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孟落英见来者,立即警惕,她握住右边手腕,蓄势待发,“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男人分外不解,转而垂眸,语调嘲弄,“这句话,你该丢给你们背后那位所谓的‘大人’。”

    他稳稳降在地面,一步一步走来。

    孟落英满眼是对方若有似无的笑意,肩膀不由略略后倾,脖颈却还强行挺直。

    他言谈从容、身材高大,因而逼近时,伴随一股异样的压迫感,惊骇之时,又令人……不禁感到两分熟悉。

    可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骨骼上下都已僵硬,孟落英紧咬牙关,勉强绷住岌岌可危的精神。

    他的手掌扬起,随即放下。

    孟落英瞪大眼睛。

    没有对准她,而是轻轻将手心贴上快雨的肩膀。

    快雨凝固原地,不知现在还有无意识。

    不过就算感知健在,她也无法出声。

    孟落英的眼神瞬间更为凶悍,恨不得要将他的手掌扎穿:“别碰她!”

    男人神色淡淡:“你以什么关系来警告我?亲人?朋友?你们好像都不是吧。别惺惺作态了。”

    “我不会感天动地,我只感到恼火。”

    “……哈?”孟落英盯他半晌,突兀冷嗤一声,“装腔作势……其实心里那点儿不甘都快把你撕碎了吧?”

    她曾深陷妒火,自我焚毁的同时,亦妄图拉旁人下地狱。

    哪怕至今为止,孟落英仍然固执地不愿承认错误,但这不妨碍她辨认出一些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同类”——

    “那你呢?你和快雨很熟吗?我从没在她身边见过你。”

    男人的表情没有变化,倒是看不出破绽,唯有他搭上快雨肩膀的指节晕开苍白:“当然,我和她可是……同伴。”

    同伴?

    “……噗。”孟落英像是憋不住笑,神色竟有些癫狂。

    “这位公子,你还看不懂吗?哪怕我与与她关系平平,她亦可为我做到如此。这已经地说明了,是她很好,好到能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孟落英一字一句,“所以,你与我,在她眼里,分明没有什么不同啊!”

    如震耳欲聋的钟响穿透耳间,男人悚然一惊,紧缩瞳孔,纹丝不动。

    用此,换漫长死寂。

    表面一派风平浪静,实则沉浸在晦暗中的暗火正节节攀升。

    孟落英再清楚不过。

    她可能会死吧。

    ……无所谓了,大不了一死!死在快雨面前!

    就让快雨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说有点对不住她。

    孟落英悲凉地瞥了快雨一眼。

    对不住让她白忙一场,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

    男人再度高扬手腕。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面对孟落英那仅存的一点笑意终于消散。

    漆黑眸底背衬无边夜色,似一尾毒蛇盘踞,遮天蔽日,阴冷至极。

    孟落英自知躲不过,索性划开手心,使得血珠接二连三涌出。她在心口画符,打算试试能不能和对方同归于尽。

    然而,那迅猛的手刀并非冲孟落英来。

    它弯了个刁钻的角度,急急朝去——

    快雨的脖颈。

    孟落英一时不察,惊愕无比,身体下意识想扑过去,手心不小心对准了快雨从头至尾因停滞而张开的五指:“快雨!!”

    她在心口绘制的符咒刚巧落下最后一笔——

    一股磅礴的力量沿四肢百骸游走,刹那汇集于心脏深处。

    滚烫、浓稠、跳动,污黑的诅咒雀跃不已,几乎要把她的躯壳彻底迸裂。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诅咒替她挣断黄金的脚镣,孟落英不顾膨胀的脸颊爬上可怖丑陋的咒痕,拼了命地撞向男人。

    与此同时,男人毫不留情地劈下,将包裹快雨的笼牢震得延展出无数明显的裂纹。

    “时间到了。”

    他不慌不忙,轻飘飘给了判决。

    话音按下暂停,让万物归于原点。

    ……本该如烟花,死也要溅得人一身火星的孟落英此刻竟消失无踪。

    覆盖满目的黄金顷刻褪去,疮痍悄悄溜走,潮水般无声无息。

    夜幕如海浪安宁起伏,而在这片由深蓝构筑的天空下,金庭默然伫立,嵌缀灯火,犹似繁星点点。

    仿佛刚才那一场惨不忍睹的乱境,只是谁人的错觉。

    “唉……”

    见到孟落英总算回到她该回的地方,五十弦长舒一口气。

    他从后揽住快雨的腰,也不管她现在是不是依旧浑身硬邦邦的,只埋首可怜巴巴诉苦,“我明明是特地来接你的,我们之间这么默契,她怎么能这么说?”

    “你觉得呢,快雨?”

    无人回应。

    五十弦一愣,指腹顺着她的臂膀滑动,小心翼翼去牵她。

    刚碰触到,却骤然一空,握得一手齑粉——

    封印快雨的黄金块块剥落、粉碎,最终化作再无人可见的尘埃,亦随风飘散。

    而他怀抱中,则一无所有。

    快雨不在这里。

    “…………”五十弦攥紧手心,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怒气与担忧又反弹而出,逐渐冲溃他的理智。

    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感应到……

    快雨竟早已逃跑了?

    究竟什么时候?!

    意识到即使他能密切关注对方的行动,也始终对快雨的想法一无所知——

    五十弦崩溃似地抬手捂脸,颤抖起来,不知遮掩之下是哭是笑。

    所以,他与其他任何人没有不同??

    不、不可能的,快雨用〈真名〉与自己结成了牢不可破的约定!无论如何,她无法抛下自己!!

    他大口喘息,试图按捺汹涌的情绪。

    *

    “……哈啊!”

    孟落英睁开眼,一下子坐起身。

    坐在对面的快雨被她的惊醒吓一大跳:“你还好吗?”

    孟落英盯着快雨疑惑的面容,又左右环视一圈,缓了好一会儿:“……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马车尚在行进,上下颠簸,予人最真实的战栗。

    快雨却不甚在意:“做什么噩梦了?”

    孟落英直言不讳:“你死了。”

    “……?”快雨梗了一下,差点拍案而起,“不是,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

    孟落英飞速补充道:“我也死了。”

    “哦。”快雨很快偃旗息鼓。

    既然这样,那就平衡了。

    孟落英面露几分失魂落魄,快雨见状调侃道:“怎么,我死了孟小姐你这么难过?那我们岂不是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孟落英将头撇到一边,一副不想搭理快雨的模样,她径自吩咐车夫,“今夜,不必着急赶去金庭,若到不了,在其他地方住一晚便可。”

    快雨目光沉沉。

    孟落英转眼窥见快雨这么认真瞧着自己:“看我作甚?”

    “我在想……好巧,你刚刚说的,也是我原本想对你提议的。”

    快雨撑着下颌,浅浅一笑,换了话题,“说真的,要是我真死了,会为我难过一下吗?”

    “不会。”孟落英答得飞快,她冷冷瞪视,尽管有几分破碎的犹疑掺杂其中。

    快雨暗暗咋舌。

    行吧,她就知道。

    孟落英忽而勾起笑容,半认真半调笑:“要知道,繁金教徒除了让自己长生,也有办法强留他人。到时你死了,我在你身上试试不就行了。”

    “…………”快雨心底倒吸凉气,忙摆手,“我不死了。”

    浮金州生活小妙招——少惹繁金道教的疯子,有益身心健康。

    快雨拉开窗帘,看起风景。

    上一个存档里,她窥见金庭被黄金彻底淹没的死亡结局。

    本来,她还可以在那里待得更久,甚至直接待到下一个轮回开启,但是……

    快雨眼尖地望到了五十弦——

    他的红衣在屋顶飘荡,朦胧隐于暗夜,快雨只匆匆瞟了一下,就立即辨认出来。

    目的不详的五十弦心甘情愿帮自己很多次,兴许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抱着这样的想法,快雨其实很想毫无负担地跑去找他。

    连她自己都有点唾弃自己,是不是对那个人依赖过度了些。

    然而,满腹疑问压制住冲动。

    金庭遭难,她和孟落英双双入局。孟落英还是她们二人中会法术的那一位,结果都在那里吃了亏,差点不能翻身。

    五十弦……却那么游刃有余,强大到好似〈黄金之劫〉对他完全造不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所以,在过去不堪回首的影像里,在成为浮金州的境主前,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是像自己一样的旁观者?

    像无辜百姓一样的受害者?

    还是……

    加害者?

    几乎是电光石火间,快雨下定决心,打算尽快跑路——

    当然,比及她们的步伐更快的,还有降临在金庭的劫难。

    快雨只在是否抛下孟落英的选择上踌躇了短短一瞬,便当机立断,凭借手速调出菜单栏,同时冲到孟落英身前。

    以黄金之劫作遮掩,她可以趁势逃去别的时间线整理思绪。

    这次就算卖给孟落英一个人情。

    ……虽然快雨也回收什么报酬不到就是了。

    哈啊……

    不过,她不是光为了专门找个安静地方思考,主要还是,有了新的主意……

    顶着瞌睡,快雨眯了眯眼睛,她的目光不咸不淡扫一圈,最终不经意落在孟落英手边的符信上。

    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因为,时间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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