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瘾如剧毒,非得要耗尽人体最后几滴血才罢休。

    丰谷国都城的前街有一个药铺,老板既卖药又能问诊。虽说药铺是他家开的,但并无故意开无用药的例子,这条街的百姓若是有些头疼脑热的,找这药铺老板都可以,所以人送外号“安慈医”。

    安慈医有个儿子,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来往的病人常看见那孩子在柜台边看书,若是有人来抓药,他便温声细语地招呼着。

    熟悉的人都说这孩子将来是当御医的料,定能在皇城内混得好,这面相就是让人想亲近唠家常的那种。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安慈医就很少出来问诊了。有病人来看病,他也推辞。收入全靠着那么大点儿的孩子出来给人抓药。

    “久缘啊,在看书啊?”卖茶的邻居孙叔一瘸一拐地进来,跟安久缘打了声招呼。

    安久缘抬头看着来人,把书合上放一边,赶紧从柜台后面出来。

    “孙叔来啦,快坐!您的腿好些了吗?”

    孙叔捶捶自己的腿,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说话呼呼喘着,“你父亲以前还出来问诊的时候,每隔几天还能帮我治治这腿。这回我得走挺远个路去大医馆。给我累个够呛。”

    “那您先歇歇,我去泡茶。”安久缘有些歉意地笑笑,转身把家里最好的茶拿出来招待。

    “孩子,别误会,我没有埋怨你父亲的意思。我就是好奇,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实在不行你得劝劝了。”

    安久缘将泡好的茶端过去,顺便从孙叔手里要来了药方。他这几个月都是如此,去大医馆看腿,拿着药方回来抓药。

    “我父亲说有赚钱的方式,天天拿着对话石就行。”安久缘一边回应着孙叔,一边认真抓药,再细致地打包好。

    “孩子,我不是说话难听,拿着对话石就能赚钱的活儿可不靠谱,那跟天上掉馅饼没区别,它不可能总掉。回头你看看你父亲,到底在干什么。这药铺他都不管了,哪里是正经过日子。”

    安久缘将打包好的药递给孙叔,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孙叔拿着药,瞧着眼前的孩子叹口气道:“安慈医真是养了个好孩子,你要是我儿子就好喽。”他拿着拐杖费力地走到药铺门口,脚踏出去一半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千万别忘了劝劝你父亲。”

    孙叔走后,安久缘看着冷清的药铺心里不安,父亲虽说赚了钱,可他从未见过家里账本有新增字迹。

    上楼轻轻敲了敲父亲卧房的门,门嘎吱一声就开了。

    屋内的帘子一直拉着,将阳光阻挡在外,窗户也不曾开过透透气,屋里一股难闻的气味儿。父亲就缩在被子里,手里拿着对话石,就像密谋着什么。

    对话石显像出的对话空间里有一个明晃晃的绿色大转盘。

    听见身后有动静,安慈医稍稍回头,发现是儿子来了。一张嘴就是沙哑的声音道:“找我有事儿?”

    “爹,你有好几个月都不管药铺的事儿了。”

    “啊,别担心,咱父子俩马上就发了,药铺算什么。”

    “爹,那你是怎么赚的钱啊?”

    安慈医将对话石在安久缘眼前晃了晃道:“有师父带我压注,这里面有不少人都赚了。不是骗人的,你放心好了。”

    安久缘这回看清了绿色转盘上的字迹,他虽然年纪小,但清楚这就是赌。

    “十赌九输啊爹,别干了。”说着,他就要去抢对话石。

    这一举动就像踩了安慈医的尾巴,炸了毛的动物一下就怒了,“你懂什么!这不是赌!我告诉你,再敢打扰我,要是输了就怨你!”说完就把安久缘拎出了卧房。

    “爹,要是输了咱家就完了!你别太沉迷了,那是赌博啊爹!”

    门砰地一声关上,上了锁,任由安久缘怎么喊,安慈医都不听。

    这种押注会成瘾,即使后来不再赢钱,安慈医也期待着下一把也许就中了。

    这时候钱已经不再是钱,只是个数字。人也不再是人,只是掉进陷阱里的野兽。

    好好的一个慈医,短短几个月变得没有人情味儿,不顾家不顾孩子。

    安久缘就算再懂事能干,也撑不起一家药铺了。

    药铺彻底关门那天,安慈医也有些恐慌。他向周围邻居借了好多钱,全是为了这最后一把。

    “安家祖宗保佑,保佑我这次必须全部赢回来!保佑保佑!”

    找了个避风的小巷,他便等不及下注了。

    正要确定时,不知从哪来的小丫头,疯狂地抢夺他手里的对话石,不停地说那是骗人的。

    安慈医已经到了这一步,哪里肯听一个陌生小丫头的话。

    他躲回了自己屋里,任由卧房的门哐哐直响。

    全部的钱都压了“大”,他双眼通红,呲目欲裂地盯着转起来的转盘,心脏直接跳到嗓子眼儿,太阳穴周围的青筋暴起。

    他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必须赢!

    “小!”指针定格在那。

    周围的声音都停止在这一刻,安慈医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结果就摆在眼前,他输了。没有钱再去押下一把,没有再赢回来的机会。

    他在这一刻也还在想,要是自己是有钱人,也许还能有机会赢呢。

    “没有机会了。”他自己也笑了笑,“谁让我没钱呢。”

    打开窗户,风吹了进来。他稍微清醒了些,这是这几个月来,头一次开窗户。

    门好像没人敲了,孩子可能是累了。他想最后再看看儿子,但觉得没脸。

    什么话都没留,他跳了出去,沉溺在阳光里。

    跳下去,好像感觉不到什么痛感。弥留之际,听见儿子带人来救自己,看见自己的样子,儿子痛哭起来。

    “真丢人啊,早听孩子的话就好了,也不至于......”

    周千盟主动带着安久缘随着罗风扬他们回到了府衙。

    这可帮了罗风扬大忙,不然这阵子,他所负责的区域可没有多余的人手来看顾孩子。

    罗风扬都有些轻车熟路了,这三起案子让他再熟悉不过。记录了大致过程,安慈医的尸体便暂时安置在府衙。

    看着在一旁乖巧等候的安久缘,罗风扬不知说什么好。

    这孩子很冷静,冷静到像心死了一样,又好像早已知晓了结果,只是等待一个回复。

    他想说些什么安慰安慰,但想了半天,只会说:“孩子,节哀。”

    幸亏周千盟和季南也陪在那孩子身边,场面才不至于太冷漠没有人情味儿。

    “好孩子,我家开武馆的,你认我做师父,我教你武功,你长大可以为你父亲报仇。你愿意吗?”周千盟是有两把刷子的,这功夫是祖传的,危险时倒能派上用场。

    “师父,我愿意!”一听可以为父亲报仇,安久缘马上答应了,一脸的坚定,直直地跪在地上。

    “好徒弟,这是你师姐,虽然比你小两岁,但先入门的为长。”说罢,将安久缘拉起来,也将季南从身后拽过来。

    对于季南努力想救自己的父亲,安久缘心里其实是非常感激的。只不过父亲太沉迷,救不回来了。

    “师姐好,谢谢你救我父亲。”安久缘甚至恭敬地作了个揖。

    季南受了两次刺激,即使缓了好久,现在仍很失落,她愧疚地低着头,像自己做错了事,“我没能救回你父亲,当你师姐太惭愧了。”

    安久缘用力地摇摇头道,“师姐当时有多着急我都知道的。父亲的死与师姐没有任何关系,师姐已经做得很好了。”

    听着安久缘真诚的语气,季南才微微点点头,“你父亲的仇,我也一定会报的。”

    “也?”

    “南南的生父也和你父亲一样,遭遇了同样的骗人手段。都是受害者。”周千盟的意思很简单,希望俩个孩子以后心往一处想,彼此更能关心对方。

    行骗的那群人同样在丰谷国境外,暂时没法抓,但安慈医的遗体却等不了了。

    药铺所在的同一条街有人自发地组织为安慈医送行。他没沉溺于赌博的时候,是个非常好的人。

    受过安慈医照顾的人听说此事,不管住多远都早早在街旁等待。人头攒动,从街头排到了街尾,有人恸哭,有人叹了又叹。

    季南拉着周千盟的手走在队伍后方,看着漫天的纸钱,心中疑问安慈医真的能花到这些钱吗?

    “父亲,安慈医是个贪婪的人吗?若是的话,他明明可以多开药赚钱,可他并没有。若不是的话,为何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贪婪不是他的本意,最后下注成瘾才是无法受他自己掌控的。”

    周千盟看着这人山人海,痛心惋惜,“本该多好的一个人啊!”

    安慈医的棺椁在众人的口号声中进入坑底,沙土一点点掩埋起来,直到形成一个小土包。安久缘瞧着父亲冰冷又潮湿的归宿泣不成声。

    人生事无常,事事惹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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