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无厌在地上坐下,打开布口袋,掏出来一个蒸饼,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娓娓道出了前情。

    昨日,顾子期等人离开后,石无厌一人留守客栈。他在大堂守了一日,并无事发生。大约黄昏时分,顾子都满身是血回到了客栈。

    原来,顾子都为了救陆无庸被蜘蛛怪抓走,但他半路反杀,灭了蜘蛛。他立刻回去寻陆无庸,却不见人影,一直寻到天明,依然未果。他怕顾子期担心,本想先回客栈,却撞见了一个戴着白面具的神秘人,于是他追上前去,进入了一个道观。

    道观正殿的供桌上,放着丢失的金匣。

    虽明知是圈套,但顾子都艺高人胆大,闯入殿中取走了金匣。出门时碰到了大闹客栈的三个黑衣蒙面人,双方恶斗之时,一只毒箭射中了顾子都,金匣也被黑衣人抢走了。

    箭上之毒甚烈,顾子都为了疗伤祛毒,耽搁了大半日才回到客栈。

    顾子都得知顾子期已去往鬼城,而回钟鼎山求援的方无棱又杳无音信,他心神不安,决计再探鬼城。

    在他上楼换衣袍时,听到隔壁房中有可疑的响动,推门察看,发现方无棱五花大绑闷在被衾之中,眼珠子上翻,口吐白沫,一看便知是中了邪术。

    据方无棱所言,他连夜御剑回越州时,才出城门便遭人暗算,意识全无,不知怎的回到了客栈。

    很明显,这是有人在暗中监视,不让他们回神剑门求援。

    顾子都十分担忧顾子期的安危,于是,将方无棱留在客栈以为接应,带着石无厌急匆匆赶来了鬼城。

    从西门进城时,天光已微亮。

    顾子都放出了数十只喜鹊纸鸢,半个时辰后,确认了顾子期的所在。

    两个人在奔赴顾子期的途中,遇上了一个在雨中奔逃的长发男子,怀中竟然抱着金匣。一个穿红斗篷的人在后穷追不舍,不仅抢走了金匣,还欲下杀手。

    顾子都出手救下了披发男子,吩咐石无厌带上他来寻顾子期,然后便去追那个红斗篷了。

    石无厌跟着喜鹊,背着男子在雨中疾行,后来,他听到了一阵怪戾的鸟鸣,引路的喜鹊莫名消失了。

    失去方向的石无厌在城中乱走乱撞,直到遇见乔无争放出的黄牛。

    听罢石无厌的讲述,郑无伤急忙捡起几根绳子,把地上昏迷中的男子捆成了粽子。

    “郑二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宰相!你的心量未免太大了!”郑无伤眼神中充满了戒备,“照你方才所言,这鬼城中潜藏着不少鬼祟之人,眼前这长发男身份不明,谁知是善是恶?说不定,他就是山主遇见的面具人!”

    何欢儿拾起男子的一缕头发,拿指尖细细捻着,“这男子眉目清秀,又长了一头这么好的青丝,瞅着不像坏人。”

    “就知道以貌取人!女人果然是蠢物!”郑无伤的神情鄙薄到了极点。

    何欢儿泯然一笑:“以貌取人的男人不是更多?要不然,那些胭脂水粉为何都卖给女子了?她们花心思打扮,又是为谁辛苦为谁忙?难道全是为了取悦自己?”

    顾子期探了下男子的脉,道:“他亦是修士,且法力深厚,伤势虽重,但并无大碍,很快便能清醒。”

    “看来,二门主所料不错,金匣真的在这座鬼城。”陆无庸脸上洋溢着喜色,“若能找回金匣,可是大功一件。”

    郑无伤呛道:“说得容易!这鬼城里,有不少人都在打金匣的主意。”

    何欢儿摇头叹息:“一颗百年人头,有什么的好的?不嫌晦气吗?还争来抢去的,实在令人费解。”

    “妇人之见!”郑无伤傲然昂起了头颅,“妖君首级,乃是我神剑门匡平妖乱、光大仙门的见证!本门的秘藏至宝!凡是修行人,哪个不想一睹为荣?”

    何欢儿不以为然地歪了下嘴。

    这时,赵四哥从城墙那边奔了过来,离着老远便拱手致意:“顾少主!河上的雾气晃开了不少,能开船了。常仙姑让我来问问,有没有仙长愿意帮她护送娃娃们回茂城。”

    陆无庸赶忙道:“六师兄,你是少主亲自指定的,还不快去?”

    郑无伤阻止道:“六师弟不能走!这座鬼城无比凶险,他得留下保护少主!无能之人就不要呆在这里碍事了。”

    “郑二,你说谁无能?”

    “谁无能,就是在说谁。”

    陆无庸闭住眼睛,强行压下火气,“这次回城走的是水路,北山乔家的人最通水性,六师兄尤为出众。由他随船护送那群小鬼,难道不是上策吗?”

    这番话有理有据,说得郑无伤没词了。

    乔无争从容站起,对顾子期施了一礼:“少主,我去去便回。”

    顾子期轻轻点头:“无争,你回客栈后,协助仙姑好生照料那些幼童,不必再赶回来了。”

    他稍作沉吟,又道:“最迟明日正午,若是我们没有任何音信……你就与无棱结伴回钟鼎山,将一切告知二门主,之后的事由他定夺,千万不要只身前来犯险。记住了?”

    乔无争默然片刻,答了一声:“是。”

    他从怀中掏出盛放丹药的金瓶递给了石无厌,然后迈步出了亭子,对赵四哥道:“赵壮士,请。”

    赵四哥没有回应,伸着脖子往亭子里瞅个不停:“顾仙长,亭子里捆着的那个人……可否让赵某看一眼?”

    “赵四哥请便。”

    赵四哥快步窜上台阶,撩开男子脸上的头发,端详了半天,发出了一声惊呼:“这……这不是义主吗?”

    众人俱是一惊。

    顾子期问:“此人是义社的义主?”

    “这是怎么回事?”赵四哥的眼神变得如狼一般凶狠又锐利,“你们为何打伤义主?”

    顾子期解释:“赵四哥莫要误会,我神剑门并未打伤义主,而是救下了他。”

    “那为何将他绑了?”赵四哥眼中疑虑重重。

    何欢儿哈哈一乐:“有人自作聪明,把你们的义主当成了抢金匣的歹人。”

    郑无伤窘得满脸通红,慌忙把绳子切断了,嘴里为自己开脱:“这义主的样子跟我想的大不一样!我看他细皮嫩肉,头发又长又软,还以为是个妖孽。”

    赵四哥尴尬地挠着头,“我也头一次知道义主的头发这么……美。”

    “赵四哥,你作为头目,连义主的头发也没见过?”何欢儿很是惊讶。

    “义主每次现身,都裹着一件红斗篷,只露出一张脸,要不然,我刚才怎么半天都不敢认他?”

    “红斗篷?”何欢儿一下一下敲着鼻尖,“带走夜娘的人穿了红斗篷……宰相方才说,打伤义主的人也穿了红斗篷……这义主也穿红斗篷……怎么,这红斗篷是能辟邪不成,为何人人争着穿?”

    郑无伤道:“这位义主这么瘦削,那两个小花子和宰相所见之人,身材胖硕,肯定不是同一人。”

    赵四哥面色凝重了起来:“这些日子,这城中不太平,吓跑了不少兄弟,剩下的心里也不安生,没想到现在连义主都……唉!”

    顾子期温言劝道:“赵四哥勿忧。义主不多时自会醒来,还是先把他带回船舱休息吧。”

    “少主,你也别撑着了,一同回到船上歇息吧。白日刚刚过半,后面还有个大长夜,且得熬呢。”

    “郑二师兄说的是。”石无厌将蒸饼放回了布口袋,“临别时,山主特意嘱托,要少主多保爱身子,不可过度劳累,也不要过多忧虑。天黑之前,他一定赶来与少主会合。”

    赵四哥也殷勤相邀:“是啊!顾仙长,这亭子风吹日晒的,哪里是休息的地方?还是到船上妥当!仙长一再推辞,难不成是嫌弃咱们的船又小又破,辱没了身份?”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子期已无由推脱,只好答应了。

    赵四哥背着义主,一行人跟着他,下了巍峨的高台,穿过幽暗的城门,来到了城墙后的码头。

    大头和哑巴正守在码头上,一见众人,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而后引着乔无争,登上了一条整装待发的大船,常青立于船头对众人挥手告辞。

    何欢儿高高扬起了一只手臂。

    风吹帆动,船头切开流水,逐渐隐入了远方的薄雾。

    送走了大船,赵四哥领着其余人等,沿河边走了一段路,停在了一棵大垂柳前面。婆娑的枝叶下,泊着一只精巧的画舫。

    飞檐翘角,涂红漆绿,帷幕四垂。

    赵四哥背着义主步入了里舱,不多时,又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着:“诸位随便坐!这船是义主的栖身之处,本来不许外人进出,不过,诸位既是义主的恩人,想来无妨。”

    郑无伤四下打量着舱内的布局摆设,神情有些不自在,道:“这位义主的品味不一般,乍一看,还以为这是哪位小姐的闺房呢!”

    “郑二,你怎能如此冒犯义主?口无遮拦也该有个限度!”

    “冒犯?原来你认识这两个字啊?你平日对少主多有不逊,怎么从没见你有半点反省?对外人,你倒是很讲礼数!”

    “好了,我们是客……咳咳,你们两个收敛些。”

    赵四哥朗声大笑:“其实这位道长没说错,咱们义社兄弟私下里也是这么议论的,哈哈哈!”

    郑无伤扶住了顾子期,问道:“赵好汉,这船上可有客舱?少主费心劳神,身子虚得厉害,得躺下缓一缓才好。”

    “客舱没有,不过……”赵四哥朝里面一指,“障扇后有间茶室,放了一张坐榻,勉强可以睡人,只是怕委屈了仙长。”

    郑无伤晃着手道:“能躺下歇息就好。”

    随后,郑无伤扶着顾子期到茶室,待他安歇,又回到了外间,守着障扇门盘腿而坐。

    船外雨霁风斜,轻雾袅然,碧柳如烟。

    何欢儿望着这一方烟水,如痴如醉。

    忽然,障扇后传出了瓷器碎地之声,以及,顾子期的一声惊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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