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

    快雨瞥她一眼,不由调侃,“比起我,你的脸色才算得上是不好看吧?”

    “……对啊,抱歉。”楚云却用手指梳理一番鬓边发丝,低垂睫羽,半懊恼道,“在你面前,失态了。”

    他们其实已经可谓气焰嚣张。

    偏偏楚云却碍于其背后的楚献南,什么苛责都说不出。

    “他们大抵冲着〈菩提祭〉来的。”

    楚云却沉吟,担忧不已,“那么多人都将聚集在金庭,真不知道叔父他们到底想动什么手脚……”

    “不行,吾得去看看。”

    “既然如此,我和你一起去吧。”快雨急忙拦她,横挡手臂,“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带我一个,好歹也算个帮手。”

    楚云却探究的目光落在快雨脸上,半晌,她扬起一个笑容:“那正好,今天,吾来教你〈障眼法〉吧。”

    “欸……〈障眼法〉?”

    *

    “是啊,你觉得如何呢?”

    楚献南立在桌前,他拨弄着指环,随口仍出一个疑问,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如何。

    尽管表面是询问意见,可看楚献南的表情,显然不太在意对方的想法。

    杜瓴也瞧出来他并非有意问自己,不过他还是说了:“恕属下直言,我认为很荒谬。至少,我如果作为普通人,一定不会想接受这种所谓〈公正的恩典〉。”

    楚献南笑眯眯提醒道:“但你不是普通人,并且还如约来了金庭。”

    杜瓴想在楚献南面前不甘示弱,可应对上位者,他只能压下冲动,暗戳戳冷嘲热讽:“……属下愚钝,相比殿下您金枝玉叶,自然只配做普通人。”

    他是没读过书,却不代表他听不懂楚献南的意思。

    ……这个奸诈的家伙。

    楚献南明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是被大人派遣才不得不来!

    如约,如约,如的是那位大人和楚献南的约定,又不是和他杜瓴的!

    啧,搁这儿阴阳怪气什么呢!

    所以啊,他才最不喜欢和这种几百个心眼子的人打交道。

    要是能多做些吃饱喝足不用动脑筋的事情自然最好!

    杜瓴暗暗叹息。

    该死的,孟落英什么时候能到金庭,能不能赶紧把他换走!!

    “噗……!”

    还没等两人间的谁开口说话,一旁某人倒是忍不住先乐出声。

    杜瓴冷眼撇去,又是一阵无语。

    这回,杜瓴终于不得不从唇齿间挤出那人奇怪的名字,低声警告:“五十弦!”

    楚献南因此注意到几个同样穿着披风之人当中最为显眼的那一位——

    他肩膀宽阔,身材轩昂,容貌虽被遮掩,周身氛围却是藏不住的阴郁冰冷。

    楚献南的心跳骤然空拍。

    这特征刚好和他相识的一人极为符合。

    然而,五十弦甫一开口,楚献南心底那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顿时烟消云散:“对不起,你的表情实在精彩,有种被染料乱七八糟泼了一通的凌乱美。”

    五十弦的性格显然随和爽朗。

    但这又与他散发的气场相悖,格格不入。

    矛盾而又诡异的和谐,令人咋舌。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杜瓴努力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

    哦,顺带一提,他与五十弦也十分不合。

    搞不明白哈,这么一个欠揍的家伙,当初在繁金内层被大换血时,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思及此,杜瓴猛地僵住。

    ……好奇怪,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关于五十弦的这部分记忆。

    明明在场的所有同僚,均和他资历一致、或者更为浅薄,因而,杜瓴或多或少都有印象……

    可一轮到五十弦,脑袋里就混沌一片,如同一汪搅浑了的水,模糊不清。

    尽管他确实有些眼熟。

    杜瓴不由自主地耸肩,搜肠刮肚回想。

    不对、不对!

    说起来,五十弦如何能和他们一起行动来着?!

    始末呢?缘由呢?为什么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杜瓴前额冒虚汗,后知后觉毛骨悚然。

    似只要五十弦想,他就可以自然而然以各种身份融入杜瓴身边。

    真的吗?不可能吧?真的有人能做到这般瞒天过海?

    意识飘忽时,还是五十弦拍拍他的肩膀,强行帮忙把思绪拉回来。

    杜瓴倏尔一震,下意识想躲避。

    五十弦轻声细语:“殿下,请让属下为方才的失言做出弥补。外面似乎有不速之客,容我和杜瓴前去查探一番。”

    他极为温和地请罪,乍听之下毫无攻击性。

    楚献南略一点头,他摆摆手,打发道:“去吧,若有异常,记得带人来见我。”

    “是。”

    没等杜瓴抗议,五十弦扣住他的兜帽,轻而易举把他整个人拖出屋檐。

    “你、你干嘛?!”杜瓴奋力挣开,踉跄后退好几步。

    他越想越感觉不对劲,本就对五十弦的来历有点发怵,这会儿则愈惊惧加倍。

    好像五十弦再敢前进,他就要立即不管不顾地动手了。

    “反应这么大?我刚刚说有不速之客啊,你没听见吗?”

    五十弦神情不变,末了,他看出来杜瓴的畏怯,语调还颇有些戏谑,“哦——为什么突然感觉你很怕我的样子?我做了什么吗?你胆量原来只有这么点儿?”

    最后他居然开始意味深长:“啊呀,就连没你厉害的人……她看见我都不会害怕呢。”

    话音一落,不远处一簇花丛无风自动。

    五十弦帽檐下的眼神在此定格,又火速转移,如不经意间随意一瞟。

    ……

    快雨飞快垂眸。

    她屏息凝神,静止原地,不敢乱动。

    其实内心微死。

    刚刚殿内那三人间的对话,快雨全都听到了。

    先是借杜瓴的嘴证实了她的猜想——此人的确是五十弦。

    然后又被猝不及防提及,一下子成为了即将被捉捕的目标。

    所以,她商量着与楚云却分头行动,打算沿两路偷偷溜走。

    结果好巧不巧,五十弦领着杜瓴来了她的藏身处附近。

    这就不得不让快雨陷入沉思……

    他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快雨捏紧拳头。

    “啊,可恶……”

    激将法一激,杜瓴暂且压下心头复杂的起伏,环顾四周,“哪里有人,我怎么没看到?”

    “学艺不精。”五十弦慢慢悠悠环抱双臂,好整以暇,“她还没偷偷溜走呢,再仔细看看呢?”

    杜瓴气不打一处来,可窥见对方那么游刃有余的态度,他不禁深刻自我怀疑起来。

    四下分明无人,落得一隅僻静天地。

    五十弦从何得来的自信?

    思量再三,杜瓴索性咬破指尖。

    无所谓,他有自己的办法。

    杜瓴随手在一边脸颊画符,任凭诅咒侵蚀血肉,露出半边白骨相貌。

    “要真有我看不见的东西,那说明,只是她暂时不属于我而已。”

    杜瓴的骨手点在空洞的一只眼窝下,如同对五十弦做出一个货真价实的鬼脸,“那么,好吧,我让她现在走入我的陷阱,变得属于我,这总行了吧!”

    “……呵?”不想,五十弦竟有点咬牙切齿地回怼,“注意你的言辞。”

    有那么一瞬间,杜瓴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直戳脊骨。

    救命,他学过变脸吗?

    ……

    救命,他们吵什么呢?

    快雨耳畔嗡嗡的,现在看见杜瓴使用他自己的方法意图搜查,也管不得他们斗嘴的内容,立即调出菜单栏。

    然而,眼尾余光捉到五十弦嘴角的微笑,快雨指尖之下的读档键迟迟摁不下去。

    哦,知道了……他果然是故意的吧?

    幸灾乐祸是不是?

    还有刚刚那个“学艺不精”,怎么感觉她自己也有被扫射到呢??

    五十弦要是这样不仁的话,可就别怪她不义了!

    论最佳藏身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快雨本要按读档的动作换成了存档,随后她收起菜单栏,静观其变。

    皇宫每一处景观都得专人照看,它们娇贵繁茂,欣欣向荣。蝶舞其间,偶尔也成灵动的意趣。

    杜瓴却丝毫不怜惜,他掀起一股混杂腐烂的死意。指向哪里,哪里便作荒芜。

    蝴蝶被漆黑的诅咒冲刷,五彩斑斓的翅膀当即萎缩,烂成地里毫不起眼的泥土。

    杜瓴又转身,朝向另一边。

    趁此机会,快雨解除法术,夺路狂奔,闷头冲去。

    五十弦嘴唇微张,大概没料想到快雨竟然躲都不躲了,直勾勾扑向自己。

    不偏不倚,他被撞了个正着,上身随之后仰:“……唔?!”

    兜帽滑落,漆黑眼睛失去阴影庇佑,无所遁形,灼亮日光倾倒下来,刺得他生疼。

    与此同时,另一片滚烫的温度贴进他怀里,避无可避……

    五十弦顿感手足无措。

    偏偏这个时候,杜瓴被他这边发出的声音吸引,回过头来:“嗯?什么动静?”

    杜瓴的视角里,五十弦略微俯下身子,耳尖已然红了个彻底,就连眼神亦有些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长辫顺着肩头垂在胸前,在主人竭力的克制下,才不会一摇一晃地引人注目。

    “…………”许久,五十弦轻咳一声,被迫承认,“那个,是我看错。”

    “什么?”杜瓴皱眉,不太明白。

    “我说,这里其实没有其他人,是我看错了。”

    杜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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