只慌忙将笔墨换做白色,准备遮掩住污渍。

    李逢意不待他动作,径直夺过他手中的笔,煞气倒灌笔尖,浓烈漆黑色随着她舞动而洒落在谢流青外袍。

    他面色瞬间狰狞:“你——”

    “别着急啊”李逢意解开他的襻膊,变出面镜子放置其身前,“你看看,与其拼命否定已有的事实,不如放过自己,也许现在的模样更美哦。”

    镜中衣袍的黑色逐渐扩散晕染,最终竟然与白色相得益彰,解开的袖口如同两道鹤羽垂落,远比单调的白更加富有生机。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镜中容颜。

    黑暗的密室、无法挣脱的枷锁、那些贪婪的双手、恶心的笑脸......

    脏,他很脏......

    每每想起,都令人作呕,他恨不得搓烂身上每片肌肤,换得脱胎换骨的纯洁。

    他将每幅丹青营造得完满圆融,意图欺骗住午夜梦回的自己,这却令他精疲力竭,愈发在苦痛里沉溺。

    清泪滴落在地,谢流青仍然呆滞地望着镜面,不知过去多久,他才木讷地抬头,似乎要将李逢意当做新的描摹对象,把她每寸容颜烙刻于心。

    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他问李逢意:“你会厌恶碾碎成泥的花吗?”

    李逢意浅笑:“我更相信出淤泥而不染。”

    谢流青长抒堵塞在胸中数载的浊气,解开画阵。山水江南在她身前崩解剥落,两个世界从此不相逢。

    与此同时,着急忙慌赶来的断湟挠挠头:“哎,没我什么事了?”

    “你是骑乌龟来的吗?”李逢意跃出画阵,不客气地对他白眼翻飞,“等你来黄花菜都重新投胎发芽了大哥。”

    断湟:“......”

    很气,但是没法反驳。

    她落地后便直奔青衔而去,此人浑身都是刀剑砍过的伤痕,血液已将绿衣浸润成绽放红蕊的枝叶。

    “你是蠢货吗?我都说了能解决,你要是变成废物,难不成还得我照顾你下半辈子?!”

    她环顾四周,所有弟子都在用惊愕的目光向她致敬。

    青衔对她的训斥毫不介意,反而无奈地将她拉过耳畔悄声言语:“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现在是你的师尊。”

    哦,哦哦哦,李逢意确实忘得一干二净,徒弟当面训斥师尊,形同逆子刨祖坟,还在祖坟前载歌载舞,简直是大逆不道、世间罕有!

    “咳咳”她将青衔扶起身,乖巧地眨眨眼,“抱歉,弟子方才太激动了,这也是担心师长的安危所致。”

    众人皆被她方才的救护所撼动,自然不再锱铢必较,反而大半人打心眼里开始崇敬她舍生取义的英雄壮举,以及体察入微的睿智机敏。

    神镜适时出现:“哟呵,这波收割许多人心嘛,新子弟几乎都猛涨到十之七,连那个丹青手都有十之六了哦。”

    李逢意两眼泛光:“我重回魔尊的大业指日可待啊!”

    神镜:“不考虑什么别的?”

    “?”

    “......”

    青衔与岐修打坐调息,散灵丹的效果逐渐被逼出,没有掣肘的两人对付四个花甲老头简直是易如反掌。

    岐修有仇必报,当场将四人团做蹴鞠打得牙飞血舞,四把老骨头几乎要被踢得散架,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罕见地,张宓没有制止岐修的胡闹,只盯着他染血的衣襟,心头隐隐作痛。

    挑事者全部被捆好等待押送罪渊审问,只剩实力不详的谢流青,眼前的危机似乎无关痛痒,自始至终,他的目光只落在李逢意身上。

    青衔眉目染上阴翳,侧身挡住李逢意,阻断谢流青那直勾勾的视线:“管好眼睛,接下来轮到你了。”

    “你是笨蛋吗?”断湟倚靠在树干上,胸前宝石被月光镀上轻柔光泽,“他本体不在此处。”

    注意力放在别处的青衔这才发现,谢流青只是将意识熔铸在画出来的身躯中,他回头瞪了断湟一眼,开始审问谢流青。

    “你究竟是谁?若是有胆,便唤真身来战。”

    谢流青全然没有宁死不屈的忠心:“在下亦想得到真身,可惜被那位大人偷走了,至于他是谁,你得问他们。”

    被五花大绑的吴奉挣扎起身:“你这个叛徒,居然敢把这女的放出来坏我们大计,不怕大人报复你吗?!”

    他无视李逢意身旁脸色黢黑、怨气冒出头顶三尺高的青衔尊上,将变出的卷轴放到李逢意手心。

    “士为知己者死,我无怨无悔。”

    李逢意:“......啊?”

    下一刻,四隅鞭身凌空暴起,将他逼退半尺,青衔用令人胆寒的目光睥睨着他:“离他远点,若叫本座见到你的真身,定叫你有来无回。”

    “青衔尊上未免过于不近人情”谢流青文质彬彬地笑起来,继而将目光转回李逢意,“姑娘,明夷宗未来必有劫难,不如跟我走,在下为你描一辈子丹青。”

    在树干旁即将沉入梦乡的断湟徒然睁开血色眼瞳,他缓步自阴影中走出,蛇环铃铛叮铃作响:“你险些丧命,还是跟我回冥界,我保证所有人都以你为尊。”

    被挖墙脚的青衔此刻再也按捺不住那股梦魇带来的煞气,他额印边缘堕出漆黑魅影,示威般攥住李逢意的手腕:“他是我的弟子,你们一个棺材老鬼一个酸腐儒生,敢来同本座叫嚣?”

    李逢意偷笑,这姓陆的在旁人面前端起架子自称“本座”,怪不习惯的。

    紧接着,三道幽深的目光又聚焦在她身上。

    “你说,我们三个你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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