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胥广为人知并不是因其为仙门,而是那仙门所立之处的世外仙山,据说那立于无法企及高度的折胥山巅金门,便是世人通往九重天的最后一道仙门,金门前叩拜便可同仙人对话,有缘者亦可一步踏过就此升仙。

    而这折胥仙门就是守着这天门之人所创立的宗门,在传说中亦有为上天擢选仙人的任责,只不过大鬼王时代一场战乱,折胥山出了位惊世骇俗的鬼王三殿下,正派名声早就一场云烟,这末法时代,修仙者了了,鬼王一族也早被归为魔类被禁在那乌龙江以北,是正是邪都埋在了历史之中,他们也早已成为传说中的故事。

    沐风泽却没有为这名气所镇住,只是横扫了两人一眼,冷哼一声:“我见过你们那位小师叔祖,若是他来说这些话还有几分可信度,至于你们折胥山的其余人……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这一席话虽不给两位面子,却是向两位暗示了自己的身份,也昭示了自己的态度。

    东门岳站在旁边面色更加阴沉起来,双耳爆红:“我们小师叔祖早已仙逝,谁能验证你的话里真伪!为何又辱我师门……”

    听到这话的沐风泽有些发愣,她还真的不知道折胥的那位小师叔祖已经仙逝,只是数百年前在灵界曾有过几面之缘,两人皆是宗族弃子聊起来甚为投缘,便有煮酒赏花之约,没想到时年已逝,这随口的约定落了空,想起来还有些怅然。

    “不得无礼!”江巉下意识地出声喝止东门岳的话,实在是觉得东门岳这个小师弟只长身高不长脑子,就算认不出他自己身上着的火是红莲业火,也应该知道既然他们小师叔早已仙去,而折胥式微,还能在这个世界上报出小师叔祖名号的人能有几个?

    江巉呵斥完自己没脑子的师弟,又对着沐风泽附身一拜:“晚辈江巉,字恒山,这名与字都是小师叔祖在世的时候取的,刚刚对前辈多有得罪,先向您赔个不是。可否请前辈将我师弟身上的业火收回去?在下愿意为前辈奉上上品丹药赔罪。”

    此处的称呼已然从道友变成了前辈,虽不一定是真的信了沐风泽话中的旧人之交,但尊重已然是给到位了。沐风泽思忖一二,想来与折胥山的人交恶没什么好处,而且这两人没什么必须要杀她的理由,点到为止即可了,至于自己受这点闷气……

    她将手中红莲挽了个剑花,收回鞘中,东门屹川袖上那一点业火也随之熄灭,她伸手接住江湛抛来的疗伤药物,冷哼一声。

    谁说业火只是烧件衣裳这么简单了?

    红莲业火地狱剑下,红焰伴着业力而生,如有犯下罪恶之事,如同今日这般不分是非黑白就拔剑伤人,自然有得他受的。

    江湛朝她又一拱手,转而从袖中掏出一物:“至于为何要邀请前辈择地详谈,请前辈一观我手中物件,便可知分晓。”

    沐风泽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从男子袖中掏出的是一方砚台大小的玉牌,四方端正,周围干净无物,未有中间刻了个规规矩矩的字,只是那字不知是何种文字,现场竟无一人认识,只是那玉牌上隐隐有华光流转,一眼便知不是凡物。

    只有沐风泽见到这方玉牌之后脸色微变,甚至连脖颈都僵住了,她转而贴住茜草的耳朵说道;“你家阿瑞师父给你的缩地为尺符你带着了吗?等下……”

    沐风泽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变成了嘀嘀咕咕,让人难以听清。

    茜草听了几句之后突然失声说道:“你又要……”她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又转而降下来,“你怎么又要跑啊?是阿瑞对你不好吗?还是我们对你不好?”

    说到最后还有几丝委屈在里面,沐风泽没搭话,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以示安慰,然后放大声音对对面两人说道:“不如一起去灼海阁坐下谈谈?”

    江湛欣然答应,做了个手势意味他们先请。

    提起灼海阁人群自觉就散开了,红叶镇这个地方虽说不受几国管辖,但是仍是有高人坐镇,虽不常见现世但自有法度,这位高人就隐居在灼海阁之中,提起灼海阁就似是提起那官事衙门一样。

    沐风泽收起长剑,长袖一挥将地上板栗收起的同时,已经将那上品丹药用在了伤口上,只是这一个小动作,连衣裳都已完全复原。

    她在几息间做完这些事,引得周围赞叹连连,对于她那点质疑也随之消失不见,有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开始到处寻找她刚刚分发的简陋画册;而手中捏着画册的粗犷大汉终于找到空子喊出声:“仙师,要拜师的话去何处寻您?”

    沐风泽正要回答,却被茜草急急抓住了袖子,她低头看到茜草那张小脸还有些苍白,显然是刚刚惹了事害怕还没缓过神来,那眼角的红色也未曾散去,就不敢顺着粗犷大汉的话继续说,而是朝着大汉点头示意:“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咱们不日后再聊,再聊啊。”

    说完拉着茜草的手两人朝着灼海阁的方向走去。

    灼海阁坐落在阻隔了红叶镇的那座高山悬崖之上,阁楼临海,每到夜中山上月下红叶遍地,海面镜中珊瑚灼海,静海如镜,镜中自有千叠境,往海面看去,月影倒影其中,而红叶更是与珊瑚交叠,分不清是岸上红叶更红还是海下珊瑚更红,这便是灼海阁名字的由来。

    沐风泽倒也不是真的想跟他们聊聊,不过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至于她跟江悯认识这件事,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这么多年过去了,折胥本来就是那样道貌岸然之众聚集之地,也不知现在的徒子徒孙能好到哪去。

    再说了她沐风泽的确就是这些人嘴里讨论的那个逃跑的灵界公主,正在被仙令通缉,江巉那人手里拿着的别人不认识,她认识的紧,那分明就是一块仙令。

    仙令的发布甚少,在她有记忆以来,也只从自家师父的手里看过一眼通缉自己的仙令而已,而现在在这种鸟不拉屎的三不管地界,有个自称折胥的人拿着一张仙令说要跟你去官老爷待的地方详聊,说不定是自家师父给自己上的屏蔽术法是什么三脚猫,早就被人发觉,就等着她自投罗网了。

    想着又无奈地撇撇嘴,虽说她本来替自己师父晏迟招人就是茜草所说的那样为了跑路,但自己跑走逍遥天下,和被仙界的人抓回去以仙令上弑父杀君的离谱罪名处死这完全两模两样。

    她是想离开茜草嘴里的阿瑞师父,也就是她现在名义上的师父晏迟。但比起被仙界处死魂飞魄散,晏迟这种脑子不正常的偏执狂她也可以忍了,不过就是对着傻子装知心姐姐而已。

    她本来还真的以为从灵界跑出来被晏迟捡回来,躲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件好事,——不过是从一个坑跳进了另一个坑里而已。

    一个是名为杀父弑君,其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大坑;一个是师父徒弟强制爱,归来徒儿我居然是替身的另一个大坑。

    想着她又叹了口气摸了摸腰间红莲剑柄山的红珠,一只小小的红火蝴蝶悄无声息地就飞了出去。

    当然这件事还是得从沐风泽离开灵界的那天说起。

    那是两年多以前,彼时的灵界已经初现破败之态。

    在灵界绵延数里的林木尽头,黄沙被风卷起,大地皲裂开一道道的口子,风像是刮刀一般,一片一片地刮掉上面的泥土,裂缝变成了沟壑,最后又变为山谷,在黑夜里这山谷更加黑得深不见底,将远处的更浓重的黑与世界的白划出清晰的交界线。

    在风吹奏、涌挤、肆虐的尽头,立着一块直通蓝天的石柱,石柱通身白玉,悬空而起,从地面上远远看过去,这石柱像是钉在大地上的巨大钉子。

    沐风泽正在这颗巨大的钉子上在和一位白衣白发的老者对话,四周的楼阁门窗大开,风像是肆虐的兽,在阁中挤来拥去。

    那老者在呼啸的风中打坐,风大得几近将沐风泽吹得坐不动,而老者却连衣角都没有浮起一片——风在他的周围停止了。

    他的声音在这静止的风里传播出去,在于狂风中消散之前被沐风泽捕捉到:“既然有人抹去了你的记忆,就是不愿让你知晓,就算出了这灵界,你真的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沐风泽咬住了下唇没有说话,白玉崖上的风将她的长发吹起,凌乱的发丝裹住她的脸颊,她像是立在风中不倒的杨树。

    这里是灵阁,立在一根孤悬的白玉崖柱上,四面是空空如也的山壑,而灵阁就是除了柱子以外就空空的房子。

    沐风泽转头看一眼灵界的万物,目力所及的远处都是除了大地以外一无所有的空旷一片,黄色的土地的尽头,天际线连成一片,延伸到看不到的地方,天与地连接的地方云黑得浓重。

    那是封印魔族的地方,万物不曾生长的地方。只是自己记忆中,似乎那片黑并没有这么深不见底,沐风泽觉得自己手脚都冰凉起来,她张开干涩的唇瓣,望着那无尽的黑暗,轻轻开口:“您明知道我没有做,也不可能做弑父杀君的事情,但是灵均他仍然要将我送往天界,你们都觉得这是一条活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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