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黄昏时分,何欢儿跟随七位剑修来到了一座名为“茂城”的繁城,赶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进到了城中。

    陆无庸讲究排场,一路打听城中最好的客栈,兜兜转转找到店面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客栈临河而建,门庭气派,高悬着一对大红灯笼。

    一行人甫一踏进客栈门槛,一个伙计便迎上前来,扫量了众人一番,陪笑道:“几位客官,实在对不住,本店客满,没有空房”。

    陆无庸在客栈内扫视一遍,怒气冲冲开了口:“你这小二当别人是瞎子不成?明明有一半客房都没亮灯,居然说客满!里面住的难道是鬼?”

    小二被他的气势吓到,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客官息怒,贵客登门,小的岂敢拒之门外?只是,小店半月前已被人包了,实在不能接客。”

    “呦!什么人这么大的排场?屁股够沉的啊!”

    “小店里住的可不是一般人!是会法术能捉妖的仙长!仙长静修不喜打扰,因此才包下了小店。”小二讪笑着拱手,“几位客官,对不住,请去别家看看吧。”

    陆无庸不屑地哼了一声:“笑话!在修仙界,有什么门派能压我神剑门一头?小二,你去把说话算数的道人叫出来,我倒要瞧瞧他是哪块地里长出的葱!”

    顾子期道:“无庸,住店不过小事一桩,何必横生枝节?我们寻别处住下就是了。”

    “大少主,话可不能这么讲。山势有高低,仙门有贵贱,我神剑门乃堂堂贵门,岂能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仙门拒之门外!”

    “虚张声势!”郑无伤接了一句。

    “郑二!我这可是为了少主着想!神剑门少主,何等尊贵,自然要住最好的客栈!”

    “说得好听!你自己贪图享受,扯上少主做什么?你对少主如何,有眼睛的人都瞧得见!”

    “够了!”顾子期喝止了二人争吵,对小二客气地拱手,“小二哥,不知客栈中住的是哪一门派的仙长?”

    “灵丹门。”

    何欢儿不禁发出了一声轻笑:“今日真是个巧日子,修真界两大贵门竟然不期而遇。不知是吉呢,还是凶?”

    “闭嘴吧你!”郑无伤瞪了她一眼。

    “小二哥,你可否向主事的仙长通传一声?就说神剑门的顾子期求见。”

    小二应下,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不多时,他便折返回来,满脸喜笑地说:“那位仙长说几位客官乃是贵客,吩咐我先将几位迎进去,他随后便出来接见。”

    陆无庸昂首挺胸,傲然甩出一句:“算他识相!”

    一行人进入客栈,找了张桌子坐下,很快,有伙计端上来了一壶清茶。众人饮茶坐等,谁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

    何欢儿等不及了,问:“那位仙长不是说‘随后’就出来吗?这‘随’的时间也太长了吧?”

    顾子都摩挲着茶杯的口沿,悠悠说道:“我们等的这位仙长,肯定姓裴。”

    “裴?”何欢儿一愣。

    “裴慕云。”

    “灵丹门的门主?”

    “不是他,又能是谁?他素来以见客来迟而闻名,而且这一次,因要见的人是堂兄,他更是迟上加迟了。”

    何欢儿甚是不解:“此话何意?”

    “何姑娘不知?我堂兄与灵丹门的门主裴慕云,二人年龄相仿,皆出身贵门、姿容出众、修为卓绝,并称为修真界的‘双璧’。裴慕云十分看重这一称呼,尤其是姿容一项,生怕被人说不如堂兄,因此他见人之前,都会精心装扮一番,迟迟不出来。”

    “身为七尺男儿,一门心思用在容貌衣饰上,成天想着与人比美,真令人不齿!”郑无伤嫌弃地摇头。

    “小龙阳,此话差矣!男女并无一定之规,各随天性,他爱修饰,又碍不着别人,你何必出此恶言?”

    “你懂什么?那个裴慕云但凡见到少主的相识,都要问上一句他比少主如何!”郑无伤脸上写满了愤愤不平,“他根本不配跟少主相提并论!什么双璧,我看他就是块残璧!”

    陆无庸冷笑一声:“郑二,你这话可有失公允了。裴门主曾来我西山做客,我见过他一面,玉面朱唇,眉眼如画,一点也不输少主。”

    郑无伤俾睨一眼:“他既是你陆氏的座上客,你自然心歪眼斜,偏向于他,又有何好说!”

    “你……”陆无庸双目含怒。

    “我如何?你说呀!”郑无伤脖子一挺。

    顾子都把酒杯重重一放,厉声斥责:“当着堂兄的面,你们二人还不收敛些!”

    二人闻言,默默垂下了头。

    顾子期有些心不在焉,面含忧色,徐声道:“裴门主亲自前来……这里必定正有大事发生。”

    “堂兄勿忧。我此番奉父命前来,拼死也会护堂兄平安归山。”

    顾子期眉梢微微一挑,“子都,你……”

    顾子都立刻双手上举,颔首致歉:“堂兄,是我失言了,我不该说‘死’字。”

    “……”

    顾子期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轻叹一声,无言地垂下了眼睑,神色看上去有些疲惫。

    “这灵丹门的人无礼太甚!明知少主在此等候,却迟迟不出,我看他们定是有意怠慢!妄自尊大!”郑无伤霍然站起,“不如我拿剑去请!”

    撂下一句,他便飞身穿过大堂,奔楼梯而去。

    有几名仙修从二楼冲下,在楼梯上排成了一列,阻住了去路。

    “无伤,不可莽撞!”顾子期叫了一声。

    郑无伤跃上楼梯,高声道:“少主放心,无伤不伤人就是了!”

    话音才落,楼梯上两名仙修已从楼梯上跌出,紧接着传来了两声脆响,两声痛叫。

    石无厌拍起了圆滚滚的手掌叫好:“无伤师兄威武!”

    陆无庸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莽夫!”

    何欢儿嘻嘻一笑,“小龙阳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性子不但急,还倔,连顾少主都拉不回来。”

    郑无伤剑未出鞘,眨眼睛就击飞了四五名修仙。正在志得意满,忽然一缕轻烟掠面而过,他立刻虚软得好似一团棉絮,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

    乔无争不声不响冲了过去,将他拖了回来,郑无伤已然神志全失。

    十名仙修鱼贯而出,依次恭立楼梯两侧。这些修士装扮极其素净,髻无簪冠,衣无文饰,从头到脚灰暗一片。

    须臾,一处房门徐徐拉开,门后现出一位鲜衣焕然的仙长,手持一柄红色玉如意,从侍立的修士间穿过,安闲雍容地步下了楼梯。

    顾子期往前迎了几步,躬身行礼,叫了一声:“裴门主,久违了。”

    鲜衣修士立定身形,并未回应寒暄,而是双目微微眯起,细细观量了顾子期一番,精雕细琢的眉眼间,掩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之情。

    “顾少主,几年未见,风姿更胜当年了。”

    “……”顾子期身子一僵,神态中显出几分窘涩。

    顾子都从旁回应道:“裴门主亦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你是……”

    “在下名顾子都,是顾少主之族弟。当年裴门主造访时,我奉父命为尊客开道引路,故而未能列席作陪。”

    裴慕云笑道:“原来是顾青衫之子。顾氏一族真是满门珠玉,子弟皆如芝如兰。”

    顾子都笑着回道:“哪里哪里。裴门主白璧无瑕,是修真界一颗璀璨的明珠,绝非寻常人可比。”

    “可惜,我还是不及顾少主。”裴慕云又望向了顾子期,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顾子期垂首敛眉,静默无言,宛如曝于烈烈日光下的一片薄冰。

    顾子都瞄他一眼,又道:“裴门主,我神剑门几名弟子随堂兄来到此地,想在此住店,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这有何难?大家同为仙门中人,自该彼此照应。掌柜的!”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慌忙跑了过来,恭敬地问道:“裴仙长有什么吩咐?”

    “这几位是我的贵客,要在此住下,你去安排几间上房。”

    “仙长放心,小老儿这就去办。”

    裴慕云笑看着顾子期,叫住了掌柜:“掌柜的,即刻备办一桌最好的酒席,我要为贵客接风洗尘!”

    顾子期连忙推辞道:“裴门主的美意顾某心领了,实在不必如此麻烦。”

    裴慕云一摆手,道:“顾少主,你我素有‘双璧’之称,今日双璧于此不期而遇,乃是天公作美,幸事一件。若不举杯痛饮,岂不是辜负了天意?”

    “这……”顾子期哑然无语。

    裴慕云扭头对着掌柜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备宴!”

    掌柜一边连声应着,一边小跑着退了下去。

    “少主,裴门主这般厚待我神剑门,却之不恭。”陆无庸满面笑容地走上前来,对着裴慕云深鞠一躬,“裴门主,陆无庸有礼了。”

    “原来西山陆氏子弟也来了,幸会幸会。陆老仙长是否安康?”

    “承蒙裴门主挂念,他老人家这几年愈发老当益壮了。他时常夸赞裴门主后生可畏,年纪轻轻便执掌灵丹门,而且做得风生水起,令人不得小觑。”

    听了这一番阿谀,裴慕云脸上并不见多少喜色,只是淡然应承了一句:“金老仙长谬赞了。”

    事已至此,也不好再推辞,顾子期无奈地接受了宴请。

    郑无伤中了灵丹门特制的迷药,吃下解药后,很快苏醒了过来。他听从顾子期的吩咐,向灵丹门被打的几名弟子致歉慰问,这事算是了解了。

    陆无庸趁机讥讽了他几句,他自知鲁莽,做了一回吃黄连的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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