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

    湛蓝如洗的天空突然被滚滚乌云遮蔽,如汹涌的黑色浪潮,层层堆叠,从上往下弥漫,一道道紫色闪电在云层中穿梭,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

    浩浩荡荡的天庭大军,从南天门朝着陈塘关进发。

    云层之中,天兵天将若隐若现,金色铠甲之上弥漫着冷冽寒光,甲片相互碰撞,整整齐齐,踏破虚空。

    太白金星李长庚立于大军最前方,周身仙光熠熠。他脚踏的祥云在狂风中肆意翻涌,却始终稳稳托住他的身形。

    陛下让他去拿天书,天书找不到。

    陛下让他去寻多宝,多宝不见了。

    陛下让他引杨婵入劫,他没寻到机会。

    陛下让他带小金乌殿下外出积攒功德,他把小金乌搞丢了不说,还是重伤之后生死不知的丢法。得亏,陛下感知到,小金乌未死。

    陛下不计前嫌,让他去找凶手问罪,万万不可再搞砸了。

    这也就是天庭可用之神不多,李长庚都觉得,自己这样的也够没用的,太丢天庭的脸了。

    当行至东海之上时,突然被重重水幕阻挡了去路。

    平静的东海海面泛起层层涟漪,海水开始剧烈翻涌,波涛汹涌,巨浪一个接着一个,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粗壮的水柱冲天而起,直插云霄。

    水柱之中,一声龙吟,四周海水震荡,海浪高高掀起。

    密密麻麻的水族兵将簇拥而出,整齐排列,气势汹汹,海面瞬间被一层层阴影笼罩。

    只见东海龙神敖广,从波涛中浮现而出。

    李长庚挥散水气,只见来人身材高大,姿态挺拔,脸庞线条刚硬,看着就是个冷硬之人。再看他那自颧骨至耳际的骨骼线条,十分锐利,不好相处。挺直的鼻梁下,薄唇抿着,下唇中央凹陷,不好沟通。此龙,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势,一准儿是一条脾气又臭又硬的犟龙。

    敖广脸色阴沉,大声喝道:“太白金星,尔等刀兵擅自闯入我东海地界,是何用意?”

    李长庚一听这话,得了,全中,这就是一条犟龙。还得措措辞,不能太强势,与东海先打一场,不合天庭的利益。

    他微微皱眉,停下祥云,拱手说道:“我乃奉天帝圣旨前往陈塘关问罪,事关重大,时间紧迫,还望海涵。”

    敖广却并不买账,冷哼一声道:“哼,即便你有要事,也不能坏了规矩。未见天帝圣旨发往东海,天兵天将这般贸然过界,让我等颜面何存?”

    李长庚心中暗自懊悔,竟是忘了提前请一道发往东海的圣旨了,东海上还有这位听调不听宣的龙神,暂时得罪不得。

    可去陈塘关,若是不过东海,就得走人族腹地了,那一片片的罗网和一个又一个的坐地神,也不好相与。

    凡间所封之神中,东极青华大帝太乙救苦天尊有圣人护佑,根本不上天。

    各方国封的那些毛神,法力低微,境界也不高,能力上只是看家护院之用,太上不得台面,天庭看不上。

    扒拉了一圈,也就这龙族还能合计着使唤,偏偏四海正神又与天庭若即若离。

    陛下既然未曾表态,如何处置四海,便不是自己所能干涉。

    若非当初人间横插一杠,这四海早就被做局收了,如何还能容许龙族此等罪族翻身,成为正神。

    李长庚暗暗告诫自己,此刻万万不可与敖广起冲突,否则不仅耽误了天庭的大事,还可能引发更大的纷争。

    他再次拱手,诚恳地说道:“龙王,此次前往陈塘关,乃是为了问罪那李靖,并不涉水族之事,还望您能通融。”

    敖广依旧不为所动,身姿笔挺地伫立在原地,给人一种不可撼动的磅礴之感。眉尾上扬,恰似两把锋利的剑,在他平静的面容上划出一抹凌厉,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李长庚无奈,只能高高举起圣旨,大声说道:“龙王请看,这是天帝圣旨。天帝有令,命我即刻前往陈塘关,还请龙王放行。”

    看到圣旨,敖广脸色微微一变,却仍然带着龙族与生俱来的高傲,“既然是天帝圣旨,我便放行。不过,天兵天将不能进我东海。”

    李长庚面露难色,绕开人皇直接问罪陈塘关,本就违反了人神之约。但也还能说的过去,毕竟现在没有人皇在位。

    可陈塘关内有大量截教中人,李靖若是负隅顽抗,有天兵天将随行,才可保万无一失。

    但这敖广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态度坚决,也不好强行突破。

    思索片刻后,李长庚转身对天兵天将们说道:“尔等在此等候,待我去陈塘关办完差事,即刻返回。”

    天兵天将们虽心有不满,但也只能领命,整齐地排列在东海边缘,与水族大军对峙。

    太白金星李长庚脚踏祥云而去,独自穿过东海。

    敖广望着他的背影,微微蹙着眉头,身形融入水柱之中,消失不见。

    凌霄宝殿

    玉帝看向凡间那一尾挡路的东海神龙,神色莫名。

    若非寸心横插一脚,引人族愿力助四龙脱困,四海哪里还有嚣张的资本,而今天庭却要付出更多,才能达成目的了。

    敖广,你最好永远有这份儿与朕作对的底气。

    “卷帘,传口谕给大公主。”

    陈塘关

    一位身着金白长袍的男子,脚踏祥瑞彩云,缓缓降临陈塘关。

    陈塘关上空人神之约的罗网,光芒大作。

    总兵李靖与副将一起飞上高空,只见来人面相深邃,举止沉稳,一双眼睛透着洞悉世事的智慧。既有着仙人的超凡脱俗,又不失神明的威严庄重。

    双方见礼,李靖问来者何人。虽然敖广老兄已提前示警,李靖还是明知故问,将见礼环节拖长。

    来人自言,乃是天庭太白金星,奉天帝之命前来。

    他手中托着天帝圣旨,说话间,一道刺目的金光从圣旨中绽放,天地都为之震颤。

    陈塘关的地面微微颤抖,百姓们虽面露惊惶,但并无丝毫畏惧之色,已在祭司们的带领下,赶往村落中心的祭台。

    陈塘关的广场上,一座巨大的篝火台被搭建起来。粗壮的原木层层堆叠,上面堆满了干燥的柴草和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香料。一位年迈的祭司手持火把,口中念念有词,缓缓走向篝火台。

    另一位副将指挥军士列阵,整齐划一,撑起护城大阵。

    无数光芒从村落的祭台和广场上的篝火台上升起,相互交织之后,与人神之约的罗网相合,形成了一层巨大的光幕,将整个陈塘关三山七水内的地域笼罩其中。

    光幕闪烁着五彩的光芒,与太白金星的仙风和圣旨的金芒碰撞在一起,天地恢复平稳。

    截教十天君从草堂中飞出来,七水之龙探出水面。

    一条黑龙抓着一把金梭,正要问是谁掉的,见这场面,默默咽了回去,预备打架。

    “摩昂大堂哥,你龙尾怎么了。”一条青龙往这边看来,见到黑龙尾巴上一片血丝呼啦的。

    “摩捷堂弟,我没事儿,给旁边的村子挡了一灾。”黑龙握紧了还沾着血的金梭,他是上个月才从西海调来这边当河神的,被大伯留下护卫陈塘。

    杨天佑与瑶姬安抚着孩子们,领着他们前往十天君布下的大阵之中躲避。

    十天君乃是阵法大家,一阵套一阵,层层防护。

    杨蛟守在门口,神色坚毅,不知太白金星此来带了多少天兵天将,正要再度领教一回。

    太白金星李长庚神色不变,心中叹息,此来陈塘,层层受阻,恐怕难以完成使命。

    这么大的阵仗,对付他老哥儿一个,浪费了。

    他看了看李靖的面相,面庞方正,肤色黝黑,乌发浓密,眉峰隆起,眼眸幽深,看似温和,实则冷峻,看似有礼,实则耿介。

    这个,估计也不好忽悠。

    虽不抱希望,流程还是得走。李长庚展开圣旨,朗声道:“李靖,陈塘关震天箭射中金乌,犯下大罪,触怒天帝。天帝念你镇守人妖边界有功,特命我前来,你需即刻随我上天请罪,如实交代,或可从轻发落。”

    李靖恭敬聆听,态度和顺,但语气坚定:“星君,天帝此举,越过人皇,直接问责于我,已违反人神之约。且震天箭虽从陈塘关飞出,却非为人所射,乃自行飞出,其中定有蹊跷。当务之急,应是先寻得金乌下落与那幕后真凶,而非贸然将我抓去天庭,望天庭明察。”

    太白金星微微皱眉,没有天兵天将在侧,气势弱了。面对天帝旨意,这李靖不说纳头便拜,居然不卑不亢,还条理清晰予以反驳。怨不得大天尊他老人家,非得把此人带回天庭,只说胆识确实不凡。

    “此事关乎十太子安危,陛下震怒,岂是寻常之事,能容你等用人神之约为由推脱。天庭威严,不容儿戏。你且随我回天庭,听候发落。”

    李靖脚下生根,不为所动,言语却诚恳,且不推脱,他再次说道:“上仙,李靖愿为陈塘关内发生的所有事担责,但也请天庭给我一个查明真相的机会。”

    陈塘关军民们也纷纷附和,声音虽不整齐,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李长庚干了这么多年太白金星,去各处走动,也没见过这么大胆的百姓,不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还仰着头附和李靖,他们就不怕天威?

    此时,原本高悬天际的太阳,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黑暗幕布缓缓遮盖,光芒逐渐黯淡,直至完全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昏黄的光晕,仿佛即将熄灭的烛火。

    城内,云霄拦下了欲要驱散黑暗的大兄,示意他稍安勿躁。

    赵公明不甘放手,此事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送的弓箭也不先检查好,让人钻了空子。

    此刻震天箭到了玉帝手上,想查也不好查了。

    琼霄与碧霄想起是自己撺掇哪吒射箭,也颇为后悔。

    “当日我看见的那女子,眉心有一道与寸心娘娘相似的红痕,与金乌一起消失的女子应该是她。”碧霄与云霄传音。

    云霄点点头,当下还是要先找到金乌,打发了天庭,才可解陈塘之危。

    即便,那十大金乌,只是玉帝与王母入天庭之后,阴阳交感孕育太阳之精化生,终归是受封天庭太子,身负气运,还是得有个交代。

    金乌为那女子挡箭之前,还叫她表妹。

    这世上,能被他称呼一声表妹的,也就只有瑶姬之女了。

    瑶姬,正在城中。

    半空之中。

    太白金星撑开圣旨,缓缓说道:“李靖,莫要负隅顽抗,天庭之伟力非尔等所能想象,若为一城军民考量,随我上天谢罪才是正途。”

    “李靖,恕难从命。”

    一个两个都跟倔驴似的,难搞。

    太白金星脸色一沉,冷哼一声,厉声道:“李靖,你莫要执迷不悟!今日你若不随我回天庭谢罪,天庭便要断绝陈塘关的日月星辰、风雨雷电,让陈塘关陷入绝境。到那时,你这陈塘关总兵,又该如何向百姓交代?”

    太白金星说罢,目光如刀,紧紧盯着李靖,怒喝,“李靖,你还在等什么。”

    另一边

    杨婵环抱着一只小金乌,被震天箭击落于一处奇异之地。

    此地偶尔传来诡异的声响,似风的呼啸,又似远古巨兽的低吟。

    其余时候,这里弥漫着令人胆寒的静谧,只有金乌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

    杨婵摸了摸小金乌的脖子,一时半会死不了。

    震天箭居然能突破宝莲灯布下的禁制,这要没点猫腻,杨婵这个大罗金仙干脆就不要做了。

    若非小金乌突然出现,挡了一道,那震天箭穿透这具化身,功德反噬,杨婵就能抓住对方的尾巴了。

    小太阳炸裂的一瞬间,杨婵为爆炸的太阳之气所扰,像是被人用大锤砸了脑袋,眼冒金星,本能的抱住了化为原形的小金乌。

    待目中晕眩尽去,杨婵看了看这封印的手法,和北俱芦洲的似乎如出一辙,又似乎有所区别。

    怀中金乌周身羽毛凌乱不堪,沾满了干涸的血迹,金色的光芒已经黯淡。毛茸茸的身体蜷缩在一起,仿佛一个金色的绒球,虚弱地颤抖着,翅膀无力地耷拉在身侧,呼吸微弱而缓慢。

    杨婵颠了颠,不怎么沉,先抱着吧。

    终归是为了救她,才被震天箭射中,又落入此地,虽然与他家有仇,但是一码归一码,因果得还。

    杨婵搓了一把浸满功德的香灰,给小金乌敷在伤口上。

    好在伤势是在左肩,并未贯穿胸口,五脏六腑受了震荡,有点移位,问题不大。

    以金乌的自我修复能力,若是在外界,这等内伤应该用不了几天就痊愈了。

    可惜封印之内,绝灵之地,没有灵气和太阳星的补充,单凭小金乌自身积攒,就难了。

    震天箭造成的伤口麻烦了点,香灰能止血,却有一股奇异的冰寒力量在伤口上盘踞,阻止小金乌自身修复之力产生作用。

    就是,他的神魂去了哪里。

    杨婵抽出腰间宝剑,化为长枪,捅了捅那颇为黯淡的封印。

    “认识这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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