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睿的马车到了法云寺门口,不等随从的丫鬟伸手扶着,沈琳琅就直接从马车上下来,直奔法云寺的大殿里。

    住持闻声赶来,朝二人行礼,问道:“二位殿下突然到访,不知可是宫中有要紧的事?”

    “让开,别拦路!”

    见他挡在眼前,沈琳琅伸手就想将住持推开,却被沈明睿一把拦下了。

    沈明睿凝她一眼:“琳琅,不得对住持无礼。”

    那可是法云寺的住持,皇家御用,连父皇都得恭敬地跟他说话,沈琳琅居然敢在法云寺住持面前放肆,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怕是又要责罚他们了。

    被沈明睿呵斥一声,沈琳琅不得不退到后面去,但她心下焦急,她恨不得马上就到大殿里去看看沈枝意在不在。

    沈明睿礼貌地上前,朝住持颔首:“住持多虑了,我兄妹二人今日来与宫中无关,只是听闻五皇妹在此祈福,琳琅便也吵闹着想来看看。”

    住持道:“原来是这样。”

    “那不知,住持可告知五皇妹在何处吗?”沈明睿试探道。

    闻言,住持想了想,说道:“方才确实有从宫中来的贵客,现下正在大殿内,不知是否二位殿下所找之人。”

    沈琳琅一脸的不信:“沈枝意当真在这法云寺内?”

    住持没回答,只是微微朝二人颔首,面上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明睿见状,一把挡下了沈琳琅,他自是知晓出家人不打诳语,住持不会因为沈枝意而开罪他们,所以那大殿之中必是有“贵客”,只不过是不是沈枝意就不清楚了。

    沈明睿点头,朝住持道:“多谢住持告知,我们这便去看看,打扰了。”

    “二位请。”

    住持偏开身,为二人让出一条路来,沈琳琅愤愤地瞥着嘴,快步往里面跑,根本来不及等沈明睿。

    都说沈枝意在这里,可她偏不信,沈枝意无缘无故又怎会突然跑到法云寺来。况且,沈明熙这时也不在皇宫里,这二人凑到一起,准没好事。

    她今天非得抓到沈枝意的小辫子不可!

    ……

    陆逍在后门停了马,沈枝意没让他一道随着进来,免得因他的身份引起沈明睿怀疑。

    沈枝意抱着侍从给她带的衣衫从西侧门跑进大殿内,这处有一个偏门,刚好通往东院,云锦便在那里等她。

    不想她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坐在那里,手中提着笔,正在抄写什么。

    他不是这寺中的僧弥,没穿僧人的衣服,只着了一件浅色常服,头发高高挽起,看样子像是个书生。

    沈琳琅的声音在大殿外响起,慢慢地逼近这处,沈枝意看了他一眼,对方也对上她的视线,她伸出手放在自己唇边,悄悄地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一溜烟从偏门蹿了出去。

    沈琳琅大张旗鼓地往大殿里进,有小僧弥在她身后,想伸手拦着不让她擅闯,可沈琳琅身后的侍从众多,吓得小僧弥也不敢开口。

    她大喇喇地踏进大殿,宽敞的殿内空无一人……

    哦不,那边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

    沈琳琅环顾四周,也没看见住持说的“贵客”,于是她走过去,朝坐在边边上的男子抬了抬下巴,出声质问道:“喂,你是做什么的,方才可看见有人到这里来?”

    谢天锡抬起头,正对上沈琳琅张扬的下巴,他放下笔,起身,朝对方一拱手:“微臣谢天锡,见过三皇子,七公主。”

    沈明睿刚好踏进门,看见谢天锡跟他行礼,他打量着对方,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过。

    但那人自称“微臣”,想必是哪里的小官,往日没入他的眼罢。

    沈琳琅见他慢悠悠的行礼,不耐烦地瞪了一眼:“什么谢天锡,本公主可没问你叫什么,我只问你,方才可看见沈枝意过来?”

    听她这么说,谢天锡忽然想起方才从大殿偏门跑进来,又跑出去的那个女子。她虽是一身男子的装扮,但从面容看得出是个姑娘。

    原来,她便是五公主沈枝意。

    于是,谢天锡说道:“微臣并不识得五公主模样,七公主说得可是个身着绯色衣衫的女子?”

    闻言,沈琳琅一愣,她哪里知道沈枝意今日穿的什么颜色衣衫,但沈枝意往日最喜这个颜色,且这处又没有旁人,想来他说的应当就是沈枝意了。

    沈琳琅道:“是,你见到了?她人在哪?”

    谢天锡颔首:“那女子方才在这大殿中祈福,然后微臣见她出了门,就往东院的方向去了,至于去哪,微臣不知。”

    “东院?”沈琳琅看了眼身后的沈明睿,面带不解,“东院不是僧人住的地方吗,她去那儿做什么?”

    沈明睿拧着眉头,目光紧紧凝视着眼前面不改色的谢天锡,他问:“你确定看到她在这里祈福,然后往东院去了?”

    这人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了,方才那老秃驴说殿中有贵客,却并未直言是五公主。沈枝意常来此处,住持不会不认识她,但他说得那样模棱两可,兴许他说的贵客就不是沈枝意,而是眼前这人。

    谢天锡为朝臣,此番来必定是为公务,怎么不算贵客?

    谢天锡说道:“殿下明鉴,此处乃神明所居之地,举头三尺有神明,微臣岂敢胡言?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供台那处查看一眼,方才那女子供奉的香火刚刚才燃尽,足可证明。”

    “况且,这寺中也不止微臣一人,来来往往皆有僧弥巡视,这殿中更是有人值守,微臣何至于诓骗殿下。”

    沈明睿听着,便立马叫人前去查看,果不其然那供台上的香火刚刚燃尽,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谢天锡若是骗他,也不会早早准备了这些。

    “那你在这处做什么?”沈明睿又问。

    谢天锡道:“微臣是翰林院修撰,前日钟太妃说过几日便是先皇寿辰,太妃思念先皇,想用佛经为先皇祈福过寿,但翰林院里如今存留的佛经都不是太妃想要的,所以今日微臣特来法云寺誊抄。”

    其实寺中小僧早已帮他誊抄完了,只是这其中一册出了错处,所以他才留下来重新抄写一份。

    不曾想,就正好遇上了三皇子来这里捉人。

    沈明睿一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凝视谢天锡,他打量着眼前人,见谢天锡始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眼神笃定,双手搭在身前,并没有因为紧张或者心虚而不自然的躁动。

    看来他说得是真的了。

    “确实,昨日母妃同我提起过此事,要我帮太妃取一份寿礼来,说是要送到皇陵去。”沈明睿说着,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们都下去,“谢修撰既然有公务要忙,那本皇子就不打扰了。”

    沈琳琅还有些不信:“哥哥,咱们就这么相信他了?”

    沈明睿道:“信不信的,去东院看看便知了。”

    倘若沈枝意不在,到那时他再来处置谢天锡不迟。诓骗皇子和公主,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有几个胆子能顶得住?

    —

    沈明睿从大殿出来,直奔法云寺的东院去。

    他一进门,就见沈枝意从其中的一间禅房出来,云锦随侍身侧,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颇大,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僧。

    沈枝意恭敬地同那老僧说话,看见沈明睿和沈琳琅来,她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问道:“三皇兄怎的也在这里,是跟琳琅妹妹一道来寺中祈福的吗?”

    沈明睿拧着眉头,看了沈枝意一眼,立马伸手拦下了沈琳琅将要上前质问的动作,笑着说道:

    “是,我竟不知五皇妹也在这里。过几日是皇祖父的寿辰,母妃让我和琳琅来寺中为皇祖父祈福的,五皇妹可也是?”

    “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我竟忘了皇祖父的生辰,实在是不孝。”

    沈枝意说着,偏身看向一旁的一真大师,“我今日本是来为生母和母后祈福的,碰巧一真大师也在,前些日子大师刚为我算了一卦,说我是天生富贵的命,只是命中略有坎坷,我心中不解,所以今日特来向大师讨教。”

    顺着沈枝意的视线,沈明睿看向她身侧的一真大师。

    这是父皇最信任的僧人,沈明睿自然知晓他的名号,每每皇家祭祀,父皇总会亲自邀请一真大师前去住持,沈明睿见过几次,略有些印象。

    他说:“既是一真大师所言,那我倒是也有些好奇了。五皇妹是天子之女,金枝玉叶,是天生富贵的命不假,只是这命中略带坎坷一言,究竟是如何说得?”

    沈枝意道:“三皇兄与我想到一处了,我也是不解,所以特来问大师。大师告诉我,说我命中有一煞,既是一人也是一事,这人或这事可阻我长寿富贵的命,若是不除,将来有一日我会死在这人之手。”

    她说着话,目光却始终凝着沈明睿,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眼中带着笑意。

    沈明睿闻言,一怔。

    命中一煞,说得该不会就是他吧。看来这老僧确实有点东西,连他的心思都算出来了。

    “那大师可想到了解煞的法子?”沈明睿问。

    沈枝意道:“大师颇有些为难,毕竟天机不可泄露,但他必会尽力一试的。”

    两人说着话,沈琳琅的视线一直在沈枝意身后打量,她左看右看,似乎是没找到人,于是她禁不住开口问:“不是说沈明熙跟你一起来的吗,他没在?”

    “明熙啊。”沈枝意故作坦然地说,“明熙方才已经走了,说是这两日出宫陪我,耽误了太傅给他布置的课业,他怕被太傅责罚,现下赶紧回宫补上了,皇兄来时没看见吗?”

    沈明睿道:“不曾,许是不小心错过了吧。”

    他见沈枝意在这儿,又不见沈明熙的踪影,心下不禁打鼓,可公主府里的人分明来报信说,两人是一道出门的,沈枝意的马车还在门口,那沈明熙是如何回去的?

    他可不信沈枝意是单单为生母祈福这点小事就特意跑来法云寺,这不是沈枝意的性子,但沈明睿不便再多问,他现在要立马赶回宫里,去看看沈明熙究竟回没回去。

    沈明睿朝沈琳琅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在此纠缠了,现在回去。

    沈琳琅眼见抓不到沈枝意的把柄,登时有些泄气,她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沈明睿道:“既然五皇妹还有事,那我们也就不多打扰了,祈福之事已成,我们还要回去跟母妃回禀,告辞。”

    “那我就不送了,三皇兄慢走。”

    沈枝意目送了沈明睿和沈琳琅离开,这才长舒一口气。

    好险,险些没换完衣服就让他们闯进来了。

    沈枝意理了理长衫的袖子,刚才衣服换得匆忙,面上只匆匆擦了一层粉,随意簪了几支发钗,不过幸好沈明睿素来不在意这些女子的事情,所以才叫她蒙混过去了。

    她回过身,朝一真大师福身:“今日多谢大师相助。”

    一真大师抚着花白的胡子,朝她摇头笑了笑:“公主殿下不必客气,但老衲见公主方才之言,想必殿下早知自己有此一劫,也一定清楚,这劫从何而来。”

    “是。”沈枝意点头,目光笃定。

    一真大师道:“既如此,那便请公主殿下尽力一试。”

    沈枝意又问:“倘若……我是说假如,我这次还是失败了,又该如何?”

    她虽重生而来,知晓一切因果,可机缘天定,况且旁人机关算尽,早已筹谋布局,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斗得过沈明睿和秦贵妃。

    至于林谢,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若是想要林谢的命,一杯毒酒,一把匕首就足够了。反正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林谢不过是个入赘来的驸马,死了就死了,父皇也不会因为一个驸马跟她计较。

    她如今还留着林谢,不过是想慢慢的折磨他,为前世的自己出口气罢了。

    她就想看着林谢在自己面前像个小丑一样的上蹿下跳,拼尽全力还是无能为力的样子,就像被囚禁后的她,一无所有。

    一真大师负手,遥遥看着枝头已然败落的梅花,树枝生根发芽,一方归于尘土,一方盎然重生,就如同沈枝意如今的境遇。

    他说:“公主如今既然安然无恙,那必是天命如此,天给了你机会,也必定会给你面对绝境的生机,公主只需顺着心意去做便好,其他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沈枝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后颔首道:“我明白了,多谢大师。”

    所谓事在人为,她也只能尽力一试。

    沈明睿,我们的较量现在才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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