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同殊眼见着这梧国使臣,只顾在那里不紧不慢地调试弓弦,把他当作空气一般,更是不忿。

    “早听说梧国太师重伤难愈,难道是身手不便?”他高高地抬着下巴,示威似的,“不行就算了,别扫了澜君的兴致。”

    段争澜对自己养的属下如此有攻击力非常满意,陈元旷重伤抗旨的事她就是从贺同殊这里听来的,现在一看真人,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嘛!

    保不准这人其实根本没受伤,只是又像忽悠她一样,忽悠她那倒霉王兄呢。

    段争澜听着贺同殊的发言,也像自己出气一般,得意地挑眉,与他相视一笑。

    陈元旷微微眯起眼睛,在上方两君臣的眉来眼去互动中沉默着,神色晦暗不明。

    他又打量一眼贺同殊的脸,转而状似随意地瞟向亭外,陈迁在外与一众全副武装的军士一同站岗。

    他那弟弟一如既往地随意,靠在廊柱之上百无聊赖地充当守卫。此时他若有所感地往亭中望去,冲着陈元旷摆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阿澜身边这个人,陈迁没有给他汇报过。

    陈元旷方才还以为只是随便哪个无关紧要的随从,现在看陈迁这副作态,贺同殊此人只是在整体局势上没什么影响力,但是……

    阿澜信他。

    就凭陈迁一身武艺也只是在外值守,贺同殊却能在近旁伺候,两人在段争澜心中的地位差别已经可见一斑。

    陈元旷不知心中做何感想,未曾对贺同殊先前的挑衅作正面回应,他在等。

    等眼前这个看着就没什么脑子的毛头小子,先忍不住下战书。

    苍池在段争澜右手边,目睹了几人之间全程的暗潮涌动,只觉得眼前场景分外眼熟,一股熟悉的寒意,攀上他因为仇恨而发热的后脑。

    从前在公主府里,贺同殊这种门下宾客难道还少吗?像他这样的,不知道给陈元旷这毒蛇给斗倒了多少个。

    面上温润和善一副君子做派,实际上靠澜君稍微近点的幕僚,不知道被他在背地里怎么穿小鞋呢。

    也就是苍池的武力实在拔群,又是个闷性子,权可以当作护卫安全的锯嘴葫芦,这才有幸在公主身边好端端地待这么多年。

    但他在公主府那些年的饭也不是白吃的,这人的两面三刀,全府上下估计只有澜君没见识过。

    好吧,段争澜上次在狼群里跌得那么惨,也算是见识过了。

    苍池几个念头闪过的功夫,那边贺同殊已经入了圈套,在陈元旷从容中又带点轻蔑的眼神中炸了毛,宣称自己要和对方赌一局。

    “为了场面有趣点,咱们就切磋切磋呗。”贺同殊颇为自信地捎了一份打造完好的弓箭,对陈元旷说话,眼睛却盯着段争澜,“就三箭,看看谁得的果子多。”

    总觉得大事不妙。

    苍池在后边太阳穴跳了几跳,却又没有什么立场阻止。

    从来他跟在澜君身后,都是不需要开口的,算了吧。

    “当然可以。”陈元旷目的达成,随即提出要求,“这么比试是有趣些,但多少设下彩头吧。”

    贺同殊还在反应他的用意,却见这人抬手指了指他所在的位置,“稍后两方谈判,臣可以坐近些吗?”

    意思是,想和贺同殊换个座。

    段争澜根本没给他准备位置,前面说的“请上座”,完全一句空话。

    其实本来是有的,两方势力谈判,怎么有不给对方来使座位的说法呢?亭子外的车马上备有蒲团,只是段争澜一看是他,便没让人将东西拿进来。

    来使是来使,陈元旷是陈元旷。她不斩来使已经够意思了!

    “行啊,就这样。”贺同殊从席上跳下来,微微颔首,丝毫没有危机感。

    这几日在军中,他可是如同游鱼入海,学了不少呢!从前没有条件练习的骑射,陨星原上可有的是资源,战马、老手、跑马场,一应俱全。

    前几天也练过移动靶,准头不错,起码不会伤人。

    贺同殊不屑地瞅了瞅陈元旷,完全把先前对梧国太师的权势想象抛之脑后。他只知道对方一进来就盯着他们澜君看,成何体统,没教养!

    “这位……”陈元旷斟酌了一番对他的称呼,最后意有所指地停顿省略,“您先?”

    贺同殊愣头愣脑没有反应过来,段争澜倒是在对方的微妙态度下有点着恼。

    本来陨星原势力的痛点就在没有正式成立的政权,这人还在暗示自己身边的亲信没有正式官职,难以称呼。

    “当然是他先。”段争澜命令手下将材质上好的箭矢呈来,直接打断了这两人之间奇怪的僵持氛围。

    陈元旷被这话难得地被噎了下,完美到如同面具的表情竟然短暂出现裂痕。

    段争澜可不想管他有什么心路历程,示意贺同殊快点开始。

    志在必得的青年向她点点头,拍拍自己的胸膛。而后张弓搭箭,向亭外寻找目标。

    那群被赫连珏训练到骨子里都记得任务细节的靶子,听得亭内下旨,随即跑动起来。

    陈元旷的目光越过还在专心致志瞄准的贺同殊,颇为不合群地落在段争澜身上。

    说他不合群呢,是因为众人把心神放在正狩猎的贺同殊身上,是自然而然的事。

    太久没有见她了。比陈迁说的还要再瘦些,下巴颏儿那处线条清晰,应该硌手。

    眼下淡淡一点乌青,是没睡好吗?

    陈元旷不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可能要来才焦虑难眠,只知道以往在公主府,养得稍微圆润一点,看着更欢喜。

    明明她是和别人一样,同时望着贺同殊,他却觉得那束目光比旁的更刺目。

    陈元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扭过头去。他把手上残弓试了试,从怀中抽出了什么,往弓上填去。

    贺同殊在近处选中了一匹黑色踏雪,马上那人将果子拿在手中,作合十状,高高举过头顶。

    这种远离要害的拿法,在前朝,赫连珏估计是不允许的。

    贺同殊这么想着,手中一箭迅疾射出,一下正中那果子正中!

    “好!”叫好声随着掌声响起,众人被吊起的胃口得到满足,纷纷不吝啬地给出赞美。

    陈元旷也跟着象征性地抚了抚掌,情不自禁瞥了眼段争澜的方向。

    她也在笑,满眼是欣慰和骄傲,这就是把贺同殊当作自己人的证明。

    段争澜对自己人心软,哪怕嘴上说得再高傲,真要行动起来,对他们掏心掏肺,好得不得了。

    陈元旷突然福至心灵,那个沉默着陪在段争澜身侧的人,不也是为着这种好,才甘愿千里奔袭,去救旧主的吗?

    苍池原本在研究段争澜今日的饰品纹样,见有人非要往这里瞧,冷冷地回视过去。

    陈元旷在他这“故人”的注视下,自讨没趣地转回了视线。

    这边贺同殊又射两箭,由于太过心急,一箭擦肩而过,一箭完全脱靶。

    不过贺同殊也没有太过沮丧,就温卓然和他准备的那破弓,这胆小的太师大人,能不能有一箭擦肩,都要两说!

    而且澜君不喜见血,他在这方面控制得多好。

    贺同殊欢天喜地,将得来的一个果子端端正正放在桌案正中。

    “澜君!”他喊了一声,就等着夸呢。

    “不错。”段争澜也乐得让他翘尾巴,点点头,赏了他一碗茶。

    贺同殊放下手中器具,昂着头跑到段争澜面前,一口将新茶饮尽。那副骄傲的模样,不知道道还以为他打了多么大的一场胜仗呢!

    贺同殊刚要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却被身后陈元旷冷冷喊住:“比试流程还没结束,为何如此着急?”

    贺同殊动作一滞,随即恶声恶气地反驳道:“我看梧国太师也没有上场比试的意愿……”

    陈元旷已经完全冷下脸,甚至不屑于装作只求和平谈判的样子,没等贺同殊说完,直接用利箭破空之声,截断了他后续的话语。

    亭内亭外静了一瞬,直到浆果滚落的声音响起。

    那等候的靶子还没反应过来,随便抓在手里的红色果实便被击落,惊得他手脚发软,拿不稳掉落在地。

    前朝被赫连珏压迫的记忆刹那间袭来,此人连滚带爬地下马,追着果子滚落的放下,长跪不起。

    这种失误,扰了领主的兴致,是要杀头的!

    “求领主饶恕!我不是有意的——”等响头都在黄土地上磕了三个,才想起来,领主换人了。

    他颇为尴尬地伏在地面,好不容易等到段争澜有些着恼的“起来,愣着做什么?”,才同手同脚地逃离了事发地点。

    这也不怪他,方才那一箭,不夸张地说,是带有浓烈杀意的,他也上过战场,怎么会分辨不出来?

    不过……剩下的几名靶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正常两国谈判,又不是战败割地,哪来这么大怨气?

    梧国太师吃错药了吧。

    贺同殊的眼珠子都要瞪掉了,这不对啊?明明是削坏了的弓箭,怎么连瞄准的过程都没有,就中了?再看温卓然,也是一脸惊愕。

    这一箭算他运气好吧。

    贺同殊抱起手,终于算是有些认真地观察起陈元旷的动作。

    “领主?”陈元旷向段争澜一礼,表示自己还是听从这里最尊贵的人吩咐。

    “……继续。”段争澜连茶水也喝不下去,她虽然不知道弓箭做手脚的事,心态却和贺同殊温卓然差不多,倒要看看这重伤初愈的人,准头还能好到哪里去。

章节目录

纯恨君臣是前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盛夏回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盛夏回旋并收藏纯恨君臣是前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