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争撩起她的衣服一看,后背上红了一大片,她起身和李光宗理论,“她睡得好好的,你踹她干嘛?”

    “她压着我的小青蛙了。”李光宗大声喊。

    李希希见姐姐替自己出头,好像有了底气一般,往前蹿着踹李光宗。

    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子和一个两岁的小女孩扭打在一起,两个人谁也不让谁,一个个小拳头都招呼在对方身上,李希希眼争手快,一挥拳头砸在哥哥的耳朵旁,李光宗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扑腾着脚拼命踹,幸好李争争猛推了他一把,没让他踹到希希。

    奶奶见状,上来就先给了李争争一巴掌,然后把两个女孩拽开,“别打了,给我松手。”她命令道。

    两个小姑娘停下反击的手,可就在这时,李光宗突然冲到希希面前,抄起她的胳膊就咬了下去,用力到小男孩的额筋突突猛跳。

    李争争感到心中的愤怒在燃烧,她薅住小男孩的后脖领子拼命地拽,“松嘴,给我松嘴。”

    希希疼得嚎啕大哭,最后在奶奶的拉扯下散开。

    争争蹲下身给希希擦胳膊上的伤口,她心疼极了,圆圆的咬伤血滋呼啦的,看得出李光宗是下了死嘴,恨不得把这块肉叼下来。

    李争争看着伤口上溢出来的血发颤,她的胸腔上下起伏,眼睛里怒火腾腾。

    整个撕打的过程,奶奶都没有说一句公道话。

    妹妹还在哭,不是放声大哭,因为奶奶不允许,所以她只能压抑地小声抽噎。

    李争争静了一下,紧紧咬住牙关,挥舞起巴掌朝李光宗扇去。

    没人主持正义,那就自己来,她要把心里的天平稳住,妹妹挨的打必须讨回来。

    不就是连打带踹吗?不就是抓住软肉咬吗?谁怕谁呀?

    两个小朋友又扭打到一起,这一次李争争占了上风,急得奶奶疯狂拉架,跳着脚给她们两个喊停。

    原来她们会及时拉架啊,原来她们会及时喊停啊。

    这个下午,李争争打出了人生第一个反击战,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以前她被轻视,被区别对待,只会躲起来偷偷伤心而已,如今妹妹被欺负激发了李争争的保护欲与抗争意识,这是一种力量。

    我们这个社会向来鼓励男性愤怒与反抗,赞美他们是有血性、有气概的男子汉,而女性就要隐忍,要控制情绪,殊不知控制情绪等同于压抑情绪。

    只有身为主体性的人才有权力表达愤怒,因为愤怒是在捍卫主体的边界。

    在大部分人眼中,女性不必有主体边界,她们漂亮可爱、不争不抢就好;在家依靠父亲,长大依靠丈夫,老了依靠儿子,身为客体的女人为什么要拥有主体性的力量感呢?

    可是我们生而为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哭喊,那是我们的本能。

    每一个小女孩的反抗都是值得歌颂的,那证明她们在认真地觉察自己,女孩子如果不能感知愤怒,不能勇敢反击,在漫长的未来里,她们的路会异常艰难。

    李武和王惠回来后,看见的一幕就是李争争和李希希在墙根下狼狈地罚站,而李光宗鼻青脸肿、满脸纱布地坐在李同仁的怀里。

    院子里的氛围诡异至极,李武尽量活跃气氛,用轻松的语气问:“怎么了这是?”

    赵梅在院子里洗衣服,不锈钢的大盆里基本都是光宗和耀祖的小衣服,她弯腰在搓衣板上用力地洗,抬头看了李武一眼,说:“怎么了?问问你那个下黑手的闺女。”

    她说的是李争争。

    李武和王惠同时看向李争争,而当李争争扭脸看过来时,两个人都吓到了,王惠快一步过去,蹲下身握住她的肩膀,忙问:“怎么了?闺女,怎么了?”

    李武把希希抱过来放在蹲下的腿上,也问李争争:“闺女干嘛了?”

    李争争耿着脖子不屈不挠,双手紧紧握着拳头,头发乱糟糟的,倔强的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右脸蛋上好几道鲜红的抓痕,她抿着唇,眼睛里装满了委屈和不甘。

    “怎么了?你们看看她把光宗打的?小丫头片子下手真黑。”奶奶再次强调‘手黑’。

    “是他先咬妹妹的,我没有错。”李争争不服,她觉得自己没有错,于是站得挺直。

    李武赶紧掀开希希的袖子,果然鲜红的牙印刻在小嫩胳膊上,“妈,怎么回事?小孩子吵吵闹闹,怎么给咬成这样了?”

    “怎么能赖得了光宗呢?他午睡刚起来有起床气,多头子压坏了他的玩具,俩孩子就打起来了,本来小打小闹的,争争上来点火浇油,你们家这俩孩子教育得有问题。”奶奶向来强词夺理。

    李争争看向李光宗,眼神里满是漠视和怒气,而他吓得窝在爷爷怀里屁都不放,“他的小青蛙是铁的,妹妹怎么可能给他压坏?他咬妹妹就是不行,看我不打死他。”

    李争争还要往上蹿,被爸爸一把抱住,李武一手抱一个,转身时看向王惠,夫妻俩互相对视一秒。

    他抱着孩子来到李同仁面前,问:“爸,光宗没事吧?”

    “什么没事?你看他这脸,还有这后背,又青又肿的。”李同仁心疼坏了,这可是他心尖上的大孙子。

    李武严肃地问父母:“爸,妈,三个孩子打架,三个都受伤了,为什么我的俩孩子不包扎伤口,而是要站墙根儿罚站呢?”

    “你们家俩丫头打一个小子,还有理了?你看看把光宗打的,这不得留疤呀?”奶奶心疼得说。

    李武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什么都没说,转身直接走了。

    ——

    回到家里,王惠往大盆里倒热水,挨个儿给俩孩子清洗,又上消炎药,等拾掇好了,她把两个孩子用毛毯包好抱来炕上。

    李武看到女儿胳膊上的咬伤,心疼与气愤萦绕心头,他来回在屋里踱步,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结,他非常严肃地问李争争,“今天错了没有?”

    李争争脾气犟得很,小脊背挺得倍儿直,用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坦荡荡地看着父亲,声音清脆坚定,她说:“没有!”

    “错了没有?”李武再次大声发问,引得王惠赶紧进屋。

    “没有!”李争争耿着脖子犟道,即便是父亲这样的权威站在她面前凶,她也没有半点退缩。

    “好!李争争,李希希,你爸爸我告诉你们两个。”李武叉着腰,站在屋子最中央,对着两个可爱的小毛头说:“打从今天起,如果在外面遇见欺负你们的人,有能主持公道的最好,如果没有,给我自行解决。”

    李武说话很慢,却铿锵有力,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挨打了必须打回来,不该受的欺负,不许受!这是咱们家的规矩。你们在外面打了架,你爸爸我可以给对方掏医药费,但是如果你们挨了欺负回来,我这儿还有一顿打等着你们,听到没有?”

    两颗湿漉漉的小脑袋同时点头,也同时谨记。李希希才两岁,李武以为她啥也记不住,打算等长大一点继续教她,孰不知她记事也早,是个早慧的孩子。

    李武又继续说:“如果你们在外面做错了事,一定要道歉,咱们必须有担当,但是如果你没错,给我把腰杆儿挺起来,绝不能懦弱地活着,记住了?”

    “......记住了......”两个小毛头又同时点头。

    “咱们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是女孩儿又怎么了?是女孩儿也给我堂堂正正做人!”李武带着父亲的威严郑重地说。

    “知道了......”姐妹俩异口同声,李希希的小奶音拖了软乎乎的尾巴。

    王惠看着两个孩子,心疼又心甜,看向丈夫的眼神里有了崇拜的光芒。

    王惠接过话茬儿表扬女儿,“李争争,今天表现得很好,为了保护妹妹挺身而出很勇敢,妈妈今天表扬你,给你们两个蒸鸡蛋羹吃,好不好?”

    李争争点点头,她以为自己打架会被批评的,没想到父母会站在她的角度,去做正义的评判。有父母给撑腰,小小姑娘们不需要独自面对世界的恶意。

    这一天,勇敢在李争争的骨子里生了根,发了芽。

    父亲的这番话也让李争争对自己有了极大的性别认同,起先幼小的她模糊地感觉到因为自己是女孩而被轻视,现如今父亲很正式、很严肃、很笃定地对她说“女孩也要堂堂正正做人”。

    女孩也要堂堂正正做人。

    ——

    晚上把两个孩子哄睡着以后,王惠趴在李武的怀里,迷茫地问:“武哥,你说我们真能走出去吗?”

    “必须走出去,今天俩孩子打架肯定是因为我妈重男轻女,不知道怎么偏着光宗来着。”李武望着房顶的檩条儿说。

    “看着希希被咬的那一大口,我真是恨得咬牙。”王惠叹了口气,她仰头看着李武,“真的,我真是恨了。”

    “我知道,我也看不下去。”李武伸手搂住她,轻轻揉捏她的肩膀,说:“我后天回北京,等回去我跟三哥三嫂商量商量,能不能先试着给他们带打包工人,我努力往上走一走,为以后单干做准备。”

    “嗯,这事儿三嫂不会有什么意见吧?”王惠问。

    “不会,三嫂需要有人帮她管工人,她之前提过的,回来之前,三哥又跟我说了一遍。”李武说。

    “三哥我知道的,我这三个哥哥呀,都生怕我日子过不起来,我就是怕三嫂多想。”王惠说。

    “三嫂不会多想的,她还想多在楼上弄几个店面呢,老毛子乌央乌央的,赚美元多爽啊。”躺在炕上的李武有点恍惚,北京离家也就才九十多公里,怎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北京鲜活,蓬勃,人们都是用跑的,仿佛在奔前程,简直波澜壮阔。混迹雅宝路的人每天都在琢磨还有哪些生意机会,怎么把生意版图扩张得更大,是不是除了俄罗斯,还能做欧洲的生意。

    家里沉闷,迂腐,人们在有限的资源里勾心斗角,嫉妒攀比。坐在小卖部墙根儿的人三五成群,闲言碎语,谁前脚从他们面前经过,后脚就开始蛐蛐人家,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一顿踩踏别人后,其实自己啥也不是。

    “真是该走出去了。”李武凑在王惠耳边,自言自语道,“明年争争就该上学了。”

    王惠迷迷糊糊地回答,“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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