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无异样啊,”柳青城露出些苦恼,“父亲的确将我训斥一番,还险些要我去祠堂罚跪。幸好幸好!王管家去寻了那孙太医,将我身体状况事无巨细告知父亲,他便立马把我拽回屋里躺着,又是道歉又是到处寻良药,除了不敢叫我乱出门,简直比从前还好呢!”

    沈怀毓总算明白柳青城这性子是谁溺爱出来的了。

    “连二叔都亲自来府上了!”柳青城瞪大双眼。

    沈怀毓与贺关清皆支起耳朵。

    “之前二叔对祖父有些怨言,每年也只大年初一来一回,生疏得好似那来了千百回也记不得脸的远房亲戚,”柳青城着实话多,将他儿时认错柳逸之的糗事絮絮叨叨说了一遍,被贺关清不耐烦催着说重点,才转回正题,“我归家第二日,二叔便带了好些上好药材过来,父亲与我是又惊又喜,自此二叔便时常来走动,父亲还险些感动哭了呢!”

    “那些药材可给郎中看过?”沈怀毓问。

    “好些药材都是见都没见过的,父亲拿去给郎中看过了,皆是京城难寻的好药!”柳青城回。

    柳逸之的确谨慎,现下只是变相监视柳青城,怕他道出些秘事来,好在柳青城并未将茶马互市之事放在心上,这对叔侄便相安无事至今。

    沈怀毓给贺关清递去个询问眼神,她点头默许,沈怀毓才将柳青城招至近前,严肃道:“你二叔有些问题,我与贺将军不日便要开拔,到时京城消息不通,还需你……”

    她故意拖长尾音,吊足了胃口,柳青城亦爱极听书听戏,顿时便兴致高涨:“是要我做眼线吗?!”

    他这跃跃欲试之状,贺关清实在没眼看,只好出言提醒:“你莫要太明显夸张,留意柳逸之动向便可。”

    这担忧实在是很有道理,就他现下这兴奋劲,柳逸之那老狐狸必然一眼看出有异。

    既然皇后已然怀疑到柳逸之头上,他未必不会出手。虚假和平已被打破,但柳青城有锦衣卫守着,她也能放心。

    沈怀毓敲了句暗号,房梁顿时翻下个锦衣卫,与柳青城诈尸那日瞧见的崔状极其相似,着的虽是常服,却皆由妆花罗绢特制,叫人打眼一看便觉尊贵。

    沈怀毓道:“若有异样,你只需告知罗同知,他也会护你周全。”

    柳青城又拽着罗同知一阵好奇询问,罗同知专门训练过控制面部肌肉,无论他如何夸张,也始终无甚表情。

    不多会二人便准备告辞,有沈怀毓在,柳青城便也没多演一出狗皮膏药。

    贺关清回了京郊大营,沈怀毓又将柳逸之那药材单子要来,准备寻孙太医看看,寻常郎中兴许瞧不出问题。

    可方入太医院,沈怀毓提起孙太医此人,众人却皆是面面相觑,一问三不知。

    唯有一小药童双眼通红,言说孙太医被锦衣卫捉了去。

    沈怀毓心一沉,怕是与昭王装病之事牵扯。

    还得寻太后。

    慈宁宫内,贺行之早已怀抱橘猫侯着。

    圆滚滚的“皇太子”躺在她怀里打呼噜,耳朵尖尖似风车般来回打转,捕捉到脚步声便忽然竖起,一个骨碌翻滚逃脱,往宫门处跑。

    沈怀毓刚跨过门槛,就见它颠颠跑来迎接,心软成黏糊糊的一滩,连忙将它抱起。

    皇太子寻了处更舒坦的怀抱,又眯起眼来打呼。

    贺行之半分没有今晨挑拨离间的影子,只挠着猫猫头问:“皇后娘娘可想过给它取何名字?”

    沈怀毓瞥了眼寝殿窗缝处,太后日日于彼处饮酒,瞧见她身影便举杯示意。

    沈怀毓冷冷吐出两字:“金乌。”

    这并非随口一说。

    沈怀毓实在想给争论不休的天下人一巴掌,都别吵了,狸猫、太子、金乌,三个都是我怀里这只橘猫!

    本宫亲自生的大周太子!

    却不想太后听过,非但未似朝臣般喊句荒谬,反倒结结实实夸赞沈怀毓一通,看向“金乌太子”的眼神之宠溺,叫旁人瞧去,说不准真以为这是她亲孙儿。

    “皇后放心,哀家会叫人好好搅一搅这流言。”太后摆摆手,令殿内旁人尽数退下。

    “沈将军预备何时开拔?”太后崔黎冷不丁提起,显然成竹在胸。

    沈怀毓却没好气:“正月初八,但筹备事宜诸多,今日回营后,我便等开拔那日再随军回京。”

    崔黎眉心微拧,“不在宫里过除夕?皇后不去宫宴,恐怕能叫言官参到明年除夕。”

    “那便说我偶感风寒,恐传给朝臣,”沈怀毓话里藏针,“称病这事,太后可比我熟悉。”

    “罢了,便由着你去,”崔黎眼含纵容,却同纵容一只宠物并无分别,“只是被哀家贬去岭南的那都司副使,得嘱咐你几句。”

    崔黎给她倒了杯酒,沈怀毓却不动,酒面冒着丝丝冷气,看一眼就胃痛,真不知太后怎么喝下去的。

    沈怀毓道出心中疑问:“为何不派锦衣卫直接将他捉来问斩?”

    “他是皇帝的人,”崔黎为难道,“皇帝的人,哀家不好动手,只能托于皇后。”

    沈怀毓自入京便十分好奇,天家母子关系实在是怪异,可无论直言询问还是旁敲侧击,崔黎皆是迂回着将这话题绕过去,并无多说之意。

    她只得换个话题:“锦衣卫为何将孙太医捉去?”

    “皇后是担心昭王无人诊治?”崔黎调笑道。

    “他府上太医多的很,哪儿缺孙太医一个,”沈怀毓极力忽视那道视线,“孙太医所犯何事?”

    -

    “老夫什么都没干!老夫冤枉啊!!!”孙太医声线发颤,却卯足力气高声喊冤。

    他并非头回入锦衣卫北司,可往常他来,皆是给上面不让死的囚犯吊口气,哪想到,现下他竟得给自己吊口气!

    “那我换个问法,昭王脉案有异,是也不是?”崔状双指捻着薄刃,往孙太医伤处又添几刀。

    “嘶疼疼疼——”孙太医不像昭王那等狠人,有痛从不忍,回话亦是大喊大叫分散痛感,“噫——旁人所书脉案真假老夫怎能知晓——但老夫每天所记,皆是切切实实亲自所把,那等小人作假之事,同老夫何干呐——”

    他这一番咿咿呀呀龇牙咧嘴老生般的喊声,将锦衣卫们震得耳朵发麻,但见崔状指挥使仍旧聚精会神,往孙太医胸臂处划着。

    横一刀,斜一刀,深一刀,浅一刀,不深不浅再五刀。

    成功。

    崔状记忆极佳,那日早朝上瞧过一眼,便已将昭王疤痕形貌记得清清楚楚。

    他试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把刀划过的囚犯不知凡几,终于叫他试出来了。

    精髓正在那最后几刀,将原本的金乌之状遮得严严实实。

    昭王竟狠的下心。

    崔状停刀后,孙太医顿时气力更足,已然半唱起来:“老夫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先帝御驾亲征时金口玉言,命我入了太医院,怎奈犯了那小人,才沦落至此呀呀呀呀~”

    孙丹青的确是先做军医,后入的太医院。

    崔状想起太后嘱托,给了属下一个眼神,那人立时倾身挡嘴,于他耳侧悄声念叨。

    崔状时而皱眉时而叹气,看得孙太医抓耳挠腮——虽说他手被结结实实绞于背后,毫无抓挠之用——他也生怕崔状再一张口,便是死刑。

    崔状听完,佯装可惜道:“罢了,太后下了恩典,你既军医出身,便回去做军医吧。”

    孙丹青戏腔骤停,面上满是能活下去了的欣喜,“真的假的?”

    -

    “真的诶皇后娘娘!下官真是来做军医的。”孙太医屁颠屁颠跟着沈怀毓,时不时被伤口刺痛斯哈一声。

    后头还远远缀着两辆马车。

    花枝招展的那辆从昭王府来,素净风雅的那辆坐的则是裴家大郎。

    ——太后给她塞来两位监军,一个遭人追杀伤了手,一个主动骑马断了腿。这两尊大佛,真真是拉人下水又拖后腿。

    据孙太医所言,昭王乃是跟着孙太医诊治的赠品,裴家大郎才是真正的监军。

    沈怀毓转眼便想明白,这是裴次辅塞来拖慢脚程的。

    即将过年,东南民乱似乎消停了些,但岭南都司副使被太后推着投奔反民,待平乱军至,又该是一场恶战。

    昭王不知这些,簪满假花的车窗一开,探出颗清秀圆润的头,兴冲冲高喊道:“嫂嫂!是我!”

    周兰羽眨巴眨巴眼睛,沈怀毓瞧见的却是叼花阿谀之犬。

    “知道了,”沈怀毓一拽缰绳,撂下句话,打马便走,“孙太医回马车上歇着吧,此处距军营还远。”

    “得嘞!”孙太医停下喘了口气。

    钻进马车时,昭王正卧躺于马车软榻,两人一对视,嘴角皆是掩不住的笑。

    窗户大开,一张雪白狐面映在昏黄日光下,双眼被太阳刺得微眯,紧盯远处一点红衣如梅。

    微风沁肺,有些心绪不吐不快:“皇嫂真乃天上地下第一奇女子也!”

    这马屁沈怀毓未曾听闻,就是听见了,怕也只会挑眉驳斥两句。

    远处的沈怀毓长鞭一甩,与飞燕跑得更快了些。

    留昭王于身后穷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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