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潼最近很是忧愁。

    虽然她以超线两百余分的成绩上了重点高中,收到了家里人的大额红包,得到了一个没有作业、可以纵情享乐的暑假,但她就是非常非常的不开心。

    因为她最好的朋友苗苗没有考上重高!

    两个小姑娘面对自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分别,都拿出了十成的重视,整天牵着手躲在小区的各个角落说话,胡潼给苗蔚看她的录取通知书,并扬言要撕了这个“拆散”她们的东西。

    苗蔚慌忙地按住她的手,劝道,“报道的时候要用的!”

    “唉,也就这点用处了,可恶。”胡潼顺水推舟地把录取通知书卷起来,放进宽大的口袋里,爱惜地摸了摸光滑的封面。

    “给你看。”苗蔚撩起她的裤腿,露出已经结痂的伤口,撅了撅嘴,抱怨中又带着些炫耀的意味,“我没考上重高,我爸用皮带抽的,但我一声都没叫。”

    “他凭什么抽你呀!”胡潼气得,马上就要拽着她说理去。

    苗蔚抱住她的胳膊,垂着眼说,“该抽的,我奶奶也说该,谁让我不好好读书。你私底下跟我骂两声解解气就行,当面骂他以后就吃不上免费的冰淇淋了。”

    “我有钱!”胡潼戳了戳她的脑门,“我以后买东西都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气死你爸。”

    两人又唧唧呱呱地骂起苗爸来。

    胡潼说他整天喝酒看电视,没脸管教苗蔚。苗蔚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告诉胡潼她爸别的不良生活习惯。

    她们将苗爸从头批判到脚,解了气,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两人命苦。

    整个暑假,胡潼和苗蔚聊的所有话题都能归向一个共同的结论,那就是,命苦。聊到兴头,两人还能抱在一起哭上好一会儿,再结伴去苗家超市拿点零食补偿一下受伤的自己。

    这场盛大的苦情戏,因苗蔚奶奶收缴了十余本言情小说而落下帷幕。

    胡潼还没享受两天正常且愉快的暑假,军训开始了。

    程舟是在重高报道的前一天回来的。

    他的中考成绩进胡潼所在的火箭班有点困难,幸亏这一届火箭班的班主任是胡葭乐的高中同学。

    胡葭乐走了点关系,让程舟的人进了火箭班,成绩嘛,挂在原定的普通班里,皆大欢喜。

    程舟是带着程老太如山般沉重的谢意回来的。

    一个暑假过去,程舟像拔节生长的竹子,蹿得奇高。瘦高瘦高的人,背着巨大的编织袋,提着两个开了口、装着活鸡的布袋子,慢吞吞地走来,让胡潼想起一部动画电影——

    《哈尔的移动城堡》

    程舟就像那个细脚伶仃、看上去随时都可能散架的城堡。

    然而,这个在胡潼心中颇具喜感的“城堡”在重高居然颇受欢迎。

    胡潼看着学校表白墙上的照片,和该条动态下的评论,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一张在校门口抓拍的照片,程舟穿着迷彩服,戴着配套的帽子,挤在一群脸部打了码的小绿人里,面无表情。

    这……有什么特别吗?

    为什么程舟能被单独拎出来,而他旁边那位超线两百五十三分的大学霸反被打了码!

    胡潼实在费解极了,竟舍得浪费午睡时间,躲在被窝里,皱着眉,眯起眼,滑动手机屏幕,小声念出评论内容。

    “捞捞,P1小哥哥有对象吗?”

    这条评论下有人回复:“这么帅很难没对象吧。”

    胡潼啧了一声,帅不帅的另当别论,这人怎么知道,程舟前天和她爸下棋,赢了一对象。

    “脖子好长,长得跟我的余生一样,爱心。”

    胡潼挠了挠头,感觉这么说有点不吉利,友善回复:不如村里的鹅。

    半分钟后,胡潼收获了一个问号。

    “P1河清中学上来的,同班同学作证,本人就是一个脾气超好的大帅哥!”

    胡潼活学活用,给这位初中同学回了个问号:?你以前跟我说他三棍打不出一个屁来,气死人了。

    这次,胡潼收获了一长串句号,以及该同学的私信攻击。

    该同学怒道:你以前不帮我助攻就算了,现在还要公开我的心酸暗恋史吗!

    胡潼:暗恋谁?程舟?哇,我可以把这个劲爆的八卦告诉苗苗吗!

    该同学:……

    世界安静了。

    胡潼看了看时间,礼貌地跟初中同学说了个午安,便关了手机,沉沉睡去。

    醒来时,初中同学也没回自己消息,胡潼贴心地提醒:别睡过了。

    她怀着对老同学的担忧与对这个世界的不解,换好军训迷彩服,和那位长颈鹅同学一起坐上了去重高的公交车。

    胡潼坐在座位上,仰头看向单手抓着吊环的程舟。

    许是视角的原因,她看着从绿色迷彩服上延伸出去的那一抹雪白,和突出的一小块、岩石般嶙峋的喉结,竟真生出了一种长无边际的感觉。

    公交车缓慢地向前行进着,车厢内的一切景象都如同浮在水上一般,晃晃悠悠。胡潼望着程舟,就像站在甲板上眺望水天一线处缓缓升起的太阳。

    真是白得刺眼,胡潼没好气地想着,皱了皱鼻子,说道,“程舟,谁让你长那么长脖子的?割一节给我。”

    她也想上表白墙。

    她凭什么不能上表白墙!

    程舟猛地低头,又惊又惧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胡潼。

    一抹淡粉从他的脖颈向上延烧,发展到耳垂时,已然红得像要滴血。程舟看着胡潼仰起的脸庞,蹙起的眉,凌厉的眼,还有鼻梁中部的细小褶皱,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胡潼瞧着他这副呆呆傻傻的模样,没来由地生气,也不管是自己先搭的话,骂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程舟的思绪被这声怒骂,空气中清冽的栀子花香,防晒霜的酒精味,还有些微酸酸咸咸的汗味拉了回来。他慢悠悠地移开视线,以德报怨,“你的脖子也很长。”

    “切,要你说。”胡潼顶完嘴,扭头看向窗外。她坐得笔直,下巴高高抬起,故意给整车人炫耀她修长的脖子似的。

    程舟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笑了。

    时值九月,火伞高张。一溜青葱鲜嫩的小绿人涌进操场,没一会儿就被晒得蔫哒哒,苦巴巴的。

    教官们的咆哮声响彻云霄,能惊飞树间的三五只黄眉柳莺,却提不起新生的精神气来。

    程舟生得白,衬得脸侧的汗珠都比旁人的闪亮几分。他是惹眼的,但这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第四排第五列那个男生!”火箭班的教官是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他举着喇叭喊道:“腿抬不起来吗,正步踢得跟个娘炮一样!”

    教官的话中掺着十足的火气,没人敢笑,这样的寂静让程舟更加难堪。

    旁人的目光刮得他的脸皮火辣辣地疼,身体也像要被塑胶跑道中蒸腾而出的热气烤化了,四肢都使不上力来,不争气地发着抖。

    这时,一道清亮的嗓音破开沉寂,像丢进软烂稀粥里的泡豇豆,脆生生、酸溜溜的,格外醒神。

    “报告教官!”

    教官的视线循着声音找到那个站在第一排尾端的姑娘,鹅蛋脸,晒了大半个下午,嘴唇还是健康莹润的红,长相喜人,眼神却锐利如刀。

    “说!”

    胡潼挺胸抬头,扯着嗓子说,“你用词不当!你不能用娘炮骂第四排第五列的男生!”

    并不很高的个子,发出的声音却压过了隔壁班教官的喇叭,逗得两个教官相视一笑。

    “我骂他,你气什么?”教官笑着问,有几个胆大的同学趁机哦哦叫起来。

    程舟突然不觉得暑气灼人了。因为胡潼的维护,他整个人好像泡在了热水中,温暖舒适。

    他看着胡潼的后脑勺,既高兴,又有些担心她被责罚。

    胡潼目不斜视地回答:“因为不管是你娘还是我娘,都没有做错什么,你要实在找不到词骂男生,就骂爹炮好了。”

    人群瞬间哄笑起来。

    程舟垂下眼,感觉心上中了一箭,凉飕飕的。他自作多情了。

    教官清了清嗓子:“爹炮,谁听过啊?”

    胡潼大声回答:“我!”

    教官有意逗这个小姑娘,摆了摆手,“撇开你,还有人吗?”

    除了刻意压低的笑声,没有其他人回答。

    “我。”

    程舟低低应了一声。

    教官的笑容僵在脸上。

    程舟抬起眼,漆黑的瞳孔像化不开的浓墨。他竟用平缓语调说出几分坚定来:“我是爹炮,教官。”

    人群中最后一丝笑声也在这份坚定中消散了,只听得不远处的树梢上传来不竭的蝉鸣。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教官骂道,让程舟绕着操场蛙跳两圈。

    程舟走出队伍,就在众人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的时候,胡潼又跳了出来。

    “不准!”她说,“程舟这不是肯定您的说法吗,他有什么错,没错就不该受罚!”

    教官此时看着胡潼只觉得心烦,“你们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服从命令!”

    “命令也有对错之分,说破天都是这个理,”胡潼梗着脖子,气势汹汹,“您要是觉得我们不对,我们就去问总教官,总教官不行就问校长,校长不行我们就找教育局,总能问出个答案来!”

    教官被气笑了:“你厉害,你厉害!”

    胡潼跺了跺脚,摆出稍息的姿势,高高抬起下颌,“报告教官,我也觉得我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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