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泰丰楼关了门,秋无虞、李掌柜、和店里其他杂役厨子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将主位空了出来。一直等到午正,都没见到林遂川的身影。

    天气炎热,众人都有些坐不住了,都拿着手帕擦汗。

    “喂,秋无虞,我们都要饿死了,林捕头他到底来不来,也不给个痛快话。衙门那么多捕快,派个人来传话都不会吗?”周凝坐在秋无虞对面,一张圆饼脸的汗就没停过,浑身像生了刺一般左右骚动。

    李掌柜跟着帮腔:“就是啊,无虞,为了今天的事,我们泰丰楼可关门一天了。”

    秋无虞喝了口茶,说:“你们两个急什么?他说了会来就迟早会来。还有你啊李掌柜,要不是我这两天一直在帮忙,店里哪来那么多客人?你还真以为你自己经营有方了?大白天的做什么白日梦。”

    李掌柜刚喝了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便咳了出来,吓得秋无虞连忙拿手帕挡上自己的脸。

    “秋无虞,你,你......”

    “我,我什么我?对你姑奶奶放尊重点。”

    秋无虞懒得与这群人虚与委蛇,在她看来,这个店内部已经烂得无可救药了,昏庸无能没主见的老板,天天造谣耍懒的杂役,喜欢揩油女同事的账房,做饭油重又掌握不好火候的厨师,还有一群没有自己想法的无头苍蝇。她一直待在这里,能有什么前途可言!

    她一刻也不想待了,但林遂川迟迟不来,她还没办法拿回自己的卖身契。

    说不着急是假的,她狠话已经放出去了,要是林遂川今天真不来了,岂不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呦,半个时辰过去了,林遂川不会真不来了吧?他该不会反悔了不想娶你了吧?”眼看一炷香的时间又过去了,林遂川还是没来,周凝越发笃定,林遂川反悔了。

    若真是如此,她要狠狠地嘲笑秋无虞,看看到底谁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自己定要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周凝想着想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秋无虞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嘴上不肯落了下风:“你放心好了,不是所有人都和李掌柜一样,言而无信。”

    李掌柜听了这话,又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秋无虞,你他娘地说谁言而无信?”

    秋无虞冷笑,说:“你要是真言而有信,她周凝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里?早就和那个何慕玲一起另谋高就咯。”

    众人又围坐桌子前等了半个时辰,林遂川还是没来。

    “无虞,要不算了吧,你也别等了,他这等言而无信的人,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看道全哥啥时候让你受过这种委屈?”徐道全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胃,劝慰秋无虞。

    秋无虞一阵作呕,说:“你也配跟他相提并论?”

    秋无虞自己等的也有些煎熬,现在已经远超约定的时间了,林遂川还没个音信,即使不想来了,衙门那么多人,派个巡街的捕快通报一声也好。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他会来的。

    “行了,都散了吧,老田,小刘,赶紧去做饭,大家都要饿死了。这林遂川根本就是唬我们的。”周凝表面生气,实际心里乐开了花。秋无虞再嚣张,出了这等事情,看她以后怎么在店里做人。

    众人起身,厨师们去厨房做菜,徐道全去算这个月的账,杂役们该劈柴的劈柴,该扫地的扫地,只剩下周凝和秋无虞四目相对。周凝得意洋洋,满面红光,自秋无虞来这个店后,她就没有这么畅意的时候,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得意之色还没保持多久,便有人推门而进,扬起一阵风来,带来一丝清凉。那是一双官靴,官靴的主人身着天青色长衫,腰间悬挂一柄匕首,与整个人温雅的衣着格格不入。再往上瞧,此人怀里捧着一个扁扁的檀木盒,眉眼冷静又温柔。

    “衙门出了点事,耽搁了。”林遂川进门,直接挨着秋无虞坐下。他一路来得匆忙,脸上还滴着汗珠。可不知为何,一靠近此人,便会变得清爽而又平和。

    秋无虞递给他手帕,他接过,见秋无虞脸色不好,便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她受了委屈,在她耳边说:“是我的错。”

    秋无虞说:“来了便好。”

    众人见林遂川突然过来,锅里的菜也不管了,柴也不劈了,账也不算了,皆又坐回原位。

    毕竟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什么时候做都来得及,但有些热闹不瞧,那就是真错过了。

    林遂川看着坐在对面的周凝和李掌柜,开口问道:“卖身契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李掌柜刚要把卖身契递给林遂川过目,却被周凝一把抢了回去。

    “老李,你咋这么傻?钱你还没见着呢,咋能就这么把卖身契给他们呢?”周凝撇嘴说道,又将卖身契叠好,压在杯子下面。

    林遂川一把将檀木盒子推到桌子中间,“六十两,你们清点一下吧。”

    徐道全打开盒子,算了一下银子,正正好好的六十两。

    “卖身契可以给我了吧?”秋无虞问。

    李掌柜刚要从杯底抽过卖身契,又被周凝用手死死地压住了。

    周凝像是掌握了天机一般,斜着眼,说:“老李,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一个捕头,上哪里凑来的六十两?捕头的俸禄哪里有这么高。况且他林遂川刚上任多久啊?就攒够了六十两,我是万万不信的,你们说呢?”

    其他人左右交头接耳,不少人觉得周凝说的在理,但又不敢真的质疑。

    “周凝,你别太过分了。”秋无虞起身,手指着周凝,怒道。

    “诶呦,你急什么呀?我有一句话说错了吗?捕头的俸禄,我们也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是和我们泰丰楼有关系的事,我们还不能问问这钱是不是干净的了?要真出了事,是算他林遂川头上还是算我们头上?”周凝觉得自己戳中了秋无虞的痛处,脸上的笑意已经遮不住了。

    “确实,林捕头,您还是交待清楚吧。”李掌柜仔细想了下周凝的话,发现不无道理。

    周凝并不是空口无凭的,一来衙门捕头俸禄低的事,人人皆知,二林遂川上任不到两年,别说六十两,就是三十两他都不可能攒到,三来她悄悄跟过秋无虞,知道林遂川住在哪里。那房子就算能在一天内卖出去,也值不上三十两银子。

    周凝越想越觉得天衣无缝,这俩人害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就要在今天一并奉还。

    秋无虞拉了拉林遂川的衣袖,也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要是因为自己,让他负债累累,她内心也有一些过意不去。

    林遂川轻轻抚摸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周凝姑娘觉得这笔钱有问题是吗?”

    “不错。”周凝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说:“我怀疑你私藏百姓上交的税!”

    林遂川合掌大笑,像是生平从未听过这般好笑的事。

    “周凝姑娘,你可要为你说的话负责任,倘若我这笔钱是干净的,那泰丰楼可就不是关门十天半个月整改那么简单了。”

    周凝竖目,直接站起来指着他,说:“林遂川,你少吓唬人了。我不信你这笔钱是干净的,公道自己人心,除非你能拿出证据来。”

    “好一个公道自在人心啊周姑娘,我今天必须让你看看什么是公道,走,在场的人去衙门,查白册。”

    他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立马安静下来。

    反应最大的人当属李掌柜,他握着茶杯的手抖得不行,面部也开始抽搐。

    “李掌柜,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到要去衙门查账本,您就吓成这样,您别担心,只是查这六十两银子,不是查您,再说了,公道自在人心啊。”秋无虞见状,便知此人是心里有鬼,故意放大了声音说。

    李掌柜听了这话,直接从椅子上栽了下去,不省人事。

    “呦,李掌柜,您别以为您病了就不用去了,本捕头有的是时间陪你耗。”林遂川斩钉截铁,态度坚决。

    周凝和徐道全连忙把李掌柜扶到椅子上,掐他人中,喂了些水才悠悠转醒。

    秋无虞见他醒了,催促众人:“醒了?那快点走吧,别耽误了时辰,大家还饿着呢。”

    李掌柜赔着笑,说:“林捕头啊,周凝年龄小不懂事,这卖身契您拿着,我相信您这六十两一点问题都没有,这衙门咱就别去了,也别麻烦你们二人再跑一趟了。”

    “那怎么行啊?这衙门,你今日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林遂川解下腰间匕首,拍在桌子上。

    蜀城捕头的标配,刀鞘上还刻着官印。

    李掌柜纵使万般不情愿,见秋无虞和林遂川的态度,自己也逃不过。

    以林遂川和秋无虞为首的十几人声势浩大地来到了衙门前,林遂川和守门的衙役打了个照面,衙役开门,放他们进去。

    林遂川找到税官,求他核实近两个月的税收情况,特别嘱咐他让他仔细有没有酒楼茶社逃税。

    “李掌柜,来这地方这么害怕呢?”秋无虞见李掌柜的腿一直抖,就没停下来过,笑着嘲讽他。

    林遂川既然敢来这地方自证清白,便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老李,你慌什么?你相信我,有问题的肯定是他林遂川,不是你。”

    “你给我闭嘴!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了你和你娘!”

    周凝叉着腰,说:“老李,你说什么呢?我为了咱们酒楼,不惜得罪了衙门,到头来你还不领情!狼子野心!”

    李掌柜啐了一口,腿也不抖了,说话也不虚了,骂道:“你是为了泰丰楼吗?你他娘的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都别吵!”税官核实完毕,拿着白册,说道:“别的数目一切正常,没有出入,就是有几个酒楼最近不太老实,李掌柜您是自己交待呢?还是本官一条条念给你听?”

    李掌柜闻言,口吐白沫,当即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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