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话会……

    衡念将手指按在嘴唇,有些干燥起皮的皮肤让她原本焦虑不安的内心平静了些许。

    她晃了晃头,此时神智清醒,精神正常,那些原先处在半梦半醒间的、停滞的思绪重新开始流动。

    蓝裙的女人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NPC,伫立在原地,只有那颗月球脑袋还在不停地旋转,发出细碎诡异的摩擦声——那是来在她的月球脑袋和人肉脖颈之间的声音。

    衡念前进后退,试着和对方交谈,但无论如何,对方始终一成不变。

    她又来来回回再房间中踱步,试着从那些装饰华贵的抽屉、矮柜中翻到点什么线索,但很可惜,那些抽屉或门没有一个可以打开。

    她屈指敲击侧面,听到的是格外沉重的回响。

    所有的柜子都是实心的。

    这个房间也只是一个样板间,外表装饰富丽堂皇,可却并不是为了让人在其中生活而准备。

    眼见实在没有什么线索,她只好离开这件房子。

    她的手指搭在圆形的门把手,用力向后拉,一阵无边的黑暗蔓延开来,笼罩住了她的双眼。

    不过这份黑暗来的快去的也快,在惶恐还未席上心头之前,她的眼前重新出现了画面。

    ……那是一片荒芜的花园。

    枯黄的藤曼绞住漂亮繁复的金属栅栏,锈迹或是霉菌点点洒落在椅子和桌面,杂草从地板缝隙之间的泥土中生长而出,几乎和她的膝盖同高。

    而她,正坐圆桌前的一把高背扶手椅上,填充的棉质材料早在时间的磨砺下变成了粘腻的泥浆,深深地包裹住她的脊背。

    红眼的乌鸦从远处飞来,轻盈地落在圆桌上,张开翅膀,用尖锐的喙梳理着羽毛。

    它测了测头,血红的眼珠蒙上了一层阴翳:“久违了,花园的主人。”

    赶在衡念开口之前,它扇动翅膀,飞到衡念的头顶,伴随着哗啦啦的羽毛颤动声,锐利的鸟爪抓住了衡念的头发。

    淡淡的腥臭味道弥漫开来,乌鸦漆黑的羽毛反着光,那是五彩斑斓的一层油膜:“听说您最近终于又要举办茶会,我就先来一步了。”

    它又啄了啄羽毛:“尽管我并非您最忠诚的拥趸,但听到您有需要,我还是在第一时间赶来了。”

    它的脑袋高高扬起,十分骄傲。

    衡念手肘抵住茶会桌,双手交叠,坐得笔直。

    乌鸦仍落在她的头顶,嘎嘎的叫声和机械化的声音交替传入衡念的耳中:“总之,我先回来了。您可以让我帮您休整花园的一部分,但必须要给我一样回报。”

    “你想要什么?”

    “您知道的,我的愿望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乌鸦说,“……我想要回到母亲的身边,以最初的面貌。”

    “我帮不了你。”衡念高举手臂,乌鸦非常识趣地展开翅膀,落在她的小臂,“我不能帮你我无法做到的事情。”

    “您可以。”乌鸦用喙从羽翅中叼出一片最美丽的羽毛,轻轻地放在她地手心,“您是那面镜子的主人,您可以改变一切,不是吗?”

    乌鸦意味深长地说:“您已经这么做过几回了,不是吗?”

    衡念握紧手心,那片羽毛冰冰凉凉,转瞬间变成了一片蝴蝶的残翼,靛蓝与橙黄交杂,明亮的圆形眼斑像是死人的空洞眼睛。

    “你是……?”她吐出的姓名仿佛被施加了魔力,变成破碎不全的音节,如同禁忌。

    “花园的主人,您不要忘记了……在这里,没人拥有姓名。”

    乌鸦说:“毕竟,这里只是一个……■。”

    衡念若有所思,她抬起手,一面从雨幕中脱颖而出的水镜出现在她的面前。

    衡念心下放松了一些,还好还能用。

    乌鸦张开翅膀,衡念只觉得手臂一沉,黑色的影子立刻离开了她的手臂,在荒芜的花园中飞翔。

    “花园的女主人,”它说,“我愿意为您清理这片土地中所有不应存在的生命,您千万不要忘记您的诺言。”

    无数黑色的羽毛从它的身周落下,化成无数只小小的黑鸦,它们的喙和眼睛是明亮的鲜红。

    小乌鸦们很快落地,尖锐的喙啄起地面的杂草,但那些杂草刚刚离开土壤,便立刻化作扭曲蠕动的黑色阴影,如虫般富有生机。

    而每吞下一条蠕虫,黑鸦的身影便渺小一分。

    从尾羽开始,羽翼一点点变得透明,直至只剩下一张喙,它们从未停下啄食的动作。

    很快,花园中的杂草全部消失,但却让这个花园显得更加寂寥。

    毫无绿色的花园。

    衡念握住那破碎的蝴蝶羽翼,随风而颤动地水镜表面浮现出了……一个乌鸦脑袋的男人。

    何必呢,衡念想,她眨眼,画中的画面随之改变。

    乌鸦的羽毛不断脱落,面容阴郁的沈瓷羽睁开双眼,血红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衡念。

    他咧嘴一笑,唇边对称的黑痣一同提起,好像那才是他的嘴角。

    “咔擦——”镜面破碎,她眼前的画面也随之改变。

    ……

    “你知道我人生中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男人正在说话,自言自语,衡念隐约能听见细小的电流声,“我总是相信不该相信的人。”

    陌生中夹杂着熟悉的男声。

    但由于镜面中沈瓷羽的脸,她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将这个声音和成为电子幽灵之后只用合成音发声地沈瓷羽联系起来了。

    “……”情况不明,衡念选择保持沉默。

    “唉,到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什么用了。”他叹气,声音中的苦涩几乎要满溢而出。

    “如果,如果你能看见的话。”沈瓷羽继续说着,电流声愈发强,一些莫名的画面、音频、视频随意地浮在半空中,画面中的人影嘴巴一直在动,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衡念这才意识到她并非身处现实。

    “……不。你一定能看见。”他继续说,“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你被选中并不是意外。”

    在无人的、独属于他的虚幻世界中,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出了他从未对衡念提起的秘密。

    “我知道你能看见一些过去的东西。”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会想办法让你看到这段记忆的。”

    衡念突然明白了,这是一封遗书。

    “你的名字,是你的亲哥哥放到我的系统里的。”

    衡朔?他为什么还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她绞劲脑汁地回忆,却只模糊地想起在那段时间里,衡朔应该已经被她送到专为梦渊症患者临终关怀而设立的机构了。

    “换种说法吧。”沈瓷羽说,“他披着你哥哥的皮子,至于里面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但你如果愿意听,我可以告诉你我关于这件事情的推测。”

    “……他是梦渊里的东西。”

    “还记得那段代码吗?你从公司里那台奇怪仪器里获得代码。”

    是的,来自[逆向梦渊]仪器中的代码。

    由于紧接着袭来的[执念],衡念几乎要将这件事忘却在脑后。

    “我破解了一部分,一直没来的来得及和你说。”

    “那是一段类似创世神话的传说。”

    “无数世界之中,存在着一种特殊的灵体。它们无定形、无意识,只是世间万物可有可无的一点点缀,从不停步,只是漫无边际地漂泊。”

    “但意外是所有故事的必要元素。”

    “某一天,第一个特殊人类死去了,她的尸体不腐烂,任何人看到他,都只会怀疑他是睡着了。”

    “某个厌倦漂泊的灵体,就那样悄悄待在了那具已经死去的□□之中,它没有意识,只是不想再前进。”

    “……作为唯一一个停下的灵体,它就那样在那具尸体中睡下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它醒来了,人类的灵智和它虚无却强大的精神融合在一起,在那一天,它成为了她。”

    “一个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幽灵般漂浮于世的怪物。”

    “然而,然而,时间太过漫长。”

    “她不老不死、在漫长到永无止境的生命里,所有的爱恨情感、所有的阴谋诡计、所有的原子排列组合都被见证。”

    “甚至,猴子随机敲出的《莎士比亚》,她都不知道看见过多少回了。”

    “……厌倦一切的她,在某个不明的时间点中选择了长眠。”

    “她将自己埋入最深的地底,亲手打散了自己的血肉和骨骼,陷入了永远不会清醒的长梦中。”

    “——那些骨血、渗入土地,并未死去。”

    “分解者永不停息工作,将有机物化为无机物,沧海桑田,她的血肉彻底和这个世界融为了一体。每个人的身体中,都有一部分的她。”

    “只是或多或少。”

    “敏锐者借助她的骨血,升格自身;贪婪者收集她的骨血,为了永无尽头的至高王座。”

    “……可是,他们都忘了一件事。”

    “她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长眠。”

    “她的左眼在一次意外中重新聚合,那是明亮到摄人心魄的湛蓝。”

    “她的心脏早已化作四散的血沫,却在那一天从地底升腾而出,挣扎着想要重组,那是蔽日的腥红之雾。”

    “而一缕还未完全睡去的精神体,固执的守护着身体的健全,她正在这世间徘徊,追逐着越界的贪婪之人。”

    “……周而复始。”

    “直至杀尽所有,直至这世间再无越界的人类之时。”

    “她会醒来。因为,这世间再无她未曾看见的景色。未知能够带来的乐趣已被彻底抹去。”

    “……但,还有办法让一切变得有趣起来。”

    “那就是……重写一切,包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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