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形伟岸结实的青衣弟子走入了谷中，浓眉大眼，英武不凡。他的修仙袍服撩起一角，掖在腰间，显得十分利落洒脱。
穆有容小鸟一般飞到他跟前，笑颜如花，殷勤地打着招呼：“六师兄，今日来得好早呀。”
何欢儿对来人并不陌生。
他是神剑门年轻一辈的外家弟子中，排行第六的入册弟子——乔无争。
在神剑门，同一辈的外家弟子得剑入册之后，不分年龄，以问剑成功的先后为次，获得一个排行。同辈的外家弟子都会以这个排行相称，以示尊敬，不过顾姓的内家弟子并不在排行之列。
入册弟子的多寡，关系到四方鼎山的荣誉和名望，同时也是堂上弟子选山择师最大的考量之一。
譬如，何欢儿所在的南山，是四山之中弟子最少的。
护鼎剑师谷凤蝶性情乖僻，收徒肆意又苛刻，坐下只有两名入室弟子，尚无一人跻身仙册，因此，南山在四列鼎山中最为人所轻。
另外，南山女弟子众多，种有大片花田，有些不怀好意之人叫南山为“花山”，女弟子为“花娘子”，男弟子也未能免于嘲讽，被称为“花相公。”
一来二去，南山莫名成了仙门中的风月之地。神剑门弟子踏足于此，都有名誉受损之虞。
昨夜，何欢儿在白雀玄宫时，一众男弟子说荤话、开南山弟子的玩笑，原因也正在于此。
可是，乔无争却是个例外。
乔无争出自北山乔家，与陆无庸所出的西山陆家一样，同属于修仙世家。
虽同为世家，乔家却远不如陆家人丁兴旺，声势自然也没有陆家那般显赫。不过，乔家祖上有荫，清誉素著，声名要胜过陆家一筹。
身为乔氏家族第一继承人，乔无争隔三差五便会来南山一趟，而且堂堂皇皇，毫无遮掩。他来时总是会一个空空的藤编篮子，走时篮子里满满当当，全是地里长出来的东西。
他每一次都是早早前来，在地里忙活大半日才归，乐此不疲。
即使没有眼睛也看得出，乔无争之意不在瓜果菜蔬，而在乌有思身上。
乔无争手中拎着一个藤篮，面对穆有容的笑语嫣然，单刀直入地问道：“有思姑娘呢？”
穆有容神色一僵，马上又陪起笑来：“她去师父那里了。六师兄要什么蔬果？告诉我便是了。”
“不用，我等她回来。”
“她才过去，还不知哪会子回来呢！乔婆婆还等着你的菜篮子煮饭呢！跟我来吧。”
“不急，我等。”
乔无争放下篮子，往路边盘腿一坐，直直盯着那条通往深谷的弯曲小径。
穆有容胸如水的长发在晨风中泛着涟漪，脯起伏了两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她抿了下嘴唇，作出一个微笑，在乔无争一旁抱膝蹲下了。
“六师兄，乔婆婆她好吗？她上回蒸的包子太好吃了，我真想跟她好好学学厨艺。”
“啊？你怎么知道我阿婆的包子好吃？”
“是有思拿给我的，她不喜欢。”
“不喜欢？”乔无争一双虎目睁得溜圆，“有思姑娘不喜欢我阿婆做的包子？”
“六师兄你别往心里去，有思她……”
乔无争霍然站起，一副天塌了的表情：“这不可能！神剑门上下，顶我阿婆做的饭最好吃！尤其是包子！有思姑娘怎么会不喜欢？”
穆有容款款直起身子，轻飘飘吐出一句：“她要喜欢，怎么一个都没吃？”
“这……”乔无争急得拽了两下耳朵。
蹲在不远处、拿花铲佯装铲土、其实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何欢儿不紧不慢地念叨着：“包子放在桌上转眼就没了，乌姑娘想吃也没有啊。”
乔无争问：“包子为什么没了？”
“阿猫阿狗叼走了呗。”
“你……你欺负人！”穆有容委屈巴巴揪住乔无争的衣袖，“六师兄，她……她骂人！”
忽然，乔无争甩开她，拎起篮子，犹如一只硕大的兔子往深谷方向窜去。从深谷中蜿蜒而出的小径上，走出了身着褐衣、背负箩筐的乌有思。
乔无争迎上乌有思，围住她团团转个不停，指天画地，左摇右摆，远远望过去，活像一大只人前卖弄的山猴子。相形之下，乌有思气定神闲，沉稳得好似一根定海神针。
穆有容细眉一挑，满面不悦：“跟那个泥巴女一样，也是榆木疙瘩！”
何欢儿坐在田垅上，双手拄着花铲。“穆姑娘，绕着你飞的蜂呀蝶呀那么多，你又何必单恋一个乔六师兄？”
“谁恋他了？不解风情，笨得像头牛！”穆有容撅起了小巧的嘴。
“那他每次来，你为什么要殷勤献媚？”
“我不甘心！”穆有容踢飞了一个土块，“乌有思成天灰头土脸，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脑子又木，哪一点比我好？六师兄拿她当块宝，正眼都不瞧我，凭什么！”
何欢儿苦笑：“这男女之事，看对眼最为要紧。若是看进眼里去了，自然就是好的，看不到眼里，也强求不得。”
穆有容“哼”了一声，含恨带怨地走了。
乌有思背着箩筐走近，身后跟着咧嘴傻笑的乔无争。
“乔仙长，有思跟你说什么了？你的嘴角要飞到天上去了！”何欢儿打趣道。
“有思姑娘答应一会儿跟我回北山，去吃阿婆蒸的包子！”
“六哥，不是一会儿，地里的活一会儿可做不完。”
乔无争一拍胸膛。“有我在，一会儿就够了！”
“给，你的宝贝花铲。”何欢儿把花铲递给了乌有思。
乌有思连铲带手一起握住，急切地问：“欢儿，昨天夜里发生了啥事？你咋一夜没回来？”
“我……迷路了。”
“迷路？”乌有思大惑不解，“自打你来了以后，这片山谷里里外外都快被你踏平了，你还能迷路哇？”
何欢儿搓了两下鼻子，道：“夜里黑嘛，绕晕了，天亮了才找到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昨晚闯进来的是个啥兽？”
“一只山猫。”
“这谷有法阵护着呢！它是咋进来的？”乌有思瞪大了乌黑的眼。
何欢儿略一停顿，随口诌了句：“日子长了，法阵也会有失灵的时候呗。”
乌有思认真地点头：“在理！俺这就查查去！”
正在这时，晨光中悠悠荡开了一声远钟。
神剑门作为修真界贵门大派，起居作息都有固定时辰，每日都会以鸣钟来通报晨昏。
堂前弟子一天的课业修炼皆是闻钟声而起歇，室内弟子的各项修行直接由师父指派，不受钟声约束，至于打杂的见习弟子，尚无修炼仙法的资格，钟声对他们不过是饭点的提醒。
南山的吃饭规矩是弟子齐聚一堂，按点开饭，过时不候。弟子晚到，挨饿不说，还要罚洗碗打扫。
“你急什么？”何欢儿一把拽住乌有思，指向饭堂的方向，“钟声响了，咱们先吃饭去！”
她生拉硬拽，把乌有思拉到了饭堂，乔无争笑眯眯地跟了进去。
三人到时，饭堂里已坐满了弟子，都在埋头吃饭，并没人多看外来弟子乔无争一眼。
乔无争是南山蹭饭的常客。
本来，按南山的规矩，外来之人吃饭留宿都要提前告知管事弟子，但是乔无争来得过于频繁，几乎算得上半个南山弟子，加之他出身世家，又是入册剑师，南山人也乐于讨好他。
尤其是，他每回来都不吝力气下地做活，又勤快又能干，一人顶十人，白捡的劳力到哪里都大受欢迎。
也许，穆有容不能算在其中。
只要乔无争来南山，她就决不会在饭堂出现。
这次亦是一样。
在南山饭堂里，做饭的厨子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弟子，三十岁上下，总是乐呵呵的，人称“面哥”；打杂的是一个干干瘦瘦的女弟子，四十来岁，总是凶巴巴的，姓苗，大家都叫她“苗婶”。
这二人都是册上弟子，地位颇高，但是对乔无争十分客气有礼。
因为神剑门所有的厨子，几乎都出自乔无争的祖母——乔婆婆门下。
据那些真假难辨的传言说，经乔婆婆的手做出的饭食，有增强法力、精进修为之功用。
乔婆婆是神剑门经历过百年前妖君之乱、如今尚在人世的唯二幸存者之一。另外一位，是陆无庸的祖父陆金霆。
向来凶巴巴的米苗婶温和地笑着，给乔无争盛了三倍于寻常弟子的饭菜，还不忘加了一句：“不够还有。”
她转头看向乌有思，脸上不见了笑模样：“乌姑娘，今年谷中少雨，这瓜呀菜呀长得都不如往年，你可得想想辙。”
“唉！我这天天犯愁，也想不到好法子。”乌有思愁眉苦脸地接过饭碗。
何欢儿从旁插言：“这事可怪得不得乌姑娘，她每天就差睡在地里了。老天爷不赏脸，又有什么办法？”
苗婶凶巴巴刀了何欢儿一眼：“你昨天钟响不来食，还没罚你呢！今日饭后不许走，洗碗打扫！你一个新来的见习弟子，好好学学规矩！”
何欢儿拉着长音应了一声：“是——”。
“你一个新来的！拽个什么劲儿！”苗婶在她背后怒喝。
三人捡了张人少的桌子坐下，乔无争与何欢儿狼吞虎咽，乌有思盯着桌面干发呆。
“有思，你别愁。”乔无争放下碗筷，“我给你挖条渠，把山泉水引过来就是了，以后就不用靠老天爷了。”
乌有思眼睛一亮，大口吃起饭来。“六哥，快吃！吃完就挖！”
乔无争面露难色：“恐怕来不及，我明日一早要下山。”
“六哥，你为啥要下山？”
“我临出门前，有人来传话，二门主吩咐我明日随少主下山。”
“唉呀，那可是大事！六哥，你不用管我这里。这些日子，我跟欢儿多打几次水浇地就行。”
何欢儿尴尬地笑着：“有思，我明日也要随少主下山。”
乌有思和乔无争两双眼睛齐齐盯住了她，齐声问：“你也去？”
何欢儿故作严肃，道：“少主开口，小女子身为见习弟子，岂敢不从？”
“怪了，少主为何要带个见习弟子一同下山？”乔无争拧起了浓眉。
乌有思一把按住她的手。“欢儿呀！你可要多加小心！一定要平安归来！”
“嗯。”何欢儿搓了下鼻子，“有思，师父那里……你能不能代我去通报一声？”
“有啥不行的！”乌有思一脸认真地看向乔无争，“六哥，这一路上麻烦你多关照欢儿。”
乔无争把胸膛捶得山响，大声笑道：“有思，你放心！包在你六哥身上！我保证让她毫发无伤地回来跟你种地！”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怪，不过，何欢儿仍挤出一丝笑容，道了一句：“多……多谢啊。”
吃罢饭，乔无争与乌有思二人先一步离开，何欢儿留下来收拾打扫。饭堂门口和窗边挤着密密的人头，纷纷往里张望。
“她刚才是不是说她要跟少主下山？”
“少主怎么会带她一起下山？肯定是吹牛！”
“你们不知道？别看她那个丑样子，听说她是少主亲自带回山的！”
“那不是谣传吗？原来是真的！”
“她来这里以后，也没见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少主下山带上她干什么？莫非……她会演滑稽戏，能供人逗乐？”
“你真够损的！哈哈哈。”
这世上传得最快的，莫过于消息二字。
何欢儿背过众人，暗暗往脸上蓄力，而后猝然转身，亮出了她的绝活之一——颜艺。
“哈哈哈……”
“哇哈哈哈……”
“妈呀！咯咯咯！”
“嘿嘿嘿……笑死我了……”
“嚯嚯……她果真是个丑伶！哈哈哈！”
何欢儿收起神通，面无表情地抹起了桌子。围观的弟子们调笑了一会儿，也逐自散去了。
穆有容小鸟一般飞到他跟前，笑颜如花，殷勤地打着招呼：“六师兄，今日来得好早呀。”
何欢儿对来人并不陌生。
他是神剑门年轻一辈的外家弟子中，排行第六的入册弟子——乔无争。
在神剑门，同一辈的外家弟子得剑入册之后，不分年龄，以问剑成功的先后为次，获得一个排行。同辈的外家弟子都会以这个排行相称，以示尊敬，不过顾姓的内家弟子并不在排行之列。
入册弟子的多寡，关系到四方鼎山的荣誉和名望，同时也是堂上弟子选山择师最大的考量之一。
譬如，何欢儿所在的南山，是四山之中弟子最少的。
护鼎剑师谷凤蝶性情乖僻，收徒肆意又苛刻，坐下只有两名入室弟子，尚无一人跻身仙册，因此，南山在四列鼎山中最为人所轻。
另外，南山女弟子众多，种有大片花田，有些不怀好意之人叫南山为“花山”，女弟子为“花娘子”，男弟子也未能免于嘲讽，被称为“花相公。”
一来二去，南山莫名成了仙门中的风月之地。神剑门弟子踏足于此，都有名誉受损之虞。
昨夜，何欢儿在白雀玄宫时，一众男弟子说荤话、开南山弟子的玩笑，原因也正在于此。
可是，乔无争却是个例外。
乔无争出自北山乔家，与陆无庸所出的西山陆家一样，同属于修仙世家。
虽同为世家，乔家却远不如陆家人丁兴旺，声势自然也没有陆家那般显赫。不过，乔家祖上有荫，清誉素著，声名要胜过陆家一筹。
身为乔氏家族第一继承人，乔无争隔三差五便会来南山一趟，而且堂堂皇皇，毫无遮掩。他来时总是会一个空空的藤编篮子，走时篮子里满满当当，全是地里长出来的东西。
他每一次都是早早前来，在地里忙活大半日才归，乐此不疲。
即使没有眼睛也看得出，乔无争之意不在瓜果菜蔬，而在乌有思身上。
乔无争手中拎着一个藤篮，面对穆有容的笑语嫣然，单刀直入地问道：“有思姑娘呢？”
穆有容神色一僵，马上又陪起笑来：“她去师父那里了。六师兄要什么蔬果？告诉我便是了。”
“不用，我等她回来。”
“她才过去，还不知哪会子回来呢！乔婆婆还等着你的菜篮子煮饭呢！跟我来吧。”
“不急，我等。”
乔无争放下篮子，往路边盘腿一坐，直直盯着那条通往深谷的弯曲小径。
穆有容胸如水的长发在晨风中泛着涟漪，脯起伏了两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她抿了下嘴唇，作出一个微笑，在乔无争一旁抱膝蹲下了。
“六师兄，乔婆婆她好吗？她上回蒸的包子太好吃了，我真想跟她好好学学厨艺。”
“啊？你怎么知道我阿婆的包子好吃？”
“是有思拿给我的，她不喜欢。”
“不喜欢？”乔无争一双虎目睁得溜圆，“有思姑娘不喜欢我阿婆做的包子？”
“六师兄你别往心里去，有思她……”
乔无争霍然站起，一副天塌了的表情：“这不可能！神剑门上下，顶我阿婆做的饭最好吃！尤其是包子！有思姑娘怎么会不喜欢？”
穆有容款款直起身子，轻飘飘吐出一句：“她要喜欢，怎么一个都没吃？”
“这……”乔无争急得拽了两下耳朵。
蹲在不远处、拿花铲佯装铲土、其实一直竖起耳朵偷听的何欢儿不紧不慢地念叨着：“包子放在桌上转眼就没了，乌姑娘想吃也没有啊。”
乔无争问：“包子为什么没了？”
“阿猫阿狗叼走了呗。”
“你……你欺负人！”穆有容委屈巴巴揪住乔无争的衣袖，“六师兄，她……她骂人！”
忽然，乔无争甩开她，拎起篮子，犹如一只硕大的兔子往深谷方向窜去。从深谷中蜿蜒而出的小径上，走出了身着褐衣、背负箩筐的乌有思。
乔无争迎上乌有思，围住她团团转个不停，指天画地，左摇右摆，远远望过去，活像一大只人前卖弄的山猴子。相形之下，乌有思气定神闲，沉稳得好似一根定海神针。
穆有容细眉一挑，满面不悦：“跟那个泥巴女一样，也是榆木疙瘩！”
何欢儿坐在田垅上，双手拄着花铲。“穆姑娘，绕着你飞的蜂呀蝶呀那么多，你又何必单恋一个乔六师兄？”
“谁恋他了？不解风情，笨得像头牛！”穆有容撅起了小巧的嘴。
“那他每次来，你为什么要殷勤献媚？”
“我不甘心！”穆有容踢飞了一个土块，“乌有思成天灰头土脸，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脑子又木，哪一点比我好？六师兄拿她当块宝，正眼都不瞧我，凭什么！”
何欢儿苦笑：“这男女之事，看对眼最为要紧。若是看进眼里去了，自然就是好的，看不到眼里，也强求不得。”
穆有容“哼”了一声，含恨带怨地走了。
乌有思背着箩筐走近，身后跟着咧嘴傻笑的乔无争。
“乔仙长，有思跟你说什么了？你的嘴角要飞到天上去了！”何欢儿打趣道。
“有思姑娘答应一会儿跟我回北山，去吃阿婆蒸的包子！”
“六哥，不是一会儿，地里的活一会儿可做不完。”
乔无争一拍胸膛。“有我在，一会儿就够了！”
“给，你的宝贝花铲。”何欢儿把花铲递给了乌有思。
乌有思连铲带手一起握住，急切地问：“欢儿，昨天夜里发生了啥事？你咋一夜没回来？”
“我……迷路了。”
“迷路？”乌有思大惑不解，“自打你来了以后，这片山谷里里外外都快被你踏平了，你还能迷路哇？”
何欢儿搓了两下鼻子，道：“夜里黑嘛，绕晕了，天亮了才找到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昨晚闯进来的是个啥兽？”
“一只山猫。”
“这谷有法阵护着呢！它是咋进来的？”乌有思瞪大了乌黑的眼。
何欢儿略一停顿，随口诌了句：“日子长了，法阵也会有失灵的时候呗。”
乌有思认真地点头：“在理！俺这就查查去！”
正在这时，晨光中悠悠荡开了一声远钟。
神剑门作为修真界贵门大派，起居作息都有固定时辰，每日都会以鸣钟来通报晨昏。
堂前弟子一天的课业修炼皆是闻钟声而起歇，室内弟子的各项修行直接由师父指派，不受钟声约束，至于打杂的见习弟子，尚无修炼仙法的资格，钟声对他们不过是饭点的提醒。
南山的吃饭规矩是弟子齐聚一堂，按点开饭，过时不候。弟子晚到，挨饿不说，还要罚洗碗打扫。
“你急什么？”何欢儿一把拽住乌有思，指向饭堂的方向，“钟声响了，咱们先吃饭去！”
她生拉硬拽，把乌有思拉到了饭堂，乔无争笑眯眯地跟了进去。
三人到时，饭堂里已坐满了弟子，都在埋头吃饭，并没人多看外来弟子乔无争一眼。
乔无争是南山蹭饭的常客。
本来，按南山的规矩，外来之人吃饭留宿都要提前告知管事弟子，但是乔无争来得过于频繁，几乎算得上半个南山弟子，加之他出身世家，又是入册剑师，南山人也乐于讨好他。
尤其是，他每回来都不吝力气下地做活，又勤快又能干，一人顶十人，白捡的劳力到哪里都大受欢迎。
也许，穆有容不能算在其中。
只要乔无争来南山，她就决不会在饭堂出现。
这次亦是一样。
在南山饭堂里，做饭的厨子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弟子，三十岁上下，总是乐呵呵的，人称“面哥”；打杂的是一个干干瘦瘦的女弟子，四十来岁，总是凶巴巴的，姓苗，大家都叫她“苗婶”。
这二人都是册上弟子，地位颇高，但是对乔无争十分客气有礼。
因为神剑门所有的厨子，几乎都出自乔无争的祖母——乔婆婆门下。
据那些真假难辨的传言说，经乔婆婆的手做出的饭食，有增强法力、精进修为之功用。
乔婆婆是神剑门经历过百年前妖君之乱、如今尚在人世的唯二幸存者之一。另外一位，是陆无庸的祖父陆金霆。
向来凶巴巴的米苗婶温和地笑着，给乔无争盛了三倍于寻常弟子的饭菜，还不忘加了一句：“不够还有。”
她转头看向乌有思，脸上不见了笑模样：“乌姑娘，今年谷中少雨，这瓜呀菜呀长得都不如往年，你可得想想辙。”
“唉！我这天天犯愁，也想不到好法子。”乌有思愁眉苦脸地接过饭碗。
何欢儿从旁插言：“这事可怪得不得乌姑娘，她每天就差睡在地里了。老天爷不赏脸，又有什么办法？”
苗婶凶巴巴刀了何欢儿一眼：“你昨天钟响不来食，还没罚你呢！今日饭后不许走，洗碗打扫！你一个新来的见习弟子，好好学学规矩！”
何欢儿拉着长音应了一声：“是——”。
“你一个新来的！拽个什么劲儿！”苗婶在她背后怒喝。
三人捡了张人少的桌子坐下，乔无争与何欢儿狼吞虎咽，乌有思盯着桌面干发呆。
“有思，你别愁。”乔无争放下碗筷，“我给你挖条渠，把山泉水引过来就是了，以后就不用靠老天爷了。”
乌有思眼睛一亮，大口吃起饭来。“六哥，快吃！吃完就挖！”
乔无争面露难色：“恐怕来不及，我明日一早要下山。”
“六哥，你为啥要下山？”
“我临出门前，有人来传话，二门主吩咐我明日随少主下山。”
“唉呀，那可是大事！六哥，你不用管我这里。这些日子，我跟欢儿多打几次水浇地就行。”
何欢儿尴尬地笑着：“有思，我明日也要随少主下山。”
乌有思和乔无争两双眼睛齐齐盯住了她，齐声问：“你也去？”
何欢儿故作严肃，道：“少主开口，小女子身为见习弟子，岂敢不从？”
“怪了，少主为何要带个见习弟子一同下山？”乔无争拧起了浓眉。
乌有思一把按住她的手。“欢儿呀！你可要多加小心！一定要平安归来！”
“嗯。”何欢儿搓了下鼻子，“有思，师父那里……你能不能代我去通报一声？”
“有啥不行的！”乌有思一脸认真地看向乔无争，“六哥，这一路上麻烦你多关照欢儿。”
乔无争把胸膛捶得山响，大声笑道：“有思，你放心！包在你六哥身上！我保证让她毫发无伤地回来跟你种地！”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怪，不过，何欢儿仍挤出一丝笑容，道了一句：“多……多谢啊。”
吃罢饭，乔无争与乌有思二人先一步离开，何欢儿留下来收拾打扫。饭堂门口和窗边挤着密密的人头，纷纷往里张望。
“她刚才是不是说她要跟少主下山？”
“少主怎么会带她一起下山？肯定是吹牛！”
“你们不知道？别看她那个丑样子，听说她是少主亲自带回山的！”
“那不是谣传吗？原来是真的！”
“她来这里以后，也没见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少主下山带上她干什么？莫非……她会演滑稽戏，能供人逗乐？”
“你真够损的！哈哈哈。”
这世上传得最快的，莫过于消息二字。
何欢儿背过众人，暗暗往脸上蓄力，而后猝然转身，亮出了她的绝活之一——颜艺。
“哈哈哈……”
“哇哈哈哈……”
“妈呀！咯咯咯！”
“嘿嘿嘿……笑死我了……”
“嚯嚯……她果真是个丑伶！哈哈哈！”
何欢儿收起神通，面无表情地抹起了桌子。围观的弟子们调笑了一会儿，也逐自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