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顶”很少抽烟，尤其在学生面前，但这次程静进去的时候，他手指却夹着半根烟，见了程静皱得能夹死蚊子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
程静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徐老师。”
徐秃顶打量她半晌，拈灭烟头，起身把办公室的窗户推开，又重新坐回位置。
他对她家里的事情有所耳闻，所以先问了问她家里的事情处理得如何，有没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帮助这些话。
程静一句“已经都处理完了，不需要帮助”结束了徐秃顶漫长铺垫。
她开门见山地说：“徐老师有什么事情，您尽管说吧。”
跟顾琉琛之间的谣言被闹得沸沸扬扬，她已经做好被学校警告的心理准备。
徐秃顶瞧着程静惨白消瘦的脸，面有不忍，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小程，你一直是个努力上进品学兼优的孩子，我一直很看好你，没想到你做事却这么……”
徐秃顶看上去有些痛心疾首，“怎么这么糊涂！”
程静抿了抿嘴角，低声，“老师，我知道错了，这就回去写检讨。”
徐秃顶看她这副模样更是生气，“你、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是一封检讨就能了了，就好了！”
徐秃顶对她的家庭情况是了解的，也知道她什么都要靠自己，也正是因为知道她这么艰难还能这么上进，心底对她是格外青睐有加。
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帮她写推荐信了。
程静蓦地抬头，心底突然涌起强烈的恐惧不安，“徐……徐老师……”
徐秃头不忍心再看她的表情，转开脸叹气。
“那你先回去看看校园论坛，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很想立刻就问清楚，但徐秃顶显然已经不想多说，直接摆手让她出去。
因为来教务处比较急，手机的没充几分钟电就拔了。
这会儿开流量进校园论坛，偏再网页打开的前一秒又因电量耗尽关了机。
一路上有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有的甚至拿着手机一边翻看一边瞄她脸，好像在对照什么。
程静微机室登了校园论坛，看到已经被顶到首位的热帖标题，脑子轰然一炸，眼前有一瞬发黑！
她恍然明白为什么徐秃顶要骂她糊涂，也终于了悟为什么一路上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
原来，X大的校园论坛早已沦陷，也是呢，同样再网络世界里，X大论坛又怎么可能成为那个不被波及的清净之地？
她和顾琉琛的照片挂在X大校园论坛榜首热帖中，帖子主题写得又直白又禁忌。
照片里她和顾琉琛很多都是很正常的接触，只有电影院和医院门口为背景拍摄的那几张照片两人有肢体接触。
但电影院也好，医院门口也好，他们的肢体接触各有缘由，并不是帖子里写的“约会”“搂抱”“亲热”“暧昧纠缠”……
然而，拍摄角度取巧的照片再配上帖子标红写着“某大学生兼职家教，XXXX学生”这样的标题，就算有再多的嘴巴也说不清楚。
甚至还有条热度飙升的帖子标题是《X大女生乱搞男女关系，咖啡店大打出手》……这些帖子下面都配了视频，正是当初顾琉琛和魏乐在咖啡厅发生肢体冲突时的监控录像，不过顾琉琛和魏乐的脸都被打了马赛克，而程静的面目却格外清晰。
主题十个里面有八个是指向她和顾琉琛之间有一腿的，剩下那两个则是内涵她勾/引顾琉琛，又和魏乐纠缠不清。
她觉得自己好像用了一个世纪才把所有页面的叉子都点完。
当她再抬眼时，眼底已经一片死灰。
这帖子影响的不光是她个人的名誉，还有整个X大的声誉！
她有种极其糟糕的预感，令她心中恐怖更甚。
而这个预感在傍晚就成了真！
校园网公告栏里突然公布的开除通知，犹如晴天霹雳将她彻底劈蒙了！
那一瞬她仿佛陷入了永夜。
她像一个生在枯井里的人，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爬到了井口，就在即将迎来新生的前一秒被狠狠推进了更深更彻底的深渊，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都在这一刻付诸东流。
顾天晴和米安安得知消息，生怕她想不开，赶过来陪着她、开解她。
后来，顾天晴甚至闯进校长办公室为她辩白，被保安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又被她父亲押回了家。
徐秃顶特地过来看她，虽然没明确说什么，但程静也听出来徐秃顶的话外音是在点她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她始终没哭，十分平静地送走了徐秃顶。
甚至反过来安慰守着她的米安安不要担心，人到哪里不能混口饭吃呢？学历这东西不过是块砖头，她没有那块砖可以去找块石头顶上！
三天后，她和米安安一起出去吃了顿大餐，并对守着她的米安安表示，自己已经想通了，不会犯傻，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规划一下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走。
劝走了米安安，她独自回到住处，把小窗帘一拉，又浑浑噩噩地闷了两天两夜。
当她再次走出出租屋时，景城居然又下起了雪。
在她印象里，景城已经好些年没下雪了，上一次下雪的时候，还是她被打得最凄惨的那个冬天。
许多学生拖着行李箱冒着雪赶车，行李箱的骨碌在浅浅的雪里留下凌乱的印痕。
原来，寒假已经来到，这场雪和寒意显然没有浇灭他们火热的归心。
不过半天时间，整座大学城就明显空荡起来。只坐落在这片的初中和小学还在上课。
傍晚，雪更大了些。
南方本就少雪，没见过雪的孩子们在初雪里沿着河岸欢快地奔跑，上了桥又下了桥，来来回回吵吵闹闹。
她按下手机的开机键，将那些积攒了许久的消息一一翻读，发消息最多的居然是顾琉琛。
自接受她道歉那天起，他保持每天给她发送一条消息，时间基本上不是夜半，就是凌晨，少数是清晨。
尽管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回复，但他却十分执着。
他的每一条消息都是很简短的陈述句，甚至连句式都格式化的，偶尔配一两张图片。
今天，一套物理题。
今天，语文试卷五套，语文老师有点疯，配图：语文白卷五套。
今天，也在为了保住你的饭碗而努力。配图：一摞二尺高的练习册。
……
程静一条条看过来，昨天凌晨三点，他还给她发了张挑灯夜战数理化的图片。
她盯着图片上的台灯，灯下铺开的试卷，试卷上压着的签字笔，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地说了句——骗子。
她一直认为不管她回不回消息，顾琉琛都每天一条消息发过来是在跟她报告学习进度，让她放心，却原来他的目的根本是为了迷惑她安抚她，让她相信他真的有乖乖读书奋发向上……
退出微信界面，她分别给顾天晴和米安安打了个电话，顾天晴的电话始终不在服务区，大概是被家里人限制通话自由了。
米安安的电话顺利接通，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挂断的时候，米安安说明天过来看她。
她其实是想跟米安安好好告别的，可最后她还是做了缩头乌龟，她怕自己哭得太惨，怕自己因为米安安给的温暖而丧失彻底斩断一切的勇气。
顾琉琛的消息进来时，她刚挂断与米安安的通话。
消息是张图片，这次没配任何文字。
图片拍的是窗户，窗外面飘着细雪，玻璃上结了一层浅浅的雾气，对面的霓虹透过玻璃窗，照亮了玻璃上涂抹的两个并肩行走的小人儿，线条虽然简单，却传神的表达出个子偏高的男孩正扭着脸专注看身边女生的情形。
她盯着图片看了许久才拨通顾琉琛的电话。
顾琉琛略显疲惫的声伴着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传来，但随着脚步声挪动，“吱嘎”一声轻响后，敲击声便彻底消失了。
“程……”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阿姨，有事么？”
程静没提程铮的事情，只以一种轻松而充满感激的口吻说：“没什么，只是突然之间特别想亲口再顾同学说一声——谢谢你。”
几秒的寂静之后，顾琉琛紧绷声线传来，“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程静低垂着眼帘，看着雪由细雪变成雪糁，又由雪糁变成鹅毛。
长久的静默让顾琉琛更加忐忑，紧张地追问，“你说话！”
“我真的只是突然想对你表达由衷的感谢，真的，特别特别感谢。说起来，从小到大，除了宋老师以外，你是第一个不计回报地帮助我的人。”
那边顾琉琛明显松了口气，“谢我就不必了，而且，我也不是完全不计回报。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你要实在想谢我，就……”
再等等我，等我长大，等我变得更挺拔更坚韧更优秀，优秀到足以为你遮风挡雨……
然而，程静并没等他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她近乎蛮横地打断他，“还有，不要刻意去讨好根本不在乎你的人，更不要自毁前途只为引起某些人的关注。要记得你就是你，就算没人关注没人夸奖，也要茁壮成长、光芒万丈。”
听筒里传来顾琉琛一声低笑，“当然，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程静微愣两秒，咬牙道：“你的未来该用来实现你自己的愿望，而不是为了别人的期待而奔跑。去成为一个让人没有机会舍弃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自信自爱，集光芒于一身。我已经跟顾先生提出离职，很快会有新的家教入职。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你好好的。”
晴天霹雳，莫过于此。
前一秒，还相谈甚欢，希冀未来。
后一秒，翻脸无情，永不再见。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即使他很努力地维持冷静，微颤的声线和起伏不定的气息还是透过听筒扑进程静的耳膜。
沉默在无休止地蔓延。
顾琉琛终是忍不住，以一种极端压抑的声音追问：“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仿佛会无休止延续下去的沉默终于让这个一向冷漠而骄傲的少年感到害怕，妥协。
“你要去哪里？”顾琉琛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慌张和卑微意味，“能不能别走？”
没有回应，听筒的另一边似乎只剩了冰冷的空气。
他再一次妥协，“如果……如果一定要走，至少让我知道你要去哪里……”
程静倏然泪如雨下，她努力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去哪里？
她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抬起头，暗沉沉的夜空，雪花一片密似一片，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葬才甘心。
世界这么大，去哪里呢？
她满脸眼泪，满心茫然，说出的话却十分清晰。
“人生一程，没有谁可以一直相伴，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桥。”
右耳是颤抖而粗重的呼吸声，左耳是顽皮的孩童因大雪而兴奋地奔跑打闹声……
而她的下一站在哪里？
全然不知。
追逐打闹的孩童从她身后飞奔而过，不知哪个孩子撞了她一个趔趄。
手机从她冻僵的手指飞出，就这么“咕咚”一声掉进了还没结冰的河里。
她怔怔地看了河水许久，突然闭眼，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
下一秒，她狠狠抹掉眼泪，拍掉旧行李箱上的积雪，拖着它头也不回地离开。
程静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徐老师。”
徐秃顶打量她半晌，拈灭烟头，起身把办公室的窗户推开，又重新坐回位置。
他对她家里的事情有所耳闻，所以先问了问她家里的事情处理得如何，有没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帮助这些话。
程静一句“已经都处理完了，不需要帮助”结束了徐秃顶漫长铺垫。
她开门见山地说：“徐老师有什么事情，您尽管说吧。”
跟顾琉琛之间的谣言被闹得沸沸扬扬，她已经做好被学校警告的心理准备。
徐秃顶瞧着程静惨白消瘦的脸，面有不忍，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小程，你一直是个努力上进品学兼优的孩子，我一直很看好你，没想到你做事却这么……”
徐秃顶看上去有些痛心疾首，“怎么这么糊涂！”
程静抿了抿嘴角，低声，“老师，我知道错了，这就回去写检讨。”
徐秃顶看她这副模样更是生气，“你、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是一封检讨就能了了，就好了！”
徐秃顶对她的家庭情况是了解的，也知道她什么都要靠自己，也正是因为知道她这么艰难还能这么上进，心底对她是格外青睐有加。
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帮她写推荐信了。
程静蓦地抬头，心底突然涌起强烈的恐惧不安，“徐……徐老师……”
徐秃头不忍心再看她的表情，转开脸叹气。
“那你先回去看看校园论坛，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很想立刻就问清楚，但徐秃顶显然已经不想多说，直接摆手让她出去。
因为来教务处比较急，手机的没充几分钟电就拔了。
这会儿开流量进校园论坛，偏再网页打开的前一秒又因电量耗尽关了机。
一路上有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有的甚至拿着手机一边翻看一边瞄她脸，好像在对照什么。
程静微机室登了校园论坛，看到已经被顶到首位的热帖标题，脑子轰然一炸，眼前有一瞬发黑！
她恍然明白为什么徐秃顶要骂她糊涂，也终于了悟为什么一路上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
原来，X大的校园论坛早已沦陷，也是呢，同样再网络世界里，X大论坛又怎么可能成为那个不被波及的清净之地？
她和顾琉琛的照片挂在X大校园论坛榜首热帖中，帖子主题写得又直白又禁忌。
照片里她和顾琉琛很多都是很正常的接触，只有电影院和医院门口为背景拍摄的那几张照片两人有肢体接触。
但电影院也好，医院门口也好，他们的肢体接触各有缘由，并不是帖子里写的“约会”“搂抱”“亲热”“暧昧纠缠”……
然而，拍摄角度取巧的照片再配上帖子标红写着“某大学生兼职家教，XXXX学生”这样的标题，就算有再多的嘴巴也说不清楚。
甚至还有条热度飙升的帖子标题是《X大女生乱搞男女关系，咖啡店大打出手》……这些帖子下面都配了视频，正是当初顾琉琛和魏乐在咖啡厅发生肢体冲突时的监控录像，不过顾琉琛和魏乐的脸都被打了马赛克，而程静的面目却格外清晰。
主题十个里面有八个是指向她和顾琉琛之间有一腿的，剩下那两个则是内涵她勾/引顾琉琛，又和魏乐纠缠不清。
她觉得自己好像用了一个世纪才把所有页面的叉子都点完。
当她再抬眼时，眼底已经一片死灰。
这帖子影响的不光是她个人的名誉，还有整个X大的声誉！
她有种极其糟糕的预感，令她心中恐怖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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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一个生在枯井里的人，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爬到了井口，就在即将迎来新生的前一秒被狠狠推进了更深更彻底的深渊，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都在这一刻付诸东流。
顾天晴和米安安得知消息，生怕她想不开，赶过来陪着她、开解她。
后来，顾天晴甚至闯进校长办公室为她辩白，被保安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又被她父亲押回了家。
徐秃顶特地过来看她，虽然没明确说什么，但程静也听出来徐秃顶的话外音是在点她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她始终没哭，十分平静地送走了徐秃顶。
甚至反过来安慰守着她的米安安不要担心，人到哪里不能混口饭吃呢？学历这东西不过是块砖头，她没有那块砖可以去找块石头顶上！
三天后，她和米安安一起出去吃了顿大餐，并对守着她的米安安表示，自己已经想通了，不会犯傻，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规划一下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走。
劝走了米安安，她独自回到住处，把小窗帘一拉，又浑浑噩噩地闷了两天两夜。
当她再次走出出租屋时，景城居然又下起了雪。
在她印象里，景城已经好些年没下雪了，上一次下雪的时候，还是她被打得最凄惨的那个冬天。
许多学生拖着行李箱冒着雪赶车，行李箱的骨碌在浅浅的雪里留下凌乱的印痕。
原来，寒假已经来到，这场雪和寒意显然没有浇灭他们火热的归心。
不过半天时间，整座大学城就明显空荡起来。只坐落在这片的初中和小学还在上课。
傍晚，雪更大了些。
南方本就少雪，没见过雪的孩子们在初雪里沿着河岸欢快地奔跑，上了桥又下了桥，来来回回吵吵闹闹。
她按下手机的开机键，将那些积攒了许久的消息一一翻读，发消息最多的居然是顾琉琛。
自接受她道歉那天起，他保持每天给她发送一条消息，时间基本上不是夜半，就是凌晨，少数是清晨。
尽管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回复，但他却十分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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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套物理题。
今天，语文试卷五套，语文老师有点疯，配图：语文白卷五套。
今天，也在为了保住你的饭碗而努力。配图：一摞二尺高的练习册。
……
程静一条条看过来，昨天凌晨三点，他还给她发了张挑灯夜战数理化的图片。
她盯着图片上的台灯，灯下铺开的试卷，试卷上压着的签字笔，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地说了句——骗子。
她一直认为不管她回不回消息，顾琉琛都每天一条消息发过来是在跟她报告学习进度，让她放心，却原来他的目的根本是为了迷惑她安抚她，让她相信他真的有乖乖读书奋发向上……
退出微信界面，她分别给顾天晴和米安安打了个电话，顾天晴的电话始终不在服务区，大概是被家里人限制通话自由了。
米安安的电话顺利接通，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挂断的时候，米安安说明天过来看她。
她其实是想跟米安安好好告别的，可最后她还是做了缩头乌龟，她怕自己哭得太惨，怕自己因为米安安给的温暖而丧失彻底斩断一切的勇气。
顾琉琛的消息进来时，她刚挂断与米安安的通话。
消息是张图片，这次没配任何文字。
图片拍的是窗户，窗外面飘着细雪，玻璃上结了一层浅浅的雾气，对面的霓虹透过玻璃窗，照亮了玻璃上涂抹的两个并肩行走的小人儿，线条虽然简单，却传神的表达出个子偏高的男孩正扭着脸专注看身边女生的情形。
她盯着图片看了许久才拨通顾琉琛的电话。
顾琉琛略显疲惫的声伴着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传来，但随着脚步声挪动，“吱嘎”一声轻响后，敲击声便彻底消失了。
“程……”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阿姨，有事么？”
程静没提程铮的事情，只以一种轻松而充满感激的口吻说：“没什么，只是突然之间特别想亲口再顾同学说一声——谢谢你。”
几秒的寂静之后，顾琉琛紧绷声线传来，“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程静低垂着眼帘，看着雪由细雪变成雪糁，又由雪糁变成鹅毛。
长久的静默让顾琉琛更加忐忑，紧张地追问，“你说话！”
“我真的只是突然想对你表达由衷的感谢，真的，特别特别感谢。说起来，从小到大，除了宋老师以外，你是第一个不计回报地帮助我的人。”
那边顾琉琛明显松了口气，“谢我就不必了，而且，我也不是完全不计回报。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你要实在想谢我，就……”
再等等我，等我长大，等我变得更挺拔更坚韧更优秀，优秀到足以为你遮风挡雨……
然而，程静并没等他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她近乎蛮横地打断他，“还有，不要刻意去讨好根本不在乎你的人，更不要自毁前途只为引起某些人的关注。要记得你就是你，就算没人关注没人夸奖，也要茁壮成长、光芒万丈。”
听筒里传来顾琉琛一声低笑，“当然，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程静微愣两秒，咬牙道：“你的未来该用来实现你自己的愿望，而不是为了别人的期待而奔跑。去成为一个让人没有机会舍弃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自信自爱，集光芒于一身。我已经跟顾先生提出离职，很快会有新的家教入职。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你好好的。”
晴天霹雳，莫过于此。
前一秒，还相谈甚欢，希冀未来。
后一秒，翻脸无情，永不再见。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即使他很努力地维持冷静，微颤的声线和起伏不定的气息还是透过听筒扑进程静的耳膜。
沉默在无休止地蔓延。
顾琉琛终是忍不住，以一种极端压抑的声音追问：“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仿佛会无休止延续下去的沉默终于让这个一向冷漠而骄傲的少年感到害怕，妥协。
“你要去哪里？”顾琉琛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慌张和卑微意味，“能不能别走？”
没有回应，听筒的另一边似乎只剩了冰冷的空气。
他再一次妥协，“如果……如果一定要走，至少让我知道你要去哪里……”
程静倏然泪如雨下，她努力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去哪里？
她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抬起头，暗沉沉的夜空，雪花一片密似一片，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葬才甘心。
世界这么大，去哪里呢？
她满脸眼泪，满心茫然，说出的话却十分清晰。
“人生一程，没有谁可以一直相伴，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桥。”
右耳是颤抖而粗重的呼吸声，左耳是顽皮的孩童因大雪而兴奋地奔跑打闹声……
而她的下一站在哪里？
全然不知。
追逐打闹的孩童从她身后飞奔而过，不知哪个孩子撞了她一个趔趄。
手机从她冻僵的手指飞出，就这么“咕咚”一声掉进了还没结冰的河里。
她怔怔地看了河水许久，突然闭眼，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笑。
下一秒，她狠狠抹掉眼泪，拍掉旧行李箱上的积雪，拖着它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