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

    箭矢破空声与男子的暴喝声同时响起,露出毒牙的蛇头被死死钉在岩壁上,利箭的尾羽震颤不休。

    姜鹤羽手腕一转,将泛着寒光的匕首收进袖中,垂眸看向崖底。

    陌生的年轻男子单臂挽着缰绳勒住青骢马,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角弓,弓弦在残阳中微微颤动。他右侧颧骨新添的伤痕凝着暗红,与他的唇色相比,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更秾丽些。

    隔着冬日细密的雨幕,他看清回头往来的高挑女子,眼中滑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艳。

    姜鹤羽的目光从他面上掠过,并未停留太久,转而看向他身旁之人。

    端方公子直身坐于马上,挺拔如松。毒蛇已被身旁之人射杀,他却没有放下弓箭。

    青衫窄袖间绷紧的弓弦嗡鸣如奏响阵曲的琴筝,箭羽擦过他缀着玉簪的墨发。箭头角度微微偏转,箭镞穿过淅沥的雨幕,钉在离姜鹤羽手臂不远处。

    那青蛇被射中七寸,剧烈扭动片刻,转瞬没了气息。

    姜鹤羽猛地回头,这才发现原来右手边竟还藏了一条白唇竹叶青蛇。只是这蛇的颜色与周围的青苔杂草实在太过于接近,她方才并未及时注意到。

    崖底身着明光铠的男子面色也跟着一滞,持弓的手握紧了些,为自己不该产生的疏忽懊恼。

    “阿羽。”

    江离收起弓,策马前行几步。马蹄踏过地上蓄积的水坑,掠起的水珠坠入他半垂的广袖,绣着松柏暗纹的袖口湿成雾蒙蒙一片。

    “阿兄,来帮忙。”

    姜鹤羽唤他一声,一手紧紧抱住树干,另一手揽住身边被蛇咬伤的流民少女,小心递给已经走到崖下的江离。

    手上得了空,她踩着突起的石块,手脚并用,利落地三两步爬下崖。到了崖底的空地上,毫无顾忌地跪坐在泥泞中,一刻不敢耽搁,打开药箱,取出刀具药物给少女处理伤口。

    方才江离身边的男子牵着马兀自走过来。

    从出生到如今,还从未被人冷落至此。但他面上并无半分不虞,反而好整似瑕站在一旁,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那替人疗伤的女子。

    瘦削的流民少女紧紧咬着唇,疼得浑身发抖也硬是一声没吭。

    姜鹤羽将她的伤口仔细包扎好,撕下一片巴掌大的黄纸,潦草写下“蛇药三副,姜”几字,放进她手中:“拿着这个去管事的那里领药。”

    “谢谢、谢谢大夫。”那少女手脚酸软地栽倒在地,却又倔强爬起身来,重重朝前一跪,向姜鹤羽磕头。

    “行了,别做这些。”姜鹤羽眼疾手快拦住她,目光扫过她明显短了一截的衣物,“为什么不扎裤脚?”

    少女缩了缩被泥水浸透的绣花鞋,脸上显露出难堪,低下头掩饰,艰难说出几个字:“……没有布。”

    姜鹤羽没有说话,只从药箱中取出一卷用于包扎的粗布,递到她眼前。

    少女一脸惊讶地抬头,颤抖着手接过粗布,眸中泛起点点泪光:“谢谢您,谢谢您……”

    这么多年,姜鹤羽还是无法游刃有余地应付这样的场面。

    她僵硬地笑笑,感觉后脖颈尴尬得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转头对江离说:“走吧,回队里去。”

    他专门带着一个陌生人来找她,应是军中出了什么事。

    江离感知到她的窘迫,压下嘴角的笑意,伸出手臂让她扶着跳过身前的积水坑。

    姜鹤羽手上扣着药箱的卡扣,目光却停留在那一瘸一拐往回走的少女身上,指腹在药箱上碾了又碾。

    江离看出端倪,轻声道:“让她上马吧,我牵着就行。”

    姜鹤羽微微讶异地看向他,眉眼柔和几分:“那就劳烦阿兄。”

    江离笑着拍了拍她的头,牵着马几步追上去。

    他与那流民少女低声说了几句,不等她推拒,道一声“得罪”,扶着她的肩膀助她爬上马背,而后及时收回手,远远牵着缰绳。

    “这马是蒋校尉给阿兄的?”姜鹤羽悠哉走在他身侧,肩上的衣料紧挨着他的胳膊,同他话家常。

    “嗯,他嫌我走来走去影响办事效率。”江离颔首,接过她手中的药箱,“累了?”

    “还好。”姜鹤羽嘴上否认,但身体却往不由自主地往江离那边靠了靠,以此借力。

    江离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力道,想让她上马休息,但也知道她不喜欢挨着陌生人。想揽着她,双手却又无空闲,只好任由她靠着自己走。

    一直跟着的男子看着兄妹俩旁若无人的亲密,心中有些异样,朗声道:“姜娘子,不如骑我的马?”

    姜鹤羽闻声偏过头,看到落后两步的银甲男子,这才想起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就忘了些什么。

    “方才多谢郎君相救。”她直起身,客气向他道谢,“骑马便不必了,我不会骑马。”

    其实没有他射来的那支箭,她也能用匕首刺死那条蛇,只是人家既然已经帮忙了,当然不好视而不见。

    男子本想说“你坐上去,我牵着就行”,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找了个借口拒绝罢了。

    他顶了顶腮,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江离的目光在二人间流转片刻,主动打破凝滞的气氛:“这位是来自建州彭氏的彭校尉。”

    年轻男子顺势拱拱手,脸上又带上明朗的笑:“彭青梧。”

    姜鹤羽虽不知道建州彭氏,但能被冠以某州某氏的,应当都是世家大族。

    她点点头,面上并未因此多出半分对世族的恭敬之意,语气淡淡:“彭校尉,我是姜鹤羽。”

    “呃……姜娘子,幸会。”

    江离笑着摇摇头,向彭青梧告罪:“彭校尉见谅,舍妹有些认生。”

    姜鹤羽懒懒看他一眼,再次靠向他的胳膊。这不叫认生,只是不甚擅长也不想费心与人打交道而已,简称社交恐惧症。

    “无妨。”彭青梧目光滑过二人,状似无意地问:“姜娘子与姜典书一母同胞?”

    江离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笑道:“自然。彭校尉何出此言?”

    彭校尉心下稍安,面上却是不露痕迹地洒脱一笑:“没什么,只是二位长得不太相像,我便以为是或许堂表亲。”

    “呵呵。”江离淡笑了声,岔开这个危险的话题,“阿羽,彭校尉在山中巡防时与我们的队伍相遇,听闻我们有一个治蛇伤的方子疗效甚好,便想出钱买下。蒋校尉与他说这方子原是你提出来的,让他过来与你直接当面协商。”

    其实这药方十分简单,军中多数人都清楚成分,但涉及交易,蒋校尉还是不愿越过她自行处理。

    “哦?”姜鹤羽来了兴致,“彭校尉愿意出多少银两?”

    送上门的冤大头不宰,那是傻子。

    彭青梧被她脸上的笑意晃了神,只觉心脏怦怦撞着胸腔,他低声询问:“姜娘子觉得多少合适?”

    姜鹤羽:“一百两?”

    “好,那便一百两。” 彭青梧干脆应下。

    闽南多山,山中又常有毒蛇,一个有奇效的蛇伤方子,对他们建州军而言,价值远不止一百两。

    这是价开低了,姜鹤羽有些后悔。

    彭青梧也不知为何,就是从她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了不甘之色。

    他失笑,语气透着些亲近:“能得姜娘子的药方,是我们建州军的荣幸。我家中还有两颗东珠,明日便派人送来,权当感谢。”

    “东珠”二字一出,一旁本还心有疑虑的江离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压下眉,冷冷的目光射向彭青梧,胸口郁气翻涌。

    姜鹤羽浑然不觉,只是单纯对那些不好估值的珠宝没有兴趣,浅笑道:“校尉诚心的话,还是折现吧,珠宝不便携带。”

    这话就是瞎扯了,此时银票还未诞生,两颗东珠怎么也比一堆银两方便携带。

    不过她在末世生活的时间太长,深切感受过珠宝古玩的价格浮动有多大,今日是无价之宝,明日便成无用废品,还是真金白银最能保值。

    彭青梧被她的笑晃了眼,脑子晕乎乎,只觉姜娘子做什么说什么都合他心意,他从善如流道:“那便折成一百两给姜娘子,拢共二百两。”

    很好,姜鹤羽点点头: “合作愉快。”

    好新奇的词,彭青梧第一回听到,但很明显,她对这桩交易很是满意。

    从小就不曾经受过磋磨的少年人,从内而外都散发着与身俱来的朝气,他翻身上马,笑声朗朗:“我这便回去取银两,姜娘子,回见!”

    马蹄踏在雨后的山路上,溅起几滴泥点,落在江离的袖摆。

    他幽暗的目光从棉布袍子转向那一抹挺拔昂扬的背影,如同方才那条沾了泥的竹叶青,在阴暗处窥视比自己庞大数倍的敌人。

    “阿兄?”姜鹤羽拉了拉他的袖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江离怕上面的泥印污了她的手,不着痕迹地将袖子扯回来,抿出一个笑:“在想我家阿羽是个赚钱的行家。”

    姜鹤羽不接话,下巴却忍不住往上轻轻扬了扬。

    ……

    “姜大夫。”

    晌午时分,姜鹤羽正帮着秦阿婆烧火,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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