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们都到了,可见是我迟了;才打发我们彦平跟着他大哥哥去宗祠里给祖宗祝祷,嫂嫂到底不放心,还是着我来看一看;可见嫂嫂对孩子们都是一样的,是吧刁妈妈!”

    说话的正是周彦邦的二婶母孔氏,余氏不来,总要有个主子主持,和当日去相看苏锦的也正是孔氏;这才是正经二夫人,众人又齐齐万福请安。

    “怪不得妯娌间,我们夫人和二夫人最亲厚,这府里看的最清楚的,心里最澄净的,只有二夫人;谁让咱们二夫人是圣人后代,礼数上谁也比不过……”

    两个人一唱一和互捧起来,孔氏夸余氏公道,刁婆子吹捧孔氏知礼;孔氏当然知礼,给自家老爷收了一屋子妾房,最小的才二八年华,却一个无所出;只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并一个姑娘;她的知礼如同余氏的公道宽仁,貌是情非,阖府也是敢怒不敢言。

    “只是嫂嫂太减省了些,屋里用的还是经年的旧瓷器,给大爷屋里却都是簇新的;我劝她几次都不肯换……”

    “哎,谁说不是呢;我也劝过,还把我骂了一通;说‘一大家子孙男第女,吃穿用度,读书制艺,成家立业哪样不是银子;咱们老了的省些,给小辈们铺路子’;夫人听听,就这还有人在背后嚼舌头……”

    “嗐!下剩的咱两个私下说,咱们赶紧办正经事吧;这厢妥当了,我同你去探望嫂嫂;也不知是大爷这事把她操劳到了,病总不见好,眼看新媳妇进门,真个把人焦心死了。”

    两个人绕了个大圈子,闲话说尽才回到正题上;茶都添了一回,高盼儿心中有怨,柳宝珠心中有恨;却是个人有个人的心思,高盼儿急不可耐的要去寻人,柳宝珠则肚子咕咕叫,心中生闷气;咱们来布置新房,你们家经年的旧事何时不能说,都让大家干等着。

    “姑娘们是新夫人的姊妹,娇花一样的人物,我看着都爱,今日就劳驾了;彦邦有自己的院子,只出了这花厅,往东南角上走,有一片偌大的花园子就是了;他还有一片书房,却在他院外的西南角上,那里不用姑娘们劳烦,只布置新房,回头让下人们带去。既来了咱们家,有园子只管逛,有喜欢的尽管说,姑娘们千万不要生受,和自家一样……”

    ‘铛铛铛’正说着赤金色的自鸣钟整点响了起来。

    “哎呀呀,这是个什么妖物响个不停,下面还要吃人吗?”

    柳宝珠慌的往茶几下头钻,捂着耳朵躲闪不及;她这如同见了鬼怪般的惊慌失措的样子,引的周家的仆妇丫头们皆捂嘴忍笑;早有丫头哄她出来‘那是西洋自鸣钟,到了时辰就打鸣,不是甚妖物,也不吃人,姑娘快出来吧!’好一番劝才把柳宝珠拉了出来;孔氏一开始不知她在怕什么,反映过来才知道她是没见过才会怕;在自家习惯了,不知竟有人害怕这自鸣钟;虽然心内鄙夷,嘴上还是最体面的;

    “小蹄子们只顾笑,快把这笨重的蠢物件搬下去,看把姑娘吓的!”

    “只见过打鸣的母鸡,没见过会叫的箱子!”

    众人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刁婆子笑够了,才招呼丫头过来:

    “喜鹊,快给姑娘上八宝茶,压压惊。来咱们家一趟,被吓着了却是咱们的罪过!”

    说完又是哄堂大笑。

    高盼儿脸上红的似是要滴血,知道她上不得台盘,却不知如此现眼;那东西她也没见过,翠眉和一众婆子丫头都不认识;响起来确实惊了一下,大家都安然的候着,偏只有她吓的像老鼠似的,直往桌子底下钻。若不是今日双儿抱恙不能来,断然不会带了她来,少不得还要替她填补。

    “夫人万安,这是我远房表妹;家中清苦,寄养在我家,素来胆小,惊扰了夫人,望夫人见谅。”

    “这是大爷治学的高府上的大姑娘吗?”

    孔氏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打扮的到仔细,恨不得把珠翠全披戴挂上,样貌还好,俗了些。

    “果然高府,气度不凡,同咱们新夫人一样。去吧,到你姐姐屋子里忙吧,恕不奉陪。”

    孔氏并刁婆子带着众人洋洋洒洒离去,高盼儿未语,翠眉狠狠的剜了柳宝珠一眼,柳宝珠自知闯祸了,垂首不语。

    高盼儿此行来周家,为的就是周彦邦;初踏进周彦邦的院子,心中有些悸动;他的院子不小,厅堂正房,花厅小室;上房五间,左右各三间厢房;就这样还不算,书房还有单独的院子;在看正堂中,石屏楹联,红纱罩灯;四处红绸招展,说不尽的喜庆;这也是高盼儿第一次见到苏锦的嫁妆,听到双儿说时有多么不屑,此刻就有多么嫉妒;满堂的紫檀木家私,床榻炕几,桌椅条案,妆奁箱盒,被保养出幽深的光芒;床上的铺盖被褥,无不是婴童百子,鸳鸯并蒂;层层叠叠,锦绣繁华;济济一堂,各色光泽,无一处不显露奢华和精致;高盼儿葱白的指尖逐一的过了一遍,这些都不是她的,是属于她表姐,前尚书大人嫡女的一切。

    柳宝珠信了,周家绝对摆的下,哪怕再来一套也摆的下;这敞屋广厦,高门大户,是她几辈子见不到,也不敢想的;从前看庄上的富户绫罗遍身,艳羡不已;到了表姑母家已是神仙日子,在到了这里,却不知该说什么了,两只眼睛看也看不过来;村子里的丫头再没想过自己也能见识这番天地。

    “放尊重些吧,别混摸;今日还嫌不够丢脸,你舍的出老脸,我们姑娘却丢不起这个人,来帮忙的没得添乱,且等家去再论!”

    翠眉趁着无人悄声的咒骂她,嚇的柳宝珠手一缩;本来想摸摸拔步床上婴童蹴鞠百蝶穿花刺绣帐檐子,这一说竟像是经箍咒般束了手脚。

    周家今日的席面安排在偏厅里,名唤‘筑云轩’;招待人摆的是客饭,专有丫头伺候捡菜装汤,盥洗净漱;肉菜果蔬,细巧干果,各色时令,煎炒烹炸;那雕花的豆腐让人不忍下箸,油炸的酥果活像个小老虎,胡须根根分明;还有面蒸的果子,兔子的、狮子的活灵活现。只因来的都是娇客,主家不敢用烈酒,只取了自家的桂花酿也不劝酒,愿意喝的就来上盅;小轩临着一片池塘,正值阳春三月,暖风熏人醉,碧水连天,一时间说不尽的富贵荣华;柳宝珠摩挲着菱花高脚酒盅,爱不释手;

    “姑娘想是不足兴?”

    陪客的只有刁妈妈,孔氏都没来;

    “却有些不足兴。”

    见有人捧柳宝珠有些飘飘然,自己又嘴馋想喝,早把翠眉的警告丢到爪哇国。高盼儿看她自鸣得意的模样,只恨周边有人,不能甩她几个嘴巴子打醒她。

    “哦?快斟满,怠慢了客人如何使得!”

    小丫头一杯杯的斟,柳宝珠一杯杯的干,刁妈妈擎等着她出丑,翠眉和几个丫头知道她要作妖,收了她的杯子不许再喝。嚷嚷取糕饼给她垫饥,没得醉了乱呕。

    “这酒像甜水子一般,不过瘾。只是这明明是朵月季,如何哄我是糕饼?花如何吃的,我不是花痴了吗?”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那真是咱们家的糕饼,厨娘蒸制的时候放了些红菜汁子;也不知厨娘什么手艺,玫瑰花样的糕团只在花瓣尖尖上有些许粉色,刚出锅的如同新鲜淡粉色的玫瑰花;想来表小姐吃醉了,看错了!”

    “就是个馒头,非要弄成这样式,还不是一样吃,中看不中用!”

    众人虽是笑她,可知她真是有些上头了;恰巧她又要出恭,吩咐了一个小丫头带着她正好到园子里散散酒气。

    柳宝珠摇摇摆摆,晕晕乎乎的走到了大花园子里;这不是周彦邦院子的花园子,确是靠着余氏和周彦坤院子旁的一个大花园子,正是春光好的时候,蜂飞蝶舞,百花齐放;绿意正浓,春光正好;周玉汝正和二婶母家的周玉簪对弈,园子里靠着放晚亭下头有片阴凉地,几个丫头提着篮子、食盒备在旁边;又有丫头端盆提水,棉布巾子预备姑娘洗手;

    “吃,我赢了!”

    周玉汝爽朗的笑起来,金海棠珠花步摇来回的晃动;玉簪却恼了,扔了棋子。

    “若不是那步算错了,你这丫头能赢,算我时运不好,让你讨了便宜”

    “落子无悔,怎么算时运呢?”

    “你样样好,跟你比咱们都是麻雀,独你是凤凰!”

    说毕,两人都笑了起来;斗过嘴,洗了手,两姊妹亭子里坐了,咕咕唧唧的聊起私房话。

    “今儿新嫂子家中女眷来铺床挂幔,早起我母亲就代了大伯母去,难道你也不去望望新嫂子娘家人?”

    “他又不是我正经哥哥,母亲都没去,我慌的什么。等我哥哥那时,才是我正经嫂子进门。瞧你兴的,那也是你新嫂子,你怎么不去陪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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