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小道上飞驰的马车不慎碾过一个土包,剧烈晃动数下,勉强稳住。

    姜鹤羽后脑狠狠磕在车厢内壁,猛地睁开眼。身旁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声,车内只有她一人。

    “你是猪吗?驾个车都架不稳?”

    帘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姜鹤羽竖耳细听,却发现听不懂。

    她轻轻眨眼,适应车厢内的黑暗,心思回转,猜测他们极有可能是当时从武平山逃走的异族人。

    为什么要抓她?彭青梧呢?

    她脑中飞快盘算着,舌根用力,将塞在嘴里的布团一点点往外推。

    “哎哟,大哥,轻点儿!本来就蠢,越打越蠢了!”

    “要是把人哪里碰坏了,我看你怎么向茹本交代。”

    茹本?

    姜鹤羽动作一顿,从他们的发音中捕捉到关键信息。

    她记得江离同她讲过这个词,是吐蕃语。翻译成中原话,就是翼长,是一个军区的最高长官。

    看来他们是分头行动,彭青梧大概率已经被越昭国的人带走了。

    她原本在馄饨摊和彭青梧说着话,顺手端起店小二提上来不久的热茶,刚发现茶水有异,一抬头,对面的彭青梧就“砰”地一声栽倒在桌上。电光火石间她立刻滑出匕首戒备,却也还是太晚,一块加了料的布巾似早有预料般,从后面捂上了她的口鼻。

    再次醒来,就是在这一路狂奔、不知要去往何处的马车里。

    她曲腿接住被吐出来的布团,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贪婪又缓慢地深吸几口新鲜空气,等到头脑彻底清醒过来,她开始检查周身情况。

    双手被绑在身后,双腿也被紧紧捆住。身上被搜得很干净,随身携带的匕首和银针早已不翼而飞。她心下一沉,靠着车壁蹭了蹭,感受到硬物硌在皮肤上的痛感,这才松下半口气。还好,藏在小衣里的东西还在。

    “有人吗?”

    话音未落,车帘被猛地掀开。姜鹤羽借着月光看清车外之人。

    眼窝凹陷,窄脸高鼻,身形壮硕。果然是吐蕃人。

    那人将车内瘦瘦小小的中原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见她虽然吐出了堵嘴的布团,但手脚依旧被紧紧缚住,也没有大吼大叫的倾向,暂时放低了戒备。

    他掏出从姜鹤羽身上搜出的匕首,似炫耀又似警告般比划几下,用生涩的中原话道:“如果不想受伤,就安分一点,我们不会要你的命。”

    姜鹤羽不安地缩缩脖子,眼中盈出泪光,小声问:“我可以喝点水吗?”

    男人深深看她几眼,从车架上取出水囊,抛到她脚边。

    姜鹤羽面露期待地晃了晃胸前被捆住的双手,见男子坐在远处无动于衷,脸上划过屈辱和难堪。

    她只能用脚将水囊一点点够到腰侧,然后蜷着身子将头凑过去,用嘴叼住水囊。再蹭着车壁坐起身,松口,将水囊在手臂和下颌中间夹稳后,用牙齿艰难咬出木塞,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抿下几口。

    男人玩味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姿态狼狈,忍不住讥笑出声:“就是你改良了蛇药,杀了蛇王,踩着我们脸面升了官?现在不还是被你的主子像卖狗一样卖给了我们?”

    姜鹤羽也不接话,垂头黯然神伤。

    车身晃动,方才被吐在身边的木塞滚远了些。她喝够水,又故技重施,伸脚去够木塞。然而脚尖刚碰到,木塞又咕噜噜滚动数圈,撞到男人腿边,堪堪停下。

    男人拾起木塞,捏在指尖把玩。看着被他的几句话打击得两眼无神的女子,那自当初从武平山上灰溜溜逃走后就郁结在胸口的闷气散去不少。

    他起身走到姜鹤羽身边,也不管水是否会洒在姜鹤羽身上,粗暴地夺过水囊,豪饮几口,塞上木塞别在腰间。

    “我说过,我们不会杀你。等茹本享用完,会按你主子的要求,将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他说着,粗糙的手掌捏上姜鹤羽的脸颊,笑道,“真不明白茹本怎么想的,你这样瘦巴巴的女人有什么滋味,手感不及我们吐蕃女子半分……”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喉咙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惊恐之下,他下意识想要睁大眼,却发现全身能动的只剩下眼珠。向下看去,这才发现那女子不知何时早已解开了手上的束缚,脸上哪有半分方才的怯懦不安。

    姜鹤羽漠然用右手覆上男人捏在她脸上的手,干脆利落地掰断他的指骨。

    从他手中脱离出来后,探上他胸前衣襟,取回被搜走的匕首和银针,压低动静将腿上的麻绳一点点割开。

    她缓缓活动几下双腿,确认血液畅通,不再发麻发涩后,这才将目光转向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男人。

    除了近在咫尺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男人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绝望地感受到冰冷的刀刃刺穿他颈部的皮肤,缓慢却毫无滞涩地割断他的喉管。

    这是一场安静的杀戮。

    偶尔某些难以避免的细微动静也被隐于马车前行的声响中,几不可闻。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却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原始的、面贴面的方式杀人。

    粘腻的血液顺着刀口淌进指缝,刀刃在皮肉里搅动的触感清晰无比。男子喉间混着血沫的“嗬嗬”倒气声喷到她的脸上,带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那是生命消逝的味道。

    或许是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一切都过于顺利了。轻而易举地得到一份工作,按部就班地获得上司赏识,毫不费力地拥有家人朋友相伴。顺境让她失去了危机意识,忘记了封建社会的残酷,忽略了一切斗争都是要流血的。

    如果流的不是对方的血,就要流自己的血。

    姜鹤羽拔出插到底的匕首,又补了一刀。

    余光中出现熟悉的袍角,赶车少年咧嘴一笑:“大哥,快到了!怎么样,她……唔……”

    紧握缰绳的手猛然松开,少年捂住脖颈上那条突兀出现的细线,却怎么也止不住汩汩涌出的鲜血。仰面倒下时,他只来得及在血色中模糊捕捉到一道跳车而去的背影。

    .

    昏暗的密林中,女子压低身形,忍着几近枯竭的肺,竭力放缓呼吸,一瘸一拐地穿梭于杂草丛中。

    “别藏了,蛇王的血味三月不散,你到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男子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林中。

    姜鹤羽瞥向准确无误地朝她这个方向追来的壮硕身影,捏紧了手中小小的油纸包。

    苦斗两个时辰,匕首和银针都已被缴,这是她最后的物资。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宽大手掌抓上肩膀的前一刻,姜鹤羽猛地转身,白色粉末铺天盖地扬向来人面上。

    男子怒骂一句藩语,下意识伸手摸上被异物侵入的双眼,一直拎着的竹笼咕噜噜滚到地上。

    姜鹤羽趁机扑上前,徒手捏碎竹笼,掏出那条黑红相间的小蛇,死死攥紧。被用于寻人的脏物迅速失去声息,再也无法在她手中扭动。

    男子缓过劲来,三两步追上逃跑的女子,重重一脚踢上她本就断了的伤腿。

    姜鹤羽被踢得在摔倒在地,咳出一口血,难言地闭了闭眼。

    那药竟对他没用。

    “你不知道次旦茹本百毒不侵的名号吗?”男子轻笑一声,一步步向瘫倒在地的女子走去,“你的药也用完吧?还有什么反抗的必要么?”

    次旦停在她身前,左右扭了扭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听说贞洁对中原女子而言同生命一样重要,原本他只是想在胡成杀掉这个坏事的女人之前,好好凌辱一番,没想到如今倒真起了几分兴趣。

    “我跟胡成的关系还不错,等你将我伺候舒服了,再好好服侍他几天。待他气顺了,我就跟他说说情,保你一条命,带你跟我回吐蕃去,如何?”

    姜鹤羽垂眸沉思,脸上闪过挣扎之色。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卸去防备的姿势,拉一把凌乱的上衫,露出一侧白皙的肩膀,仰面看着向男子,淡声道:“来吧。”

    次旦显然一愣,而后回过味来:“你想在这儿?”他挑眉笑一声,“没想到中原也有如此放得开的女子。”

    “既然已经做好决定,又何必扭扭捏捏。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好!”次旦扬声赞一句。一个敢连杀两个军中成年男子、能在他手下斗上好几个来回的女子,若是就这样畏畏缩缩地投降,他反而不太相信,还是这样杀伐果断的模样更合他的口味。

    眼前的女子一身狼狈,明明处于绝对的劣势,那双眸子却格外明亮。她眼中的睥睨和傲慢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下腹适时涌起一阵欲望,他突然很想知道,一会儿在他身下,她是不是还能这么桀骜不驯。

    次旦顶顶腮,不再多言。为防这女人再耍花招,他先卸了她的胳膊,而后毫不怜惜地将人拖到草丛后,推到在地。

    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近,姜鹤羽阖上眼,强迫自己不受那正撕扯她衣裙之人的影响。

    等到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到最合适的时机,她屏气凝神,毫不犹豫地调用秋毫,咬牙将辐射调至最高档位。

    一阵剧痛霎时汇聚于眼底。

    她猛地睁开眼,双眸充血,带着如有实质的目光,扫过压在她身上那人最脆弱的脖颈。仅仅两息,她便坚持不住疼晕过去。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人突然晕死过去,次旦停住手上动作,满心疑惑之际,猛然察觉到不对。

    明明周围没有任何异样,他却感觉一股滚油烹煮般的灼烧感毫无预兆地袭来,一眨眼的功夫,就从脖颈一路传遍全身。

    “啊——”他忍不住痛呼一声。

    片刻之后,男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戛然而止,一头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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