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关她屁事儿?

    ……

    “不去。”

    骄傲的闻砚大人翘着脚果断拒绝。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小仙童瞬间脸色铁青,犹如脱绳野狗,化作青面獠牙之兽,猛得扑向闻砚。

    雕虫小技。

    闻砚袖风拂动间,方才还在眼前活蹦乱跳的小仙童瞬间被碾作齑粉。

    离得近所以被殃及池鱼的云岫:“咳咳咳,大人这是…”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闻砚拍了拍沾满木屑的手,又拍了拍压根儿没沾染一丝灰尘的衣裙。

    不论是大厅里亲近的还是躲在门外看热闹的,总之众鬼为之震惊。

    闻砚则很是无语。

    她倒不是觉得这区区傀儡把戏便能伤她。

    “若真心邀请,即使自己不便前往,使唤一两个座下童子总是有的,何必做一傀儡前来试探,真是无趣。”

    闻砚是觉得这个沧溟仙君多半是有病,不请自来不说,还企图对她呼来喝去,这也就算了,权当他真王子自带王子病,可他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都是傻瓜该供他戏耍,拿个这么拙劣的木偶来蒙混过关。

    而这件事好笑就好笑在,若她只是个百十年的小鬼当然看不出什么,也许就将错就错遭他戏弄了,他一个仙君大人,身居高位,自然不必对一小鬼感到抱歉。

    可惜这位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仙君大人实在运气不佳,遇到了自己这么个无聊的老鬼。

    几千年来没事儿做无聊的时候她最喜欢钻研的就是傀儡术,别说这种低阶的人偶,便是落笔生花也不过是消遣取乐的玩意儿。

    不过说到吃喝玩乐,闻砚大人的记性又变得非常好,“话又说回来”,她问云岫:“你当真要留在这里,不和我一起出去散散心吗?”

    得了闻砚那句“将来还有机会再续前缘”,云岫整个鬼都容光焕发起来。

    他借花献佛,递上一只盛满酒水的酒盅,“大人尽管去办正事儿吧,我帮大人看着酒肆,就当大人怜惜我,让我赚点冥钱傍身。至于阿浅……”,他笑起来,那抹笑怎么看怎么灿烂,显得他一如从前温和又自足,“我在这等她,便是百年千年,我总能等到她。”

    云岫的魂魄还是淡淡的,但眼睛里盛满阳光。

    了不起,闻砚肃然起敬。

    人有人权,鬼有鬼权。

    这是云岫自己的选择,闻砚并不强求。

    她摇头笑了笑,再三叮嘱云岫“不许见杨将军”“不要离开酒肆太远,阵法不大,容易庇护不到”等等,然后心满意足地接过云岫递过来的酒盅一饮而尽,开开心心地拎着她那把破伞一脚踏出酒肆的大门。

    身后,方才还寂静无声的酒肆里再次聚满小鬼,一路高歌饮酒,狂欢起来。

    ——

    孟子山属八荒地界,面东而阳盛,从前闻砚属阴体是绝对不会踏足的。

    “不知是不是有神魂支撑我感觉体内阳气充盈,阴阳调和,居然和没事儿鬼一样。而且那里怎么会有我一魂?”

    闻砚老神在在,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然后她就真挑了棵最大的梧桐树打窝。

    一边搭还一边笑,一边笑还一边道:“若能拾回真魂,以后就再也不用干这帮鬼还愿的买卖了,彻底赎回自由身,爽。”

    阿金蹲在一旁咬着瓜子,顺便监督自己的主人干活儿,一边嗑一边看,一边看还要一边吐槽:“您说说您,一把年纪了,怎么还骗小鬼呀?亏得是云岫那傻子也信你的鬼话,不然看您老脸往哪里搁。”

    “灵魂转世,再续前缘,那都是生命短暂的凡胎□□编出来的戏文,真转世投胎了,一碗孟婆汤灌下去,任凭你生前风光如何,三魂七魄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天道法则拆成几千份,全都打碎重组那还能叫原本那个人吗?”

    阿金说完,又塞了颗橡果在嘴里,左嚼右嚼,磕得津津有味。

    闻砚左手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一根树杈子,盘在手心里搁那儿比划来比划去,听见阿金的吐槽她不以为意。

    “若真是互相吸引的灵魂,即便打碎重组几千次,再次相遇的时候也还是会似曾相识啊,该在一起的缘分,又不在意是不是记得哪一世的经历。就像现在即使你已死了千年,只留了一魄在你的羽毛里,难道就不是我的朋友了吗?精卫啊精卫,你别仗着我记性不好总是欺负我。”

    她说完这句话阿金惊呆了,“你……你喊我什么?”

    “精卫啊?虽然我还没想起来,你为什么会变成一只笔,哎呀大差不差嘛,话说……你觉得我搭的这张床如何?”

    阿金:好丑,但不敢说。

    她捂着脸支支吾吾:“其实,貌似,也许,大概,看起来……勉强能睡。”

    闻砚:……

    她想吃小孩儿怎么办!!!

    好的,这一切都是只是美好的幻想。

    闻砚并没能如愿吃到小孩,并且她的床的的确确在半夜十分,趁着月黑风高一路从树上塌到树下,最后变成了一堆废料。

    而那个半夜三更无证飘行的“肇事鬼”只负责把两手一摊,瞪着两只清澈的大眼睛望向事主。

    “美人姐姐,你还好吗?”

    闻砚撩开头顶的杂木,发出了灵魂一问:“你是谁?”

    四周鸦雀无声。

    她伸出双手揉了揉刚才磕在地上的脑袋,再次发出灵魂一问:“我又是谁?”

    困在笔身里出不来的阿金:……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经过二鬼短暂的友好交流,事情的发展逐渐变成了闻砚不愿意相信的样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大晚上发疯,自己拆了自己的床不说,居然不要脸得在这儿唱歌儿???还唱得十里八荒的妖魔鬼怪都睡不着,把路过的你当球踢?”

    她指着自己的手指尖轻颤。

    不是,你听听你说这话,骗鬼呐?

    啊不对,这就是明目张胆地骗鬼!!

    肇事鬼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哪里有问题。

    她不明所以,疯狂点头,急得快哭了,“不是把我当球踢,是把地精婆婆……你说地精婆婆长得丑话还多……”

    想到地精婆婆化形后多半会保留原形的长嘴眯眯眼,脑袋顶上没剩两根的头发,闻砚瞬间哑火。

    这……这好像似乎大概也许,确实是她会做的事情。

    好,就算是这样。

    闻砚认了。

    “那你又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小姑娘看起来老老实实,“我是纪未晞,方才看你被树压住了,想把你挖出来,如果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真是个好名字。

    闻砚点点头,还想再问点什么,瞬间感觉自己的脑壳里一阵排山倒海,似火山喷发要炸开一样。

    偏她睡觉前收敛了阿金和阿三,她不开口,两个器灵出不来。

    便在这样火山大爆发欲摧天地之乱的情况下,一只苍白的手递到她面前。

    小姑娘睁着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你……你还好吗?这是玉衡清魂丹,一个道长哥哥教我做的,可以帮助刚刚化形的鬼稳固魂魄,你要试试吗?”

    见闻砚眼神都变得呆滞,她大着胆子把药丸子塞进闻砚嘴里,一边塞一边抖,一边抖还一边磕磕巴巴地说,“方才我……我听地精婆婆说,你这是离魂症发作了……要……要固魂……”

    闻砚不语,不动,不拒绝,也不主动。

    不会死了吧??不对不对,她是鬼,鬼已经死过了。

    算了!!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纪未晞眼睛一闭心一横,使出全力一击把药丸一巴掌拍下去。

    好,这下子药是塞进去了,可方才还勉强算是个人形的闻砚大人,头!!掉!!了!!!

    “啊!!!你…你你你…你…”

    纪未晞死的时候不足十六岁,哪里见过这架势,顿时三魂吓掉两魂,叫得比刚下坟地的野鬼还难听。

    她要吓活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去把那颗头捡回来??还是要做什么??

    纪未晞想到亲眼目睹过地精婆婆的飞驰妖生,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死一死。

    “哦~你完了!!你把闻砚大人的脑袋玩掉了!!小美人~与其给闻砚大人陪葬,不如先让哥哥我好好吃掉啊哈哈哈…”

    “皮薄脆爽,看起来就很好吃……”

    “哇,鬼原来也能死啊??你完咯,姑奶奶一定会把你剁成二百块儿碎片拿去酿酒哈哈哈哈”

    “桀桀桀……”

    “……”

    方才被闻砚的歌声吓得不见踪影的山野妖精们不知又从哪里冒出头来,一唱一和地恐吓纪未晞。

    “吵死了,嚷什么嚷什么。”

    闻砚被吵得整个鬼都不好了,如大梦初醒,浑身冒冷汗。

    半晌,她睁开眼。

    好的,看着和自己同一水平高度的脚尖,她理解纪未晞为什么叫成这个鬼样子了。

    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谁知道她死后尸体被弄到哪里去了,想来应该是找不回来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断胳膊断腿,断头断手脚。

    啧啧啧,死得估计也很痛苦。

    但好在她已经忘了,就算曾经痛不欲生,于现在的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可能发生过的故事,既没必要纠结,也不妨碍余生。

    只有一个难处,就是这肉身没缝合好的鬼,灵魂就算勉强缝合上也会很容易弄坏,她隔三差五就要拆线重新缝,偏偏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唯独针线活,做的不能说糟糕,也要被评一句鬼画符桃。

    没办法,只能拜托阿金。

    于是阿金缝一次哭一次,搞得她心里压力巨大。

    哎,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闻砚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以极其夸张地姿势自己把自己的头按在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脖子上。

    正想装模作样地整理一下仪容,结果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由于心不在焉,根本没分正反面,于是倔强的闻砚大人再次极其夸张地将脑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拧回来。

    纪未晞嘴角翕翕:为什么不能好好拿下来再装回去啊!!!!

    闻砚:好活当赏!!我真厉害!!

    “多谢你的那个什么…玉什么丹,也多谢你,我好多了。”

    厉害的闻砚大人点石成金,默默变出一根绣花针,就着自己的长发为线,一边在脖子上撩线一边八卦,“你是说你在找回家的路吗?”

    诶?

    小白花纪小姐完全跟不上这九曲十八弯的话题转变速度。

    最终嘴比脑子快一步:“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美人垂泪,莫过于此。

    闻砚觉得自己能理解。

    她记性不好,也常常因为自己总是遗忘一些事而心情低落。

    鬼之常情。

    她还见过很多孤魂野鬼,魂魄残缺找不到回家的路,没有家人幡引也没有鬼差收留,只能在山野孤坟徘徊,一直到魂魄消散于天地。

    世人常说的鬼打墙原是如此。

    “别哭了,这么漂亮的脸蛋上挂两行血泪多少有点儿不和谐。看在你方才帮了我的份儿上,礼尚往来,要不我帮你找找家?”

    听见她夸海口,整座孟子山的孤魂野鬼都飘来凑热闹。

    “老祖宗,老祖宗,我是承德四十八年死的,您帮我瞧瞧……”

    “这姑娘运气也太好了吧,居然还能遇到这天大的好事,闻砚大人您看看我……”

    “姑奶奶发发善心,我家在夹子坡路途遥远我老是迷路……”

    “大人大人……”

    小鬼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闻砚指节叩响腰间悬挂的青铜铃禁步,一小节置于铃中的犀角被点燃,随后青烟四起,她袖中罗盘飞速旋转。

    “别摇啦别摇啦,”一只小斑鸠从闻砚袖子里掉出来。

    鸟小脾气大,她张嘴便骂:“谁!谁打扰老娘睡觉,老娘撕……嘶!”

    骂着骂着,发现自己的鸟毛被什么人揪住了。

    “你!”她扭头,倒吸一口凉气,“闻……闻砚大人……”

    闻砚依旧笑眯眯。

    “灌灌,劳驾,开个寻踪阵。”

    闻砚腕间红色的丝线婉若游龙吐信轻柔地缠住少女发抖的指尖,顺便屈指一弹,弹飞了刚落在姑娘手上的灌灌。

    灌灌没能成功贴贴美人,不高兴地扒拉着地上燃烧后的犀角香灰嘟囔道:“东南三百里……”

    在灌灌的指引下香灰如有神助,居然画出歪扭八卦,使磷火刚聚成山形轮廓。

    诸鬼正要瞧个热闹,闻砚突然抬脚碾散卦象。

    “东南巽位三百里是吧?”

    她状似无意地踢飞脚边的枯木,恰好盖住灰烬里将浮未浮的凤凰尾羽纹,而后掏出一张山海舆图抛向空中。

    袖风轻轻卷过泛黄的舆图,图上山脉突然渗出金芒,在晨晓下显得格外刺目。

    闻砚眉眼弯弯得意地轻笑,转瞬又绷着脸戳小白花泪汪汪的眼角:“梧桐镇清水巷纪家,三进院子东南角有口青石井——是也不是?”

    纪未晞吓得打了个泪嗝:“您、您、您怎么连我院子里有口井都知道?”

    “当然是因为本大人通晓阴阳......嘶!”

    真是操了!!

    正在凹造型的闻砚突然捂住脖子,新鲜缝补的咒纹裂开细缝,几缕地魂气息顺着金线渗入舆图。

    这玩意儿自己缝还真缝不了,居然又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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