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郡。

    “郡公,夫人她……”

    薛丞抬起头,“请大夫了吗?”

    属下回答:“请了。”

    后院正房中,郡公夫人躺在床上,面容憔悴,身型瘦弱不堪,唇色苍白,头发也变得枯黄稀疏。

    她今年才十六岁。

    薛丞进去的时候,孙无容已经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

    “薛益彰。”她艰难开口,喊出了薛丞的字。

    做了两年夫妻,薛丞见到孙无容时还是觉得陌生。

    “大小姐。”他轻轻开口。

    孙大小姐,溪郡公孙胜的掌上明珠,在溪郡,孙无容可以为所欲为。

    孙无容再也说不出话,她眼含悲戚与不甘,但终究抵不过生命,她闭上眼,静静地去了。

    她的奶娘跪在地上哭泣不止。

    薛丞眼中也有悲伤,也有可惜。

    孙胜对他有知遇之恩,不然他也不会走到今天。他娶了前任郡公的女儿,上门女婿,他的名字被记在了孙家的族谱上。

    溪郡比凉都冷,晚风吹过,薛丞冷的缩了一下肩膀。

    他和孙无容没有缘分。当初孙无容不愿意嫁他,但他必须娶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孙无容的理想是仗剑天涯、惩恶扬善。她练就一身好武艺,成婚之后她就离开了溪郡,把贴身丫鬟嫁了出去,放奶娘回了家,之后便一去不复返。

    但没想到,江湖多险恶,她孤身一人,终究是遭人暗算,身负重伤不说,还中了毒。薛丞带着溪郡的兵马亲自接回了孙无容。大夫说,毒药并非市面上寻常的毒,而是私下调配好的,没有解药。只能催吐,清胃、疏肝,但治标不治本。

    听说孙无容中毒,本该在家颐养天年的奶娘返回了郡公府,亲自照顾孙无容,但事与愿违。

    奶娘哭晕了过去,薛丞叫人找大夫。

    孙妈妈醒了过来,见到床边只有郡公一人时,她原本迟钝空白的脑子突然反应过来——她的小姐不在了。

    “孙妈妈,大小姐本意就是让你回家养老,她不愿看见你晚年生活被人打扰,包括她自己。”

    从得知孙无容中毒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但孙妈妈还是难受。

    “夫人去的早,大小姐一直都是我照顾着的,如今十六年过去,大小姐不在了,我这个老婆子还活着,等我死了,我如何去见夫人……”

    “孙妈妈,无论你我,还是整个郡公府上下乃至整个溪郡,都付出了很多努力。你不愧对任何人。”

    薛丞的话冷漠、无情、一针见血。他好像一个旁观者,一直在旁观着孙无容的一生。

    孙妈妈知道这夫妻二人貌合神离,知道小姐厌恶薛丞,认为嫁给薛丞,她就失去了自由,所以她夜半离家,浪迹天涯。薛丞没有派人抓她回来,反而尊重她的理想,即便他什么知道,但他还是默许了孙无容的“离家出走”。

    这位姑爷,从不欠她家小姐的。

    郡公夫人离世,原本就寂静空旷的郡公府又少了一人。薛丞伸手接住天上飘下来的雪花,目光看向的,却是凉都的方向。

    凉都没有下雪,但树叶已经全都落下了。

    萧玉这几日头疼的厉害,温室殿常常守着一群御医。

    陛下生病,龙体有恙,合盈这几日瘦了不少。

    她上了妆,掩盖住没睡好觉所露出的疲惫。

    她坐在与寝房一屏风之隔的外间暖榻上,听着御医说明萧玉的病症。

    “陛下这头疼之症……与先帝颇为相似。”

    合盈半闭的眼睛突然完全睁开——与先帝相似?!

    裕怀帝就是由头痛逐渐变成了发力疲惫最后变为昏睡不醒。

    可先帝发病的时候已经三四十岁了,萧玉如今不过十七,就得了和先帝一样的病,那岂不是……

    “这话郑御医敢说,本宫也不敢信啊。陛下如今不过十七,怎么就和先帝一样了?!”

    皇后的反应在郑御医的意料之中,他既然说出口了,必然也是思量再三之后决定的。

    “娘娘,其他御医尚且年轻,他们不知道先帝的病症,自然也不会将陛下此时的症状与先帝的症状想到一块。御医院上下,只有臣曾参与过先帝病症的治疗。”

    郑元参与过先帝病症的治疗,所以相比其他御医,他更有经验。皇后如果一怒之下杀了他,那对陛下的病症没有任何帮助。

    合盈忽然软了态度,不像刚才那样疾言厉色,而是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带着哭腔说道:“我与陛下少年夫妻,情深意笃。陛下有恙,这天下竟然只有你一人能治……郑御医,陛下的病从今天开始就由你负责,本宫把陛下的龙体完全交给你了。”

    萧玉如今只是频繁头痛,喝了药睡一觉就能好,但那药喝多了就是会变得惫懒嗜睡,所以大多数头痛发作时,萧玉都不能喝药。

    郑元将事实隐瞒的很好,外人只知道陛下是因为天气转凉,头受了风,所以才会头疼。

    温室殿。

    “娘娘,丞相大人求见。”

    百里无涯在偏殿坐着,宫女端来茶点,他瞥了一眼,没动。

    陛下还年轻,头痛难忍这种事情在朝中并未掀起波澜,但是他还要亲自来看看。

    合盈走进偏殿,百里无涯皱了皱眉。

    “让丞相久等了。”

    殿内许多宫人都在旁侍奉,百里无涯开口:“陛下身体抱恙,臣特来看望。”

    上首的皇后笑了笑,“陛下刚睡下不久,我带丞相到外间看一眼陛下吧。”

    百里无涯这种聪明人,如果不让他见萧玉,他一定会怀疑,让他见了,才是最好的选择。

    萧玉躺在床上睡着,面色红润,看上去并无大碍。

    “陛下还年轻,只是天气渐冷,吹了风导致头疼,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殿内没有宫人,确定萧玉是真的睡着了,百里无涯转头看着女人。

    她满头珠翠,九尾凤簪在她头上只是为她的容貌锦上添花,头饰再华贵美丽,也掩盖不住女人的面容。

    “朝中已经有了选秀的声音,我借着陛下身体有恙为由给驳回去了。”

    百里无涯看着她,“郑家女不会进宫了,但这几日郑安一直在民间挑选美人。”

    合盈看向一边,回答:“迟早的事,你也不用压着他们,选秀就选秀吧。”

    萧玉不是独属于她的,她一直知道,就像掖庭好不容易出现一盘肉一样,一人夹一筷子,谁抢到就是谁的,肉不会永远出现在同一个人嘴里。

    “如果有嫔妃生了孩子……”

    百里无涯的意思合盈明白,她的皇后之位本来就不稳固,后宫无人所以陛下独宠她一人,一旦有新人进宫,她就不可能一直这么被“独宠”下去。其他嫔妃若有了皇子,那她的后位必会遭官员弹劾。

    “不会的。”

    百里无涯沉默半晌……说道:“你并非此生与子嗣无缘,若静心调养身体,未必不能……”

    “先帝当初单独见我,要我不许诞下萧家子嗣。我自知身体如何,所以也从没抱有期待。百里无涯,不能就是不能!”

    合盈何尝不想生一个孩子,可是随着她每一次来月事都越来越痛苦难忍时,她就知道了自己或许不会有孩子了。

    他一时哑然。

    合盈恢复笑脸,“丞相看过了,陛下可是安然无恙?”

    “……是。”

    郭开送百里无涯离开,合盈继续守在床边。

    次日。

    萧玉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床边趴着的合盈。

    他摸了摸铺在床上的合盈的头发,乌黑柔软。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头发是什么样的?发尾枯黄干燥,头发毛毛躁躁,许多碎发都垂在脸上。

    宫里许多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什么人都能来踩他一脚,只有她没有。

    “陛下醒了,头还疼吗?还有哪里不适?”

    铺面而来关切的话语让萧玉鼻子一酸。

    “合盈!”他扑过去拥抱合盈,“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合盈也抱住他,“也只有陛下对我最好。”

    宫女鱼贯而入,伺候主子们洗漱。

    萧玉醒了之后就颇粘着合盈。

    帝后二人形影不离,很快传遍了凉都上下。

    郑安已经寻到了美人,听见宫中传闻,他冷声道:“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温室殿。

    萧玉和合盈一起下棋,看出萧玉对下棋不感兴趣,合盈道:“听说教坊司新来了几个舞女,编了新舞,不如叫她们来温室殿演一曲?”

    萧玉眼睛一亮,扔了棋子,“好!”

    伶人进入温室殿,看她们在如此寒冬时节,身上依旧穿着单薄的衣服,合盈不禁有一些共情她们。

    伶人在宫里的地位是最低的,因为她们是贱籍,宫女尚且有机会离宫,但伶人一辈子都离不开。

    丝竹之声响起,吃着这个时节没有的新鲜水果,看着底下人精心编排的舞蹈,可谓不享受。

    而中间那个跳的最好,也最美貌的女子吸引了合盈的注意,那女子在人群中美的实在是出众,衬的其他伶人平平无奇。

    事出反常必有妖。

    萧玉只醉心于乐曲当中,他闭眼聆听,看都不看跳舞的美丽女人。

    某人的心思落空了。

    “编曲之人重重有赏!”

    “奴叩谢陛下,陛下万岁。”

    “你叫什么?”萧玉问他。

    “奴叫醉琴,是旁人戏称的浑名。本名粗俗,恐污了陛下和娘娘尊耳。”

    见萧玉喜欢这个琴师,合盈道:“那就换个名字,我觉得醉琴还算不错,但既然是浑名,就在这两个字上稍加修改,陛下,你帮他取一个新名字吧。”

    萧玉想了想,问:“你姓什么?”

    “奴姓牛。”

    “不好,这个姓也得改。”

    牛狗蛋又拜了一拜,“能得陛下赐名,是奴的福气。”

    “那你就姓……秦,就叫秦最。”

    “秦最,琴最,这名字好。”

    秦最高呼:“多谢陛下赐名!”

    “好了,你琴弹得好,以后就留在朕身边伺候,教朕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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