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第六天
我早该想到是这样的发展。
布鲁斯想。
每一次我的额角发痛都是命运在向我预示一些危险正在发生，只是我往往会把它当作日常的一环忽视掉，又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后感到追悔莫及——例如现在。
他挂掉电话，垂眼盯着愤愤不平的小女儿，“来吧，亲爱的，你总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西尔维娅的新班主任打电话过来——带着十分夸张的痛心和忧虑——通知他明天去一趟学校，因为西尔维娅在学校霸凌同学。
即使她是一个韦恩这也不是一件小事，老师义愤填膺，韦恩先生必须来和他当面谈谈女儿的教育问题。
布鲁斯看着只到他腰那么高的女儿，陷入长久的沉默，显然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又将会拥有什么样的麻烦，听到西尔维娅可能在学校打人，他脑子滚出来的画面只有小猫打架——挥着爪子，抓来挠去——多可爱。
“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西尔维娅站着，撇着嘴，抱着手臂，一看就是和迪克学的，他们俩不满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和莱昂说了——阿福说遇到问题要先用沟通去解决——我说我觉得他这样不对，他不应该这样欺负史蒂芬妮，”西尔维娅行动力非凡，做下决定绝不拖延，“可莱昂和我说他这么做是因为喜欢她，他想和史蒂芬妮一起玩，他觉得自己没有错。”
“但是史黛不高兴。”
“我问过她，她说她不喜欢这样——她讨厌莱昂，也不想和他做朋友，她觉得莱昂太幼稚了，她喜欢更成熟一点的男孩。”
小姑娘严肃的整张脸都皱起来，像一颗被人嗦的干干净净的桃核，但即使做出这样的表情，她依旧是一颗可爱的桃核。
“然后我去和老师说，老师也告诉我，莱昂只是太喜欢史蒂芬妮了，希望我能原谅他。”
“但是爸爸，”
“我觉得莱昂和老师说的是错的。”
你不是这样爱我的，妈妈也不是这样爱我的，爱从来没有刺伤我，没有让我流过眼泪，你们的爱让我觉得高兴。
所以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西尔维娅想。
于是确定自己得不到老师的帮助之后，小姑娘迅速召集她的小团队开始重新想办法。
因为他们是在学校花园讨论这个问题，意外吸引到了别人的注意力，“杰森给我出了个主意，我们一致觉得不错。”
布鲁斯决定先不问这个杰森是谁，“什么主意？”
“既然莱昂觉得这些手段是喜欢，那么史蒂芬也可以这么喜欢他。”西尔维娅说，“如果他被这么对待会觉得高兴，那我们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他……这样才是公平的。”
所以他们也去找了毛毛虫（“杰森帮我们抓的，他是一位忠诚而勇敢的朋友，真了不起。”西尔维娅说）放在莱昂的书包里，在下课时特意路过他身边用肩膀撞他，在他回答问题的时候大声喊嘘……这些都是莱昂对史蒂芬做过的事，但显然，他没办法承受这个。
“我们做的事情是一样的，”西尔维娅抱着手臂，表情倔强，“为什么老师说我做得不对，却不说莱昂。”
“这不公平。”
“薇薇。”
布鲁斯顿了一下，控制住自己不要要去看旁边抱着手臂等着看他能憋出什么好屁的迪克——说真的，他一点都不考虑一下来拯救他可怜的老父亲吗？
最后布鲁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爱不应该让人受伤，薇薇。你，你们的感受是正确的，你有权利只和那些让你感到高兴和被珍惜的人在一起，如果你感觉不对，那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我现在就觉得很不对，”西尔维娅望着他，很较真地问，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澄澈到近乎一簇燃烧着的蓝火，“爸爸，我觉得莱昂和老师做错了，我们才是对的。”
“但为什么他们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老师批评我却不批评莱昂，我觉得这不公平。”
她还太小了，她不明白这个世界对人来说从来都不公平，不明白那些不够纯粹的感情和微末的恶意，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可以打着“喜欢”的旗号对人作恶，不明白残忍和恶意永恒的存在，不会因为她躲开了这一次就不再来。
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布鲁斯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童年的影子。
在爱里头长大的小孩总是这样的，他们普遍拥有一套非常天真烂漫的世界观，在那样的世界观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做错事以后一定要发自内心的悔过，爱和伤害也一定被放在坐标系的两端。
在他们的眼中世界的规则像教科书一样井然有序的排列，不允许任何形式的交叉或者模糊。
布鲁斯韦恩在八岁那年从那样的绮梦中惊醒，从那时候起怒火和恐惧没有一刻不在折磨他，他必须成长的快一点，再快一点，因为他已经做下决定，在更多的不幸发生之前，他要成为那个承托住一切的人。
犯罪巷里流出的血直到今天依旧在他的灵魂深处留下烙印，就像迪克从未有一刻原谅过父母的坠落。
但西尔维娅是不一样的。
她不需要经历和他们同样的茫然、虚弱和痛苦。
布鲁斯看着她，又看着在她身上模糊的自己…甚至是迪克的影子。
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仿佛回溯童年，隐秘的将他同那被埋葬在六尺之下的父母联系在一起，西尔维娅甚至长得越来越像他，除了那继承自母亲的卷毛以外，她简直就是被柔化了无数倍的小布鲁斯。
甚至就连那种被偏爱而不自知的傲慢都如出一辙。
布鲁斯轻轻叹息起来，他肯定了西尔维娅的说法，又向她解释人总是软弱的，有些人为了自尊心会想方设法回避自己的过错，但他保证他们最终会选择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
“所以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薇薇？”
命运不总是公平的，但这一次它会公平的对待所有人，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又肯承担什么样的结果呢？
“我希望莱昂和我受一样的惩罚，我不应该这么做，他也不应该这么做，但如果我向他道歉，那么他应该向史黛道歉，史蒂芬妮才是受到他伤害的那个人。”
西尔维娅说。
“而且我觉得不管怎么样，老师都应该向所有人道歉，他做错了事，却不肯承认自己做错，还包庇莱昂的错误，他身为老师却做了所有人的坏榜样，这很不应该。”
布鲁斯说好，他会想办法。
虽然自己没有能独立解决问题，但得到肯定回答之后西尔维娅很快高兴起来。
她敏感到能意识到话语之中最微末的恶意，却又小到还没学会如何去在意和反击那些恶意。
所以她只是抱着迪克的脖子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和所有人说清楚老师和莱昂才是犯错的那边，她要督促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去向史蒂芬妮道歉。
她还说她要去打莱昂一拳，杰森一开始就建议她这么做，但是她没有听，提姆也劝她先去想别的办法再考虑打架的事情，现在她觉得很后悔。
迪克只会夸她是天才，是了不起的正义女神，是维护校园正义的小小英雄，他是这个家里溺爱小孩的代表人物，其次才是布鲁斯本人。
布鲁斯试图告诫她不要打人，但是作为一个大晚上奇装异服出去把人打的八成死的城市义警，布鲁斯开不了口。
西尔维娅离开书房的姿态堪称兴高采烈，显然她压根没有想过事情有任何不按她预想发生的可能性，而他也确实会保证事情就按她的预想那样发生。
上天呐，布鲁斯叹息起来，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泡在温热的水里，又觉得它正在被人一点点撕扯开。
上天呐，如果可以，请让这孩子慢些长大吧。
慢一点长大，慢一点受苦，在大人们努力编织出的梦里再酣睡多一刻，隆冬过去再发新芽。
布鲁斯想。
每一次我的额角发痛都是命运在向我预示一些危险正在发生，只是我往往会把它当作日常的一环忽视掉，又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后感到追悔莫及——例如现在。
他挂掉电话，垂眼盯着愤愤不平的小女儿，“来吧，亲爱的，你总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西尔维娅的新班主任打电话过来——带着十分夸张的痛心和忧虑——通知他明天去一趟学校，因为西尔维娅在学校霸凌同学。
即使她是一个韦恩这也不是一件小事，老师义愤填膺，韦恩先生必须来和他当面谈谈女儿的教育问题。
布鲁斯看着只到他腰那么高的女儿，陷入长久的沉默，显然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又将会拥有什么样的麻烦，听到西尔维娅可能在学校打人，他脑子滚出来的画面只有小猫打架——挥着爪子，抓来挠去——多可爱。
“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西尔维娅站着，撇着嘴，抱着手臂，一看就是和迪克学的，他们俩不满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和莱昂说了——阿福说遇到问题要先用沟通去解决——我说我觉得他这样不对，他不应该这样欺负史蒂芬妮，”西尔维娅行动力非凡，做下决定绝不拖延，“可莱昂和我说他这么做是因为喜欢她，他想和史蒂芬妮一起玩，他觉得自己没有错。”
“但是史黛不高兴。”
“我问过她，她说她不喜欢这样——她讨厌莱昂，也不想和他做朋友，她觉得莱昂太幼稚了，她喜欢更成熟一点的男孩。”
小姑娘严肃的整张脸都皱起来，像一颗被人嗦的干干净净的桃核，但即使做出这样的表情，她依旧是一颗可爱的桃核。
“然后我去和老师说，老师也告诉我，莱昂只是太喜欢史蒂芬妮了，希望我能原谅他。”
“但是爸爸，”
“我觉得莱昂和老师说的是错的。”
你不是这样爱我的，妈妈也不是这样爱我的，爱从来没有刺伤我，没有让我流过眼泪，你们的爱让我觉得高兴。
所以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西尔维娅想。
于是确定自己得不到老师的帮助之后，小姑娘迅速召集她的小团队开始重新想办法。
因为他们是在学校花园讨论这个问题，意外吸引到了别人的注意力，“杰森给我出了个主意，我们一致觉得不错。”
布鲁斯决定先不问这个杰森是谁，“什么主意？”
“既然莱昂觉得这些手段是喜欢，那么史蒂芬也可以这么喜欢他。”西尔维娅说，“如果他被这么对待会觉得高兴，那我们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他……这样才是公平的。”
所以他们也去找了毛毛虫（“杰森帮我们抓的，他是一位忠诚而勇敢的朋友，真了不起。”西尔维娅说）放在莱昂的书包里，在下课时特意路过他身边用肩膀撞他，在他回答问题的时候大声喊嘘……这些都是莱昂对史蒂芬做过的事，但显然，他没办法承受这个。
“我们做的事情是一样的，”西尔维娅抱着手臂，表情倔强，“为什么老师说我做得不对，却不说莱昂。”
“这不公平。”
“薇薇。”
布鲁斯顿了一下，控制住自己不要要去看旁边抱着手臂等着看他能憋出什么好屁的迪克——说真的，他一点都不考虑一下来拯救他可怜的老父亲吗？
最后布鲁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爱不应该让人受伤，薇薇。你，你们的感受是正确的，你有权利只和那些让你感到高兴和被珍惜的人在一起，如果你感觉不对，那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我现在就觉得很不对，”西尔维娅望着他，很较真地问，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澄澈到近乎一簇燃烧着的蓝火，“爸爸，我觉得莱昂和老师做错了，我们才是对的。”
“但为什么他们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老师批评我却不批评莱昂，我觉得这不公平。”
她还太小了，她不明白这个世界对人来说从来都不公平，不明白那些不够纯粹的感情和微末的恶意，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可以打着“喜欢”的旗号对人作恶，不明白残忍和恶意永恒的存在，不会因为她躲开了这一次就不再来。
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布鲁斯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童年的影子。
在爱里头长大的小孩总是这样的，他们普遍拥有一套非常天真烂漫的世界观，在那样的世界观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做错事以后一定要发自内心的悔过，爱和伤害也一定被放在坐标系的两端。
在他们的眼中世界的规则像教科书一样井然有序的排列，不允许任何形式的交叉或者模糊。
布鲁斯韦恩在八岁那年从那样的绮梦中惊醒，从那时候起怒火和恐惧没有一刻不在折磨他，他必须成长的快一点，再快一点，因为他已经做下决定，在更多的不幸发生之前，他要成为那个承托住一切的人。
犯罪巷里流出的血直到今天依旧在他的灵魂深处留下烙印，就像迪克从未有一刻原谅过父母的坠落。
但西尔维娅是不一样的。
她不需要经历和他们同样的茫然、虚弱和痛苦。
布鲁斯看着她，又看着在她身上模糊的自己…甚至是迪克的影子。
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仿佛回溯童年，隐秘的将他同那被埋葬在六尺之下的父母联系在一起，西尔维娅甚至长得越来越像他，除了那继承自母亲的卷毛以外，她简直就是被柔化了无数倍的小布鲁斯。
甚至就连那种被偏爱而不自知的傲慢都如出一辙。
布鲁斯轻轻叹息起来，他肯定了西尔维娅的说法，又向她解释人总是软弱的，有些人为了自尊心会想方设法回避自己的过错，但他保证他们最终会选择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
“所以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薇薇？”
命运不总是公平的，但这一次它会公平的对待所有人，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又肯承担什么样的结果呢？
“我希望莱昂和我受一样的惩罚，我不应该这么做，他也不应该这么做，但如果我向他道歉，那么他应该向史黛道歉，史蒂芬妮才是受到他伤害的那个人。”
西尔维娅说。
“而且我觉得不管怎么样，老师都应该向所有人道歉，他做错了事，却不肯承认自己做错，还包庇莱昂的错误，他身为老师却做了所有人的坏榜样，这很不应该。”
布鲁斯说好，他会想办法。
虽然自己没有能独立解决问题，但得到肯定回答之后西尔维娅很快高兴起来。
她敏感到能意识到话语之中最微末的恶意，却又小到还没学会如何去在意和反击那些恶意。
所以她只是抱着迪克的脖子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和所有人说清楚老师和莱昂才是犯错的那边，她要督促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去向史蒂芬妮道歉。
她还说她要去打莱昂一拳，杰森一开始就建议她这么做，但是她没有听，提姆也劝她先去想别的办法再考虑打架的事情，现在她觉得很后悔。
迪克只会夸她是天才，是了不起的正义女神，是维护校园正义的小小英雄，他是这个家里溺爱小孩的代表人物，其次才是布鲁斯本人。
布鲁斯试图告诫她不要打人，但是作为一个大晚上奇装异服出去把人打的八成死的城市义警，布鲁斯开不了口。
西尔维娅离开书房的姿态堪称兴高采烈，显然她压根没有想过事情有任何不按她预想发生的可能性，而他也确实会保证事情就按她的预想那样发生。
上天呐，布鲁斯叹息起来，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泡在温热的水里，又觉得它正在被人一点点撕扯开。
上天呐，如果可以，请让这孩子慢些长大吧。
慢一点长大，慢一点受苦，在大人们努力编织出的梦里再酣睡多一刻，隆冬过去再发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