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尧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不是,无拂怎么这样,他明明才在她耳边说过喜欢的话,转眼又夸起别的女子来。

    哦,是她记错了。说喜欢她的是逝霄,不是生而为周霁的无拂。他们之间的缱绻爱恋都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这一世的他们迟早要分道扬镳。

    那他早点选择别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阿尧生着闷气,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谁,直到看到徐什韫扑向无拂将他抱入怀中,她确定了,她气的是徐什韫!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尤其见到她那个挑衅的眼神,阿尧气得体内气血翻涌,直接哼着气扭头离开。

    “妖?!哪里有妖!”姓孟的老道士突然出现在院门外,鬼鬼祟祟地往里张望着,正好瞧见阿尧气呼呼地往外走,于是他也气上了,“怎么又是你们!”

    “对!这望州城里的妖只有我们!”阿尧火冒三丈走出院外,全然不管无拂在身后喊她。他怎么只喊?怎么不来追?!他果然还是舍不得离开徐什韫!

    “不不不,那徐家大小姐也是妖。”孟老道士跟在阿尧身边一起沿着大街走,“你是不知道,徐家大小姐都已经死过一回了,结果人还在灵堂里摆着呢,突然又从棺材里坐起来了。如果不是妖丹之力,凡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什么?”阿尧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写着巨大“凌云堂”三个字的牌匾,表示困惑,“可我知道,徐家并不是妖族。”

    “但是徐家的人也根本不怕妖。不然,你和你的朋友早就被抓起来了,哪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他凑近了点,小声说道,“所以我怀疑,那大小姐就是被妖附体咯。”

    “你这老道士,说的话十句里面只能听七句。你也不想想,若徐什韫被妖附了身,她的堂主爹爹难道会辨不出女儿的性情大变吗?”

    “这有什么,说不定那徐堂主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不是原来的女儿了呢。”老道士悠哉叉起腰,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沾沾自喜道,“我早说了望州城里都是妖,就是没人信。”

    “我信,我信。”阿尧边应和着,边看着苏行怜向她跑来:“阿尧,刚刚那媒婆子说,腊月十五不但是个圆圆满满的好日子,还是个祈福日,定作婚期刚刚好。可这离春日还远着,我们暂且去不了方丈山,要怎么阻止无拂跟那女子成婚啊?”

    “阻止什么?”阿尧两手一摊,大步往前走,“他不想做的事,就连蓬莱帝君都奈何不了他,如今他既能应下,便说明那是他心之所向,干嘛要阻止。”

    “也对——不对啊,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娶别的女子,然后让他留在凡间吗?”苏行怜不解,“你们两个真别扭,明明喜欢对方又不承认。”

    阿尧难得没有立刻否认。但她沉默只是因为她也不明白自己对无拂到底是什么感情。

    她还记得自己百年来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获得连羽神君的垂爱,与他做一对令全仙界艳羡的神仙眷侣。可如今,她似乎都好久没有提起过连羽了。

    神君在她心中一直是光一样神圣无瑕的存在,但他却对自己有欺瞒,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无视残识们的真正苦难,害她成为其他引渡仙子甚至残识们指指点点不屑的对象。

    她本可以真情实感地为苍生除忧解厄的,要不是意外来了人间,她都还不知道自己活在骗局里这么多年;也要不是无拂,她都不知道仙界以外的地方还有这么多冷热酸甜。

    可无拂对她来说又是什么,是带她做回自己的人,是她遗忘的爱人,还是她如今的眷恋?她根本分不清自己对无拂的感情到底是感激还是依赖,也不知道那份不舍是不是真的源自喜欢。

    于是她思考了半天,最后问苏行怜:“你结识男子无数,是如何确定谢大人就是你的一生所爱?”

    “这还不简单。”苏行怜对这种人间情爱的话题简直是信手拈来,“为他喜为他忧,愿用自己性命换他一生平安没有苦难。”

    孟道士在一旁附和起来:“你这小狐妖还挺痴情。”

    苏行怜瞥他一眼:“妖可比你们人长情。”

    “那怎么比,你们能活个千年百年的,我一糟老头子能苟活到现在都算不错了——不过这短短几十年我也算是活够了,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还不如早点入轮回,说不定下一世还能衣食无忧。”

    阿尧见他现在尚未发作癔症,赶紧继续盘问他:“你说说看,那徐什韫原是怎么死的?”

    阿尧记得两年前徐山青同她说起自己的宝贝孙女时,眼里流露出的也是疼爱和惋惜,或许那时她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但她怕老人家伤心,便也没有多做问询。

    “我两年前才从方丈山回的望州,对之前的事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别人说呀那徐家的女儿从来都是打出生起便百病缠身,命不过十五。我寻思这一定是徐家和海妖达成了什么协议,如果徐家想在海上称王称霸,就得拿自家女儿的命来献祭海妖,送给海妖做新媳。

    不过望州城的百姓不信有妖呀,那可是养活了整个城的徐家,他们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现在有滋有味的生活来自妖的馈赠?他们宁可相信那是神女娘娘的庇佑,徐家是仙界恩赐的河伯世家,这所有的功劳都是来自仙界,绝不可能是因为妖。”

    阿尧想起他说他亲眼见过海妖,这会又说徐家与海妖达成协议,这一切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确实很难不让人相信。但他所说也不是没有漏洞,阿尧提醒他:“可现在徐什韫不但活到了十六,而且还活蹦乱跳的,这一年也没见海妖反噬凌云堂让他们在海上翻船呀。”

    “所以,徐大小姐肯定是被海妖附体了!”孟道士反过来提醒阿尧,“你那小郎君,怕是要被她带去海里,代替徐小姐献祭咯!”

    阿尧哈哈大笑起来:“道士爷爷,你看得出他是妖,却看不出他是什么妖吗?他怎会被献祭到海里,整个海被他掀了倒是有可能。”

    孟道士涨红了脸:“我……那我不是还没学成辨妖么……”

    “那你口中的海妖,长得什么样?”

    “他们藏在海下面,又没冒出头来,我怎么知道长得什么样。不过那海下的黑影太大了,吓人得很,才没过一会,那海妖就张开了大口,海面也卷起了巨大的漩涡,像要把我们都给吃了。

    船上加我总共有五个道士,他们四人一起结阵抵御那妖,但他们因为不是海妖的对手,不一会儿四人的灵力都被海妖给吞了,连带着人一起被卷进了海里。许是因为吃饱了,海妖放过了我和船夫,接着那漩涡没了,海下的黑影也没了。

    你们信我,那肯定是海妖!可是那四人死了,船夫到岸后又不知所踪,城里只有我一人见过大妖。徐家船队庞大,几百千号人都说自己行船多年从没在海上见过妖,那他们都那么说了,城里就更没人信我了,非说我是经历了海难所以疯魔了。”

    阿尧点头表示理解:“若海上真有妖,徐家还能成为海上领主,人家肯定要说他们与海妖有勾结,凌云堂在这天下无妖的世道下还如何混得下去?他们当然要一致对外,抵御你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了。”

    “怎么会是没有根据呢,我总是找机会证明给大家看我真的可以抓到妖,但他们依然不信呀。”孟老头愤恨道,“这整个城都被徐家控制了!就连望州州府都得看徐家的脸过活,你们不知道,那守城的士兵也全是徐家的人!还传什么河伯的传说,我看他们就是为了利益与妖为伍!”

    阿尧看着昌平大街上车来人往,沿街高台楼阁鳞次栉比,百姓生活安居乐业,走了一路甚至都没见到过一个乞讨者,便问孟道士:“就算真是妖,可他们既没伤害普通百姓,还给大家带来了更好的生活,百姓仍要因为他们是妖而将他们赶尽杀绝吗?”

    “那……那我怎知别人如何想……”孟道士的双目又开始失神起来,“我只知道他们提早关了城门,城外……城外人开始吃人……不对……人怎么会吃人……肯定是妖在吃人……对,不止城里是妖,城外也是妖……他们都在吃人……我只能往海上逃……”

    孟道士应是又陷入到了那段血肉模糊的回忆里,才癫狂了没一会,他便凄凄惨惨地又哭又叫起来,一会是人要杀他,一会是妖要吃他,一会又是他们都是一伙的,最后大喊着“爹娘,孩儿来救你们了”疯疯癫癫地跑了开去,一下子就消失在来往躲避的人群中。

    阿尧和苏行怜相视一眼,两人皆是满脸无奈。人和妖相勾结这件事似乎在他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导致他如今万分坚信过去经历的惨烈遭遇是由人和妖共同造成的,于是他既不帮人,也不帮妖,他成了这城中最孤独的个体,倔强地为了证明自己的过去没有被世人忘记而做着无用的努力。

    但他所述的话,多多少少还是为他们提供了一些线索。比如,凌云堂的徐什韫曾在一年前死过一次,又比如,二十多年前,望州城外遭遇了惨绝人寰的屠杀浩劫。

    “小怜,你怎么想?”阿尧心中有想法,但不确定苏行怜是否同她一样,“天下无妖的破局之道,或许就在望州。”

    苏行了点点头:“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去方丈山的路,反正你的好郎君都要入赘望州了了,我们在望州多待几日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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