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灯,鬼见笑,阎王愁。”医者侯于一旁喃喃道,“此毒名为半盏灯,中此毒者,心脉具在,然身体冰冷。三日之内,若是寻得解药,火跃烛台,若是毒未解,油尽灯枯。”

    “此解药如何寻得?”季州守在床前,焦急地询问医者,眉眼中透着担忧。

    “三钱子,一钱镇命,两钱回魂,三钱清体。”医者缓缓开口,“此物喜寒,京城之内难觅解药,得需去那大寒之地。从京城一路向北,就算是最快脚程,也需两日,况且还要寻药。悬也。”

    “无论如何,也得尽力一试,我这便命人启程,还望您帮忙守住这三日。”季州当机立断,向医者作揖后,神色匆匆便踏出房门。

    “这毒是从何而来?沈将军持剑倒地,想来是在后院遇到了刺客,莫不是那刺客所下的毒?”太子在旁,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老朽已为将军检查过,全身上下并无伤口。约莫是吃食上出了纰漏。”

    “沈将军回京一日,这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又是下毒,又是刺杀。倒是像纳投名状似的。”南贤王坐于一侧,烛火上的阴影衬托冷不丁冒出一句。

    “不知南贤王觉着,这投名状可值多少呢。”太子开口接话,虽是轻松的语气,气氛却剑拔弩张起来。医者像是怕被牵连,连忙退到一边,不再作声。

    南贤王笑得漫不经心,眼角相对,烛火映在墨色的瞳上,玩味十足;“那得看皇兄起价。”

    青石街尽头的小院,不知不觉被推开了门。

    江宅,月色笼罩。一身着夜行衣的人,入了院。不急不徐地推开屋内房门,老覃早早便候在里面,时而朝门外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蒙面被撇下,清俊的女子面庞入眼,眉间眼下的阴影将霜雪之姿衬得更为分明,却在烛火中被照得有些许暖意。

    一腰坠玉牌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放至桌上,“喏,抢来的,送你。”人倚靠在桌旁,似是有些许倦乏,揉了揉眉间。

    白破财听着点动静,冲了出来。眨巴眼地卧在来人脚旁,今日倒也乖觉。

    “江小姐,这是上哪玩去了?”老覃接过玉牌,端详一番,上面印着一个“槐”字,不仔细瞧还瞧不出。“看起来是个官宦人家。”

    白枕轻笑,俯下身,凑近,眼尾挑起,与之对视,“出门看看哪家白绫挂着,便是了。”

    “哦?哪个命这么该绝?”老覃面不改色,对上她狡黠的目光。

    “不知道绝没绝,反正没绝在我手里。”略显遗憾地摇头,嘴角却还噙着笑,但笑未达眼底。

    “看来,江小姐不想要此人的命。江小姐要他三更死,阎王岂敢留他至五更。不过也稀奇,这般抢手的命。”老覃若有所思,摩挲着手中的物件,似乎猜到了几分。“是沈确吧。”

    白枕不再隐瞒,点头承认,一副无辜之态,“我没碰他,他便倒了。走前看了两眼,像是中毒之症。怕被讹上,我便跑了。”

    “是东宫或是南贤王府?”

    “奇怪的也在这,沈确初回京,太子与南贤王既皆有意兵权,理应将他奉为座上宾,又岂会除之?据我所知,平阳伯府在京并未树敌,就算暗里有仇,也不该选在今日,刺杀有功之臣,闹得动静太大了。”白枕摇头,瞳色幽黑。

    “可小姐为何会选今日?”白枕对上老覃意味深长的目光,怔了一瞬。

    忽地,扯了下嘴角,突然感觉一切有迹可循,丝丝入扣,随即低语,“亏我还去。”

    曙光微亮,沈将军遇刺之事,传遍朝野,举国哗然,陛下震怒。当即下旨彻查此事,朝堂之上,群臣噤若寒蝉,无人敢言。

    沈确,平阳伯府世子,临危受命,战功赫赫,此番回京,本该受封嘉赏,却不料,竟在归京次日遭此横祸。

    消息一出,京中权贵无不心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皆在揣测此事背后的深意,朝中老臣猜测纷纷。

    东宫与南贤王府虽表面镇定,然私下里却已暗潮涌动。太子与南贤王皆有意拉拢沈确,借其兵权稳固己势,如今沈确遇刺,生死未卜,局势陡然变得扑朔迷离。

    茶肆酒坊间,也皆在谈论沈将军遇刺的种种传闻。飞鸟尽,刀弓藏等功高震主的传闻,就算无人敢言,此刻倒也像是不言自明。

    戏台唱班都开始演起,东宫与南贤王府之争,渔翁得利。

    沈府外面也难得寂静,屋内却不声不响地起了动静。

    微微烛火,摇曳的光影投在帘帐一侧。好像惊动了睡在榻上的人,眼睛缓缓睁开,视线有些模糊,仿佛隔着一层薄纱。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一阵酥麻,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针尖轻轻刺着,又暖又凉。胸口依旧有些闷痛,呼吸间停滞着一丝苦涩的草药味,不由得皱了眉头。

    “将军,你可算醒了,属下差点以为年前我军在北边收来的三钱子过了期,不起效了。”季州见人终于醒了,如释重负。见其有起身之势,赶忙伸手去扶。

    沈确微微侧头,环顾四周,看到床边矮几上放着一只青瓷碗,碗底还残留着些许褐色的药渣,那是他早已备好的药材。

    “现一切如将军所料,朝中风云诡谲,重臣议论纷纷,将军遇刺后,无论是东宫还是南贤王府都暂时难脱干系。这招苦肉计,消了陛下疑虑,博得陛下同情,离了陛下与太子南贤王的心。叫那东宫与南贤王府也不敢有所动作,属实妙。只是那夜的刺客。”季州回想起那夜见将军倒地,随身佩戴的软刀也落于一旁,隐隐有些不安。

    在床上昏迷了一夜的人,靠在枕上,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些许沙哑粗粝,“那夜遇上了个蒙面人,身手极好,式式杀招。此种招式杀人伤己,稍有不慎,反噬自身。不过,来人并无意取我性命,那时我已毒发,真想要我命,我活不过。”

    “可那人何故行此一出?”季州愈发疑惑,转而变严肃起来,“无论如何,敌友未明,不可大意。“

    沈确不语,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自己归京当日,青石街上,晃眼而过马轿里的人影,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沉声吩咐:“查查四日前,有没有人家初入京城。“

    “是,属下这便去。将军毒虽已解,但医师嘱咐,得需好生休养。”沈确点头应下。

    季州前脚离去,沈确便自顾自地下了榻,行至后院,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风卷了起来,吹动了衣袍,槐花落地,隐约记起昨夜也是这股香味伴了一夜。

    季州办事是个高效的,小去半日,便带着消息回府禀告。

    “四日前,确有户人家初至京城,于那青石街的尽头处一座小院安顿下了,南浔江家。听那街坊邻居说,有一位上了年岁的老人家与两个年轻的姑娘,时时见着出门采买些物什。那两姑娘生得相貌相似,想来是姐妹,唤作阿朝阿暮。至于江宅这主人家,是位年轻姑娘,约莫二十岁,名为江复,倒是不常见着出门。”

    季州慢条斯理地将这小半日的收获,娓娓道来。“想来是家中遇了什么变故,赴京谋生。小小年纪,京城无依,也是不易。将军是觉着这江宅有何古怪?”

    “要真有古怪,也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瞧出来。但若是这江宅不简单,这一去,怕已是引起风吹草动。”

    “属下乔装打扮,并未透露身份,已然谨慎小心。就这江宅,三个年岁无几的姑娘家家,还有一看起来腿脚都不太利索的老人,且不说这江宅是否真有古怪,就算真不对劲,这算引的何处的风动得哪边的草。”季州不解,自觉着无甚破绽。

    沈确轻笑,忽明忽暗的光撒在俊秀的面庞,眉如远山,斜飞入鬓,遮不住凌厉的英气。尚未痊愈,显得唇色淡薄,唇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清冷的傲意。

    “我的意思是,再去暗中查探,看这江宅可有动静。若是真被我们碰了巧,打了草,惊了蛇,那便是真正的马脚。”

    季州醍醐灌顶,“属下明白了。”转而正欲兴致冲冲地离去。

    “慢着,忘了说,那夜我给那小贼留点东西。”沈确不紧不慢地幽幽开口。

    “将军,该不会是金磷粉吧?”季州瞥见沈确此般神色,有些不好的预感,试探性地一问。

    “聪明。”沈确眉目含笑,眼尾微微上挑。

    “早说啊。”季州满脸愁容,委屈地一瞥,继而转头离去。

    刚走一个,又来一个。听那脚不着地的步伐,便放下警觉,漫不经心,倚在门边,待来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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