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一直给迈克尔提供镇痛药的八卦老医生塔扎已经从两个牧羊人嘴里听到了有趣的故事。

    夜间在花园里,塔扎医生给唐·托马西诺分享他们的朋友迈克尔遭雷劈的事,唐·托马西诺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咕哝道,“真希望巴勒莫那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也能挨上这么一道雷劈,好让我喘口气。”

    他说的是这阵子一直在忙的事。在巴勒莫那些大城市里涌现的新派黑手党首领,正在挑战他这种旧体系的中坚力量。那群年轻人不服管教不知天高地厚,处理起来麻烦得要命。

    直到迈克尔跟他提出希望两位扛枪的牧羊人在礼拜日不要跟着他时,唐·托马西诺才第一次对这件事有了反应。

    他摇摇头,“你是你父亲托付给我的,所以别对我提出这种要求。另外,我怎么听说你已经在说结婚了?在我派人和你父亲通气前,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唐作为意大利语中的尊称,意味着地位、权威和规矩。唐·托马西诺大多时候对待迈克尔如同对待朋友,言语里也不乏亲近,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放任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心高气傲的年轻人随心所欲。

    他了解迈克尔的父亲唐·维托·柯里昂。也正因为了解,他才更加警惕迈克尔骨子里藏着的那一点不愿屈从的本能。

    迈克尔的语气十分小心,毕竟他的说话对象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

    “唐·托马西诺,你了解我的父亲。要是有人拒绝他,他的耳朵马上会什么也听不见,直到答应了才恢复听觉。唉,他已经被我拒绝好几次了。保镖的事我能理解,我也不想惹麻烦,他们星期天陪我去好了。但是结婚这件事必须有我自己决定。既然我不允许我父亲干涉我的私生活,那么要是允许你这么做,岂不是侮辱他吗?”

    “侮辱”这个词,在西西里从不轻易使用。它代表的不是情绪,而是立场。一旦说出口,便是当众撕破所有颜面,是必须被回应的挑衅。

    唐·托马西诺沉默片刻,目光凝在他脸上,随后让步般叹息摆手,“唉,好吧,看来这婚是非结不可了。我知道你是被雷劈了,她是个正派人家的好姑娘,你要是侮辱她家门楣,她父亲和两位哥哥肯定会追杀你,你肯定会流血。另外,我和这家人很熟,我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满是大理石雕像的大花园里,晚风芬芳,酒香浓郁,丘比特雕像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

    得到了唐·托马西诺的应允,迈克尔微微颔首,神色未变,语气也依旧克制:“谢谢您,唐托马西诺。”随即他表达了自己的隐忧,“她也许会受不了我的长相。而且她年纪很小,会觉得我太老。”

    二十五岁对一个男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而言,他要比她大上半辈子了。“我不想吓着她。但愿不会。”一向自信的迈克尔,在此刻竟露出了迟疑。

    塔扎医生嗤笑一声,实在无法理解迈克尔的顾虑。不说这个年龄搭配在西西里有多常见,就他自己都快七十岁了,还喜欢勾搭小姑娘,越年轻越好,她们是他保持年轻的良方。

    托马西诺轻哼了一声,声音低沉却不带嘲讽:“在西西里,年纪不是问题,脸也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你打算给她一个什么样的生活。”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你得让她自己决定。她要是不喜欢你,再多规矩也没用。”

    迈克尔听进去了,而且他本就是这么想的,“我需要钱到巴勒莫买礼物,最好能有辆车。”唐点点头,挥了挥手,“都交给法布雷奇奥安排吧。他很机灵,在海军学过机修。我明天早上给你些钱,顺便通知一下你父亲,请你谅解,这是我的义务。”

    迈克尔拿出手帕,问塔扎医生,“有什么办法能止住这该死的鼻涕吗?我不想让姑娘看见我总在擦鼻涕。”

    塔扎医生再次劝说他一定要做手术,把碎骨取出来,做面容修复,这并不是很大的手术。“可以在你出发前给你敷药,会让你感觉有点发麻。但别担心,你一时半会儿也亲不到她。”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唐也被他逗乐。

    在西西里,星期天不仅是礼拜日,更是一周中最重要的社交日。

    妮亚的母亲在周六提前熨好了家里的男人们的白衬衫和深色马甲。妮亚的主日礼服更是被细致对待,母亲用柠檬水轻轻拍在黑色长裙上晾干,熨烫时熏上花香,这样能让她的长裙更挺、更香。

    周日一早,父亲和哥哥们刮好胡子,穿上熨烫平整的衬衫马甲,与穿着黑色长裙的妮亚母女一起,在教堂的弥撒钟敲响时出发去教堂。教堂前围着许多同样装扮的男女,倪雅放眼望去,黑压压地像一群虔诚的乌鸦。想起一句非主流台词,“教堂的白鸽不会亲吻乌鸦”,这得让多少人心碎。

    出于对宗教的不熟悉,倪雅全程绷紧,唯恐出错。她知道信仰对于这些虔诚笃信的教徒来说是庄严肃穆的,不敢有一点不敬之意。幸运的是,弥撒并不如倪雅想象的肃穆,宗教与世俗交融得自然。或者说,人们早已找到了与神和谐共处的平衡点。

    教堂第一排坐着的都是要聆听圣训的孩子,老人坐在教堂后排,边念经边偷偷张望身边有没有新鲜事。到了礼拜结束,村口的长椅和石阶成了消息的集散地。谁家女孩新近长开了,谁家小子今天穿了平时不舍得穿的鞋,哪家酒馆昨晚传出外语声,这些都是人们神圣的宗教仪式后迸发的强烈的世俗热情。

    教堂的钟声落下最后一响,村民们鱼贯而出。人们走出教堂,或在石阶上逗留,或站在门口与熟人攀谈。

    “你听说了吗?”“听说了听说了!”“真是啊,那可真是……”

    那些本该在家悄悄议论的消息,今天全都搬到了阳光下。谁家姑娘被看上了,谁家男孩准备送戒指了,谁家门前插了一支鲜花,谁家酒馆昨夜有外乡人说话说得晚了点,全成了热议对象。

    “你说他真是美国人?”

    “听说是。那两个跟着他的人,都是牧羊人模样,可扛着枪,吓人得很。”

    “脸上还有伤。”

    “哎哟我可不敢嫁这样的人。”

    倪雅能听到那些闲话,这些话自然也同时入了父亲母亲和哥哥们的耳朵。但维泰利一家目不斜视,面色如常地回家,等待今日上门的特殊来宾。只有恩佐回头看了一眼,和煦的笑容里带着警告意味,说话的大姐躲开了他的视线。

    维图·维泰利去酒馆接迈克尔,倪雅跟着家里的其他人一起回家。

    父亲离开后,路上也没有其他人,拓拓和恩佐对视一眼,妹妹逐渐长大,她的美貌就像家里灶台上烧好的美味饭菜,就算是在自家厨房,香味总是传得很远,惹得外面贪婪的男人垂涎。“阿波罗妮亚,那个美国佬,你…”,让一向寡言的拓拓来问这个问题,实在有点难为他,他停顿了一下,“你讨厌他吗?”

    倪雅低头踢开了一块小石子,思考要怎么回复才符合阿波罗妮亚的回答,沉默地摇摇头,答道,“我不知道。”

    恩佐看起来吊儿郎当,说话却不客气,带着不可置疑的底气,“没关系,那你等一下好好瞧瞧他。不喜欢的话就让他滚回去,哪轮得到外乡人一句话就把谁娶回家。”

    母亲乐于见到儿子爱护女儿,也怕阿波罗妮亚有着女儿家的心思,当着哥哥的面不好意思说,打断他们的对话,“好了好了,等今天见过面后再说吧。”

    礼拜日,随着响彻西西里全境的教堂钟声,迈克尔开着一辆破旧的阿尔法罗密欧来到柯里昂村庄,在维泰利家的酒馆前停下。和等在此处的维图·维泰利握手,让两个牧羊人保镖留在原地,他提着三个礼物盒跟维图·维泰利上山。

    维泰利的住处比普通村社宽敞许多,室内有几尊罩着玻璃罩的的圣母像,圣母像脚下闪烁着祈祷蜡烛的红光。就西西里的标准而言,他们家已经是中产阶级方能享受的浮华生活了。

    两个穿礼拜黑衣的年轻人等着他们,顶多二十出头,身强力壮,眼睛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母亲身材健壮,是典型的西西里妇女的模样。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

    但他已经知道了那个女孩的名字,阿波罗妮亚,她的名字如她的长相一样甜美动人。

    迈克尔向维泰利先生和维泰利夫人奉上礼物,分别是一个金质雪茄剪,一匹在巴勒莫能买到的最好的布料。还有一件是给那个女孩的。维泰利夫妇收下礼物,但感激中有所保留。礼物给得有点早,通常是第二次登门拜访才送礼。

    维图·维泰利端起父亲的架子,“别以为我们家就这么低贱,会随便欢迎陌生人进门。但唐·托马西诺以个人名义为你作保,整个行省没有人会怀疑他的信誉,所以我们才愿意欢迎你。可是,有句话我要说清楚,如果你对我女儿是认真的,那门我们就必须先知道你和你家族的情况。请你理解。”

    迈克尔点点头,礼貌地回答:“只要你想知道,我随时都愿意有问必答。”

    维泰利满意于他的回答,举起一只手,“我并非爱打听是非的人,先看有没有必要好了。现在,你是以唐·托马西诺的朋友身份进我家门的。”

    倪雅站在里会客厅不远的地方,并没有露面。像舞台剧时,在幕布后面等待报幕员邀请出场的演员,紧张地等待着。系统提示音突然弹出:【即将进入事件节点:正式登门拜访。请宿主准备应对。】她深吸一口气,轮到她上台了。

    尽管鼻腔内部敷了药,但迈克尔竟然闻到那女孩出现在了房间里。他转过身,女孩就站在通往里屋的拱门门口,像光影剪出的轮廓。那是鲜花和柠檬的香味,可她乌黑的卷发上没有簪花,纯黑的长裙上也没有装饰。

    她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端庄地垂下眼睛,在母亲身边坐下。

    迈克尔又有了那种气短的感觉,洪水般的涌遍全身。

    那不是喜欢,也不是冲动,是一种说不清的确认感——就是她。

    那是命运的洪流。他对此深信不疑。

章节目录

穿成教父被炸死的妻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锦鲤想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锦鲤想点并收藏穿成教父被炸死的妻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