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乖巧地任由男子环抱着她,放空的思绪也逐渐召回了些言语,一阵子后,她才退开身,小心翼翼地探问道:「那么眼下,咱俩该如何离开这里?」

    吵是吵完了,但事情还没解决啊。

    桓遂蹙起眉,怀中一瞬间没了温度,令他一度有怅然若失之感。

    槐安见桓遂没有回应,眼珠子转了转,过往的机灵复又回到她机灵的脑袋,她悄悄退离开桓遂身边,旋身走至洞口,朝洞外伸出手来,随意地扯下几条又粗又长的藤蔓。

    只见她一边缠上结,一边温和地道:「要不这样吧,您在腰间绕上藤蔓,我爬上去后,用藤蔓将您拉上来。」

    桓遂原先还沉浸在方才的温存里,闻得槐安所言,想了想后便点头同意。他是手受伤了,不是半身不遂,多少靠一些自己的力量蹬上来应当还是可行的,如此便只有麻烦到槐安一点点。

    于是他们就以此方法,加之槐安的好臂力,很快两人就离开了矮洞,登上峭壁,放目远眺,探查一番后,在毫无阻碍下出了竹林。

    虽说昨夜里被追兵追着跑了好一阵却仍未能跑出竹林,可直到真出了,两人才竟发现原来矮洞离林外尽头这么近。

    日头已上三竿,竹林尽头外,淮水潺潺近在呎尺,畔边杨柳扶疏,梧桐树影婆娑,绿荫如盖,草木繁盛之上甚至放养了几头耕牛和牧马,天际白云悠悠,河面清风徐徐,一派怡然自得模样,丝毫不见昨日里的刀光血影。

    远处奔来一支队伍,两人见状下意识就想钻进竹林里掩蔽,却在队伍走近才发现原来是河南道玄武军的巡卫队。

    槐安见状,赶紧上前招手,接着一个激灵闪过脑海,复又退到桓遂身后。

    桓遂困惑地回头看向她:「怎么了?」

    「河南道是您的驻地,该由您出面才是。」其实槐安是担心届时又要被某人揪着耳朵责骂没有女人样,什么事都想出头。

    桓遂颔首,信步上前,朝巡卫队走去。

    巡卫队领头一见到桓遂,当先快步奔上前,接着提袍一跪到地,低头抱拳请罪道:「标下护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巡卫队卫士也跟在领头队正身后,一齐跪地参拜。

    桓遂手抬了抬,示意卫士们起身。

    巡卫队正起身后,继续低着脑袋向桓遂娓娓道来。

    原来昨日脱离了伏击的使节团们急匆匆地出了竹林,过淮水至河南道境内后,便赶到陈郡郡衙上通秉。

    郡守自然是大惊失色,恰好玄武军参将江渺那时正在陈郡出官差,闻得消息后,当即调集玄武军、陈郡卫士及边军们组成巡卫队,因竹林中仍算南齐境内,而淮水则是两国都默认的灰色地带,因此江渺便下令在淮水两岸四处巡逻,只盼着桓遂能够化险为夷,顺利甩开追兵追击,逃出竹林。

    桓遂点点头:「此举无错。」他抬目看了看巡卫队员,点了其中两名卫士:「既然来了淮南道,你们带着我的信去淮南道节度使院给萧刻那家伙,告诉他昨夜里发生的事,越大张旗鼓越好,最好是让所有齐人都知道,晋王萧制遣暗卫偷袭回国的大郑使团。」

    语毕,他自怀中抽出一封信来(缘是他于矮洞中漏夜写成的),卫士连忙上前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并再次跪地接令。

    槐安看了桓遂一眼,她记得桓遂说过,萧刻虽然明面上是太子的人,实际上却是晋王萧制的暗桩,也因此若让萧刻,乃至于全南齐都知道晋王偷袭北郑使臣,萧刻自然得认真处理一番,以向太子示忠诚。

    至于萧刻会否从中做些毁尸灭迹的事情,那就不是桓遂要考量的事了,而是萧剡这个太子需要去调查的问题。

    诚然,北郑使臣团此一回损失惨重,但一来郑齐方才结盟,盟约尚不稳,桓遂为防盟约生变,因此采取大事化小的态度,不去追究南齐护卫不利,而是将所有诡计都推给晋王,绝对是最上佳的决策。横竖晋王原先就是想借机挑拨两国关系,而眼下既然被『戳破』了,那么太子一党必会捉住这点不放,大肆攻击。

    如此,郑齐盟约得稳,而南齐朝中恐起异变,北郑更可借机壮大,正所谓一举数得。

    槐安将逻辑梳理一遍后,又再次讶异于这个男人的心思,脸上钦佩之色更显。

    桓遂面上倒是什么表情都没有,甚至连早些时候映上双颊的旖旎红韵也早褪去至无影无踪。

    两人跟着巡卫队,一道登上渡河的船舶,接着钻进船舶上搭好的草棚底下。

    一入草棚,桓遂便挨坐到槐安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里,表情很是满足。

    卫士等见状,纷纷回避。

    槐安没抽出手。只在心中腹诽:说什么旖旎红韵已褪,眼下这男人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行这亲密之举,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淮河悠悠,水波荡漾,两岸树影苍翠葱茏,畔边柳木扶疏,风过隙影,树叶轻摇,仿若细雨打上枝头。长风佛过,带来一丝早春的气息。

    槐安兀自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时光,即使手被一双温热的掌给包覆着,也无妨碍她欣赏美景。

    船舶缓慢行驶,至河中央时,只见原先也默默观赏河岸风光的桓遂,忽地侧头来,附到槐安耳边,轻轻地道:「小安,想和你道个歉。」

    槐安不明所以地侧头看向他。

    「矮洞中,我似失态了,实在是因为...」他顿了顿,吞了口唾沫,像是有些难为情,「...情难自已。」

    他续道:「若令你魇着的话,向你赔罪。」

    槐安眨了眨眼,哦?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桓永赐回来啦?

    她想,桓遂说的当是阴晴不定地和她吵架的事吧,于是摇摇头:「别这么说,是我不懂殿下。」

    桓遂闻言扬起眉,槐安会过意来,赶紧改口:「阿遂。」

    「你想懂我吗?」

    「…?」

    「你愿意了解我的全部吗?」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煽情。

    倏地,槐安忽然意识到桓遂说的『情难自已』指的是那个吻,思及此,她的脸不禁燥热了起来。

    桓遂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捧着槐安的手掌,目光远眺至河的尽头,默然不再言语。

    一行人到了陈郡稍事修整,陈郡郡守一见桓遂手上的伤势,胆都要吓破了,急忙召来郡内几名良医为他医治,所幸就医还算即时,才没有耽误到伤情,尽管伤到动脉,但在灸了几针下去之后,缝合又敷上药,也就无大碍了。

    尽管如此,医者仍旧千叮万嘱,在伤口恢复之前,千万不能沾水。

    于是到了夜里,桓遂又犯难起来了。

    手伤不能沾水,代表沐浴上就会有些困难,诚然,郡衙中不是没有人可以服侍他,但经过昨日里与槐安的接触,他忽然间就不怎么想给别人碰了。

    他于是来回踱步于屋内,犹豫踌躇着是否该去隔壁院落,忽地,只听屋子的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桓遂回身一看,脸上布满惊奇。

    槐安走进门来,有些歉然地道:「阿遂,打扰了。」

    她接着以下颔比了比手上捧着的木盆,盆子里装满了水,边上还挂着一条汗巾,自顾自地继续解释:「我就是想着您手伤未愈,沐浴不便,所以打了水来,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但捧着木盆腾不出手来敲门,所以就...恩...直接推门进来了,倘若冲撞到您的话,」她欠了欠身:「给您赔不是。」

    桓遂闻言急忙摆手:「不冲撞。」

    槐安点点头。

    「你以后若要入我的屋子,直接进来便可。」

    「谢谢。」

    语毕,槐安将木盆放至屋内的边桌上,卷起袖子,将汗巾放进木盆中揉了揉,接着提起来用力拧干,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拧毕,她抬头看了眼还杵在原地的桓遂,歪了歪脑袋:「还站着干啥?」

    桓遂回过神来,「喔」了一声,旋即露出一股贼兮兮的笑容,冲槐安一阵坏笑。

    槐安狐疑地眯起眼,心底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紧接着,她便瞪大双眼,「喂!」了一声。

    只见桓遂一面上前,一面拨开袍衫侧边的结,随着他的步伐前进,衣袍缓缓滑落,露出他精实健硕的上半身,而他却丝毫未感羞赧,眼看就要解下腰间的玉带,槐安急忙更大声地制止喊道:「桓永赐!」

    桓遂满脸困惑,抬头看向她:「难道娘子不是要服侍我沐浴吗?」

    「不是!」槐安觉着耳根都要红透了,她当然不是没看过男人打赤膊,在军中时,卫士们也是一天到尾光着膀子操练。可这男人,为何能够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脱衣服,而且,瞧瞧,那肌肉,阿呦喂,真是要命。

    桓遂抚着伤处,卖起可怜来:「可我伤着了呀,『沐浴不便』!」

    槐安吼道:「你是伤到手了,又不是残废,我只是来给你擦擦胳膊而已!」打仗时她也常常伤筋动骨的,很清楚尽管身强体壮的话,伤口很快就会好,但在恢复之前,动到筋肉还是会痛的,因此她才想说来给他搭把手,搓一搓胳膊,谁知道这家伙如此不要脸。

    桓遂撅起嘴来:「擦胳膊就擦胳膊,至于这么大呼小叫吗?」

    槐安被气笑了,一步上前扯过男人的手腕,将他拽到桌案边的月牙凳上坐下。

    「疼疼疼!」

    「闭嘴。」

    「凶巴巴。」

    槐安横眉竖眼地狠狠瞪了桓遂一眼,抓着汗巾往他胳膊上就是一顿胡乱猛搓,搓到都要掉一层皮了。

    桓遂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凭她处置,不装憋屈,不卖可怜,就是侧着脸,静静地注视着她。

    半晌后,槐安得意地抬起头来,往他眼前晃了晃那条有些乌漆抹黑的汗巾道:「瞧,我给你搓得多干净。」

    她接着指了指桓遂的左手掌,轻轻蹙了蹙眉:「配饰都摘一摘,否则怎么搓得干净。」

    桓遂闻言,愣了愣,抬目看向他,表情像是有些不愿,接着摩挲起左手小指上戴着的玉戒,半晌后摇了摇头:「没关系。」

    槐安没打算接受拒绝,上前直接摘下桓遂手上唯一的配饰——那只他老是摩挲着的玉戒。

    玉戒是以上好的青玉所制,通体莹洁,触手温润,就同桓遂本人一样。

    槐安一面在心中类比着,手上动作却忽然大力顿了一下,胸口心跳也不知为何地漏了一拍。

    只因她见着桓遂小指最末端上有着一圈极细极淡,却绝对存在的,像是缠着红线的纹记。

    她咳了咳,刻意忽略心下大骇,赶紧转身至木盆那,一边清洗汗巾,一面假作无事发生一般,续又碎念道:「昨日...昨日里给那群贼人追了一路,大汗淋漓,就连我方才自个儿沐浴都搓出一身泥了,你这还浸了血,不洗个干净,人还以为你在泡澡泥浴呢,瞧瞧,这泥里还带着血丝呢,哎呀呀...」

    这头槐安还想絮叨,却听桓遂忽地出声打断她:「所以...你洗好了?」

    槐安闻言,身子一僵,不是因为桓遂的问题,也不是因为汗巾有多脏,而是因为那语气中带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仿佛掩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情愫,让一室的气氛瞬间变得暧昧无比。

    她紧闭着嘴不敢回答,深怕一个应声,就将挑动一触即发的、狂野的、即将喷薄而出的...

    「小安。」桓遂见她未应,复又道。他的语调缱绻温柔,却毫无旖旎之情,仿佛适才不过是个深夜插曲,那点情愫也倏地转为纯粹的问句。

    槐安悄悄地舒了口气,扭过头来:「恩,洗好了。」

    「那你走吧,我身上脏,别弄到你了。」语毕,桓遂撩起衣袍,重又披回自己身上,细细地扎好绑结:「一会儿我让人来,你回去歇息吧。」

    槐安愣住了:「阿遂?」

    桓遂低下头整了整,续道:「快走,趁我改变心意之前。」

    「可我...」

    桓遂见她还愣在原地,不禁有些挫败地小声低吼:「快点走,否则我无敢保证不对你做出什么。」

    「喔。」槐安闻言,赶紧拎起袍角,一溜烟钻出屋子了。

    暗夜中,只听于闪着丝丝烛光的屋子里,传来男人一声长叹。

    而隔着一扇门,站在屋外的槐安,则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半晌后,她低下头,抬起右手来,凝视着右手小指上最末端,那与桓遂左小指上一模一样的绕着一圈的红色纹记,一道道说不清楚的画面闪现眼前,她忽然感到一阵无以名状的心惊。

    隔日,他们与使臣团会合,清点了下残存臣工与兵马,往洛阳与建邺各去了封信,去信洛阳是报平安,而去往建邺的信则是措辞稍微严厉,内容不乏要求齐帝将案情调查清楚,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并于信末重申郑齐盟好,只要齐帝揪出主犯,那么他们便不会再追究。

    办妥后,因桓遂有伤在身,因此他们又额外修整了半月有余,桓遂和江渺也顺道处理了些河南道的事后,一行人才动身回京。

    他们途经豫州、襄阳郡,一路无事,直到最后在距洛阳百里外的城郊驿馆休息时,竟已是三月末了,原先估算的一个月路程,愣是给他们走了两个月。

    一路上,桓遂都没再对槐安说出或做出什么事来,顶多偶尔拉拉小手,凑到她耳边说些悄悄话,但除此之外,甚至连私下共处一室都未再有。

    槐安虽然觉着奇怪,但也没有主动去找桓遂的意愿,继续秉持着你不说话我就闭嘴的节奏。

    直到回京的前一天。

    办好入住程序后,槐安正往下榻的屋子走去,才刚踏上长廊而已,就听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被拉住的手腕。

    槐安微笑转身,这一趟路上,桓遂不知道拉了几回她的手腕,腕骨都要给他扯松了,也不知这家伙是又想搞什么名堂,前一个月里不还挺安分吗,唉,过往岁月实在静好,令人怀念不已。

    桓遂见槐安微笑,颊边也挂起了笑容,显然他到现在还没搞懂槐安的礼貌性微笑所代表的意思,只听他高兴地道:「小安,跟我来。」

    唉,也不知屋子什么时候可以收拾好,唉,今晚又要是漫漫长夜了吗?

    两人出了驿馆后,桓遂亲自牵来槐安的坐骑,伸出手要给她搭一把,槐安原先想忽视,但旋又想起那一日里桓遂发疯后讲的话,只好搭了一把,再跨步跃上坐骑。

    桓遂驭马领在前头,看那背影像是十分雀跃,令槐安也不禁无奈地跟着笑了一下。

    他们绕过了驿馆,钻进了城郊的小山头,在山腰处停了下来。

    桓遂跳下马,转头向槐安道:「下来吧,我们用走的。」

    槐安认份地跳下马,跟在桓遂身后,朝崎岖山路前行。

    此时已是深夜,月光漏进树林,树影稀疏,两人就着点点银辉,一前一后克难地前行。

    山路蜿蜒,坎坷难行,四周寂静无声,只余时而踩踏上枝叶的轻响,走着走着,槐安不禁生出悚然的想法,她该不会又哪里得罪桓大王爷了?总觉得这家伙是想把她骗进深山里给杀了?否则为啥要在月黑风光时把她带来这里?想着想着,她下意识地搭上腰间的佩剑。

    恩,论武艺,我大约赢得过,只是届时打赢了要如何出山?哦,还是因为我仍旧不够像女人,所以才惹桓大王爷生气?不对,咱俩这一趟路又没什么接触,莫非,恩,他见到我手指上有和他一样的纹记,觉得自己不再特别所以生气?呀!还是因为那天我强迫了他,恩,搓胳膊?

    于是槐安就在这一番纠结忐忑的心思中,跟着桓遂出了树林,钻进山间的甬道,唉,难不成要密室杀人吗?接着钻出甬道,然后——

    发出一声赞叹。

    只见出了甬道后,视野忽地一阵开阔,豁然开朗间,一片湖泊静谧地躺在他们面前。

    山谷间,湖面平静无波,点点星光倒映其上,与宁静的暗夜交织出一幅巨大的锦绣,一时间,竟让人分辨不出湖空的分界。

    桓遂旋身,静静握住槐安的手,牵着她走到湖畔一块大石边,接着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上头,拉她坐了下来。

    槐安顺着他的力道落座,还未及多说什么,看着眼前的景象,嘴里下意识地又发出一声赞叹:「好美...」

    耳侧只听桓遂轻轻笑了一声:「是啊。」

    槐安回头望向他,忽地倒吸一口气,只因她见着桓遂那古井一般深邃清澈的眸里,此刻竟装满了璀璨的,熠熠生辉的,满天星斗。如无数宝石撒落其间,明亮无比,一时之间竟令她看迷了眼。

    桓遂再度轻笑,伸出手来刮过眼前人的鼻梁:「笨瓜。」

    眼前景色太美,眼前人太俊,双目太清澈,因此即使被挤兑笨瓜,槐安也没打算不满,只是咯咯笑了起来:「有人很浪漫哦?」

    「喜欢吗?」

    槐安点了点头:「恩。」

    桓遂微笑,槐安望着他,只见那薄薄的唇此时正闪着诱人的光泽,仿佛正在提醒她矮洞间那一吻。

    倏地,她的耳根又红了。

    桓遂倒是没看透她那些个弯绕心思,刀削般的唇瓣微启,唇间溢出一声轻唤:「小安。」

    听得这一声呼唤,槐安不知为何,只觉得背脊一阵酥麻,像是有人拿软毛刷轻轻刷过她的背,令她情不自禁应了一声:「恩?」

    桓遂温柔地笑了笑:「此趟出使,咱们算是办成好大一桩事,回京后当会获得许多赏赐。」他续道:「加之往前的战功、邦交勋绩,我想,应当是足够...」

    言及此,桓遂忽地停下话语,槐安不明所以,纳闷地歪头等待他继续言明。

    只见原先还坦坦荡荡,眼神直视着她的男子,此刻,却默默地低下头来,像是有些局促,更带着一丝忐忑不安。

    「足够什么?」

    「恩...」

    「足够什么呢?」

    桓遂吞了吞唾沫,张嘴数度后,终于开口:「足够让我和父皇禀报请婚。」

    请婚?

    这下换槐安呆掉了,请婚二字如雷轰鸣,炸在头顶上方,她呆呆地「喔」了一声后便不再言语。

    桓遂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来看她,眼神闪烁,像在心中大喊:不能退缩!不能退缩!

    于是见到槐安没有应答后,他只好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又再度问道:「你...说好吗?」

    槐安回过神来,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心中思绪再度丛生,她当然不是没预期过这个问句,也当然不是没料到两人最后终会走到成婚一途,可她没想过会这么快,在她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降临在身上。好像她和桓遂才刚走近了一些,就突然要被无形的手强制缩短距离。

    太快了,进展太快了,槐安觉得有些无法招架,一瞬间甚至感到难以呼吸,只好大口地喘起气来。

    只一霎那,她的目光穿越时空,来到遥远以后,或说以前的,那片闪着金箔的海湾。

    此情此景太过相似,既视感如浓云垄罩,压力遍布全身,槐安低下眼帘,捏起拳头,攥着手心,试图保持冷静。

    她下意识就想拒绝,可是她要如何说?要如何和桓遂解释她害怕的原因,尤其是在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在害怕什么的情况下,又该如何说出「不,我还没准备好。」这样伤人的话?

    桓遂察觉到她的异样,目光忽地变得深邃,关切问道:「小安?」

    槐安艰难地抬目看向对方,吞了吞唾沫,心里沉了沉,做好最坏的打算,张口道:「阿遂。」

    「你说。」

    「我...」若说她心底无半分发怵那绝对是骗人的,她多么希望有人可以代替她说出接下来她将要说出口的话,但是当然得自己说:「...我想,我是喜欢你的,只是...」

    「真的?」

    「?」

    「你真的喜欢我?」

    槐安眨了眨眼,这是现在的问题吗?她说了『只是』两个字耶,那后面要接的话才是重点吧?

    只听桓遂仍不放弃地继续追问:「真的吗?」

    「对...对啊?」

    接着,桓遂笑了,从来到湖边后一直隐藏在他语气与动作间的局促与担忧都一瞬间消散无踪,他先是轻轻浅浅地笑,慢慢地,笑声越来越大,直到变成响彻整个山谷的宏亮的爽朗的笑声。

    槐安满头疑问,不是耶,他到底是在高兴什么?难道他听不出来我要婉拒他了吗?

    而后桓遂一面笑,一面展臂将槐安拥进怀中,紧紧地抱着她,下颔搁在她的脑袋上头,说出的声音带着震动,听起来格外有磁性:「小安,我很开心。」

    好喔?

    槐安任由男子抱着自己,虽然仍旧困惑满点,但也只能暗自庆幸轻轻揭过请婚的事了,吧?

    桓遂像是读出她的心思,一面温柔抚着她的背,一面道:「没关系,现在不成婚也没关系,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可是...」那些积攒的功勋就会浪费掉耶?

    「一切都以你的意愿为主。」

    槐安头埋在男子的怀中,心道,唉,现在已经越来越习惯这家伙暖暖的如冬日里刚晒好的棉被的气味了,连自己像被闷在枕头中的出口的话听起来也格外熟悉。

    她道:「谢谢你,阿遂。」

    而后她听见暗夜中,桓遂再次轻轻地笑了起来,抱着她的手臂也紧了紧:「别谢。」

    槐安一声轻叹,被拥在这个男子怀中,不知为何,那些连日来的劳累,竟也一瞬间消散无踪,仿佛浑身浸泡在春日里的温澡堂中,被暖暖地包覆着,洗尽一身铅华。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害怕了。

    细数这半年来的相处,无论她嫌弃过几次,调侃过几次,回避接触过几次,桓遂都是一如继往地,如初见时那般,待她好,对她温柔说话,为她奔走,为她着想,偶尔撩拨几句,却仍旧温文儒雅,用比天大的肚量包容着她,照顾着她,保护着她。

    这样好的一个人,凭什么不能也给他一个同样幸福的机会?

    于是槐安缓缓退开身,掌心托着男子的肘,抬起头来,凝视着他。

    「结吧。」

    「恩?」桓遂还没反应过来,眼神中尽是困惑不解,像是还未从被抽开的拥抱中回神。

    「就结婚吧。」

    轰。

    只见桓遂的表情从困惑、到讶异、不可置信、最后转为狂喜。

    槐安从未想过,那如古井般深邃,除反射外从无法见到底的双眸,竟也能从底部点出火花来,从初始时的星星之火,逐渐窜高,闪烁在古井壁边,直到燃起灿烂的,明艳的,能够烘烤天地的,炽热焰火。

    桓遂再次笑了,眸里亮起的光辉将天地间照耀得明灿无比。

    满天繁星都比不上。

    接着,他伸出双手来,在天地月色的见证下,捧起眼前人的双颊,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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