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一顿丰盛的晚饭补充好精力,俞溪收拾出地方,用之前余下的材料做了一把折扇两把团扇。

    俞昙端了个小板凳坐在姐姐身边,手里攥着一把小刻刀在俞溪过去削废了的细小竹片上努力。

    院子里很安静。

    俞溪回想起那天姚绣来时穿的衣衫,发髻上毛茸茸的小鸟,思索半晌还是在扇骨和扇柄的位置添上几只几只胖乎乎的雀。

    她把那雀藏得隐蔽,也并未勾出清晰的型,左右摆弄来看效果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在底下雕了一个小小的“绣”字。

    做好的扇子被搁在桌上,俞溪重新捋了一遍姚家的关系。基本可以确认姚家家中主事人确实只有姚锦一个后,俞溪大概明了方向。

    她手里有的东西太少,虽不如从前一样缺银子,但有的事并非依赖砸钱就能砸出来的。

    俞溪给自己选的第一个“靠山”,就是这位姚大小姐。

    把那块檀香木摆出来,手锯被磨得锃光发亮,拉扯着顺着木纹要一点点把整块木料裁切成薄片。

    俞溪的额角起了一层薄汗,热,也心焦。

    院里小灯的光亮悄然间一点点暗下去,俞溪起先还算得上稳的右手松开手锯时都有细微的颤抖。

    到了后头,好好的手锯竟在俞溪手心打起滑。

    ……

    几片废料被丢在地上,俞溪一言不发地盯着地上厚薄不一的木片,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反复深呼吸提醒自己调整心态。

    太急了。太急了。

    俞溪起身往脸上扑冷水,洗掉脸上和手心的汗渍,一屁股坐回小椅子上就昂头盯着黑洞洞的天,垮下肩膀。

    姚绣没说具体何时来拿,她当日能坐着马车跑到俞家门口,其实就能看出姚锦的态度。无论如何,至少是不反感的。

    有点安慰,聊胜于无吧。

    俞溪长出一口气,跑到房间里把打磨手锯的工具重新搬出来,手锯被牢牢固定在夹具上。

    她其实有点后悔没多买些木头。

    俞溪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无穷无尽的惶恐中脱离出来,把视线投注在眼前的手锯上。

    油石划过锯齿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俞溪一下下地磨,磨到耳朵里再也听不到蝉鸣为止。

    而后一整日俞溪都呆在家中和那些刻刀笔墨砂纸圆凿为伴,整个人发丝凌乱,面色蜡黄,只差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永归自然。

    因此当她再次来到木料铺子,伙计都险些没认出她。

    俞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个店铺近一年来第一个正儿八经买了东西的顾客,给这伙计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上次还能带点狡黠讲讲价,这会儿只恨不能拿一个巨大的包袱把整个店铺里所有的木料卷走,而后化作巨人一步跨回家中。

    “你还好吗?”来者身上一股青竹的香气,俞溪恍惚抬头,被一张熟悉的美人面冲击得短暂脱离了那种近乎魇住的状态。

    “很好的,很好的。”纵然正经看来毫无说服力,俞溪要敷衍而过,忽地想起那块精致漂亮的玉佩,终归是强打起精神问候:“你的伤可好得差不多了?”

    “托姑娘心善,今已无恙。”

    俞溪摆手算作推脱,露出的一双手上缠满白色布条,挑选好木料。白布中心窝着的银子变作几块堆叠的木头。

    她的身上还带着一点煤油的味道,混杂着檀香木的气味。

    容晟几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冲那伙计微微颔首:“应坛。”

    应坛立马会意,大步走上前帮着俞溪把东西搬进外头的驴车上。

    车头换了个干瘦的老头,听见声响连眼皮子都没掀,自顾自的趴在驴耳朵边咕哝。

    应坛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老头,心中惴惴不安。

    “实在是感激不尽。”俞溪的视线在应坛和容晟二人之间穿梭,最终定格在容晟身上:“敢问,您,是这铺子的老板?”

    容晟笑而不语,应坛挤眉弄眼地接茬:“姑娘你别瞧过去这铺子冷落的很,公子可是上头专派下来的。”

    俞溪嘴唇动了动,很努力地做出“我信了”的样子点头。

    最后爬上驴车离开前留下一句“祝生意兴隆啊!”便扶着背篓扬长而去。

    远远望去像棕褐色的色块上下重叠,烈阳曝晒下扭曲了线条,分不清哪块是人,哪块是物。

    “公子,这二人行事古怪,可要探查一番?”应坛心里毛毛的,这姑娘上回来虽然衣着朴实,但精神头是好的。哪像今日——

    容晟接过身后仆役递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乱糟糟的环境:“不必,把外头打理好。”

    正是应坛忙前忙后给自家公子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儿,拿着掸子扫掉木屑之时,听见后头传来声响。

    “盯紧点,别让她死了。”

    应坛回头,恰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悄然消失在容晟身前。

    回过神时正对上容晟的笑眼。

    应坛抓着掸子的手指无内扣了下,一股寒意从尾脊骨往上窜,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蠢。

    “你是谁手里带出来的人?”

    *

    背篓重重落在地上,俞溪跑进院子里搜罗出一根胡萝卜塞到驴嘴里,那老头接过钱拉着驴头慢慢悠悠晃走了。

    俞昙拿着一把小扫把把俞溪前一天刨出来的木屑扫干净,好奇地往外张望只看见一个驴屁股。

    “小昙快来。”俞溪把揣在怀里的水晶包拿出来晃了晃。

    “阿姐——”俞昙跑回来剥开油纸,正张大嘴巴忽地如有所觉一般抬头看向俞溪。

    俞溪茫然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呆了一瞬才哭笑不得地开口:“阿姐的在这儿呢。”

    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手里的水晶包,俞溪把昨夜收回房里的东西全部搬出来,再次三恩五谢院子外那棵大的惊人的桂花树。

    恰到好处的荫凉,不至于放任人在这个太阳底下暴晒。

    俞溪坐在小椅子上拿着沾煤油的布擦拭好手锯,不一会儿整片院子里再次响起裁切木料的声音。

    树叶沙沙作响,新买到的木料十分顺畅地被裁成薄片。俞溪整个人弯着腰,除了手和眼珠子在动,别的位置都被固着在原地。

    日头往下摆,俞溪终于直起身。

    “哎痛痛痛。”一手按着脖颈,一手按着腰,俞溪维持着这么个姿势面目狰狞。

    好不容易缓过劲,起身前还不忘叮嘱风扇。

    「劳烦你动手了。」

    「收到。」

    按理来说这样重要的扇子,放在过去俞溪总是少不得要和顾客磨半天设计稿,这下好了,自由发挥。

    从昨天生火做饭的灶里捞了一把碳,又在废料堆里扒拉了半天。

    俞溪无意画很复杂细致的图,在木片上勾勒出大概的形状。

    姚家主业做的是布帛。据闻姚锦在园里栽的最多的是各式各样的菊,府里是无比开阔的,似是不太讲究所谓曲径通幽之美。

    只求那位不是个偏好精细的。

    翻卷的浪,浪中飞鸟展翅。俞溪拿起另一块板子很是粗线条地勾出一朵菊花。

    俞昙蹲在一侧,小手黑乎乎的,拿着碳在地上勾画。

    调整了几次,俞溪把板子放到一边后洗手,把桌子从屋子里抬出来。

    刻刀凿子叮叮哐哐整整齐齐摆满桌,俞溪屈指敲敲俞昙的脑袋。

    “小昙,给阿姐帮个忙好不好?”

    一炷香后,俞昙拿着手里的粗砂纸十分细致地打磨手里的扇骨,不远处放着一碟蜂蜡一碟檀香油。

    凿子刺刻进扇骨,俞溪抿着唇。

    尽管看起来还有些憔悴,但精神头却比今早出门的时候好了不少。

    第七天,门外传来车轮旋转的声音。

    俞溪组扇骨的动作一顿,摆摆头把银钉扣进去,额角的汗珠滴落在桌上。

    “小姐,小姐慢点,您慢点。仔细摔着。”

    外头兵荒马乱,不一会儿就传来拍门的声音。

    “快开门。本小姐来了。”

    俞昙朝姐姐的方向看了一眼才上前开门。

    “这大热天的把门关那么死做什么……”姚绣小声嘟哝,正巧被俞昙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

    “你!”姚绣瞬间收住,轻咳了两声很是矜贵地问道:“你姐呢?”

    “在里面。”

    跟在姚绣身后的谷雨皱了皱眉,还是压下了没说话。

    姚绣急着拿她的东西,也不管身后一群人,撒丫子就往里面跑,正巧看到俞溪展开那把檀香扇。

    她没看清楚是什么模样,有点生气。

    “本小姐要的不是这个!”姚绣两颊鼓起,被自家姐姐压在家里七日不让来,眼睁睁看着同窗里头那个讨厌鬼拿着炫耀了好几天,夫子讲课都更难听了!

    她那天就该去赶早市,不然怎么会错过那样的大热闹!

    “您的我给收起来了,不是这个。”俞溪把那把檀香扇搁置在一边,眼底的乌青和疲态一览无余。

    姚绣看她那副样子,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咽下去。

    “那,那你快去拿本小姐的。”

    俞家两姐妹都进了屋,姚绣无聊地在院子里巡视。

    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坐下的小板凳,屁股刚刚才沾到板凳就看见俞溪提着一个桶和一个布包走出来。

    俞昙跟在后面拎着木盒子。

    一整套扇子被完整地呈放在姚绣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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