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混乱的人群因为喜轿摔在地上发出的巨响安静了一瞬,远处立刻有人发出阵阵质问,“前边的人在干嘛呢,什么声这么响。”“哎呀哎呀,轿子怎么能摔在地上,半路停轿可不吉利。”“快点儿把轿子抬起来,快点儿把轿子抬起来。”

    几道叫喊声夹杂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嬉笑,不仔细听,实在听不出来这么乱糟糟的场景下,居然还有东西在笑。

    几个轿夫回过神,手刚碰到轿子上,人群之后抬着的棺材却又“砰——”的摔在地上。

    阎小六朝着棺材的位置看去,只见那团黑雾又附着在了棺材上。有轿夫使劲抓着轿子,几下之后喊道,“不行,怎么抬不起来。”“那边抬轿的人干什么呢,使劲啊。”众人不明所以,只一味的觉得是旁边的人没有用力,阎小六却是站在远处看的仔细。轿子之所以抬不起来,是因为那团黑雾在棺材和喜轿上来回跳动,阻止有人将它抬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东西像是玩够了,黑雾幻化成一个人影,朝着一个轿夫的脖子上咬去。

    阎小六心下一惊,忙道:“离那轿子原点儿,别碰它——”可惜他的声音太小,除了他旁边的人,压根没人听清。

    下一刻,小红绸就脱手而出,在那黑雾咬向轿夫的前一刻将它打飞。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有什么红色的东西飞过来了,还不待看清,小红绸便钻进喜轿中,将轿帘掀开了一个角。

    那喜轿里确实坐着个新娘,可是,那新娘却不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里边,也不是纸扎的。喜轿掀开的那一个角上,里边的新娘正在费力的踢着腿,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那团黑雾被小红绸撞飞,不服气的在天上飞了两圈,掀起一阵阴风,吹的这祭祀的队伍人仰马翻,而后直朝着喜轿飞去。等它将小红绸从里边拽出来,轿帘被掀起的幅度更大了。能看见那喜轿中坐着的新娘的大半个身体——喜轿中坐着的那新娘可以说是五大三粗,完全不像女子般小巧玲珑。只一两息的功夫,小红绸就飞到了半空,跟那团黑雾打成了一团。

    那团黑雾想要控制住小红绸,小红绸也想困住那团黑雾,最后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阎小六挤过人群来到轿子边,只听小红绸气急败坏骂骂咧咧了两句,那团黑雾似是反映了过来,直接无视小红绸,朝着轿子边飞过来。

    阎小六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他挥开那团黑雾,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黑——

    那个喜轿呢???

    不止是喜轿,就连围在身边祭祀的人也少了不少,喜队后压阵的棺材也是不见了。

    不待他说什么,立刻有人反应过来道,“喜轿和棺材呢,怎么都不见了?”“不是,怎么少了这么多人,我旁边的人怎么都不见了?”

    因着所有人都带着面具,谁都看不出来旁边的人是谁,人群里少了那么许多人也没人知道少的是哪一个。不过这一边祭祀队伍里的道长却是还在,立刻站出来维持秩序道:“大家都别慌,别慌。小心有鬼魂浑水摸鱼。”

    此刻听见“浑水摸鱼”这四个字,实在叫人无语。阎小六心道:“这会儿才做防范,是不是有些晚了。”有人听到那道长的话立刻道:“道长,现在该怎么办啊,祭祀的东西都没了。”

    问话的人是抬轿的其中一个轿夫,身材高大,长相十分魁梧,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想来是个练武之人。

    闻言,那道长果然看向空旷的轿子处皱起了眉,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办。阎小六扬声道:“诸位,若是没事,早点回家吧。再祭祀下去,只怕死的人更多。”

    话完,那道长立刻看向他道:“公子为何这么说?”

    阎小六也不解释,摁着旁边人的肩膀便飞上了屋顶。活人想要作死,怎么样都会死,他也拦不下,他只能好意提醒一句,若想仔细地解释起来,实在是没有那个时间。

    跳上房顶,他又想起来什么,停了一下,回头道:“有劳诸位,明日一早去太守府送个信,请太守带人去城那边给另一个祭祀队伍收个尸。”

    那群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问着旁人收什么尸?给谁收尸?另一个祭祀队伍的人都死了嘛?再一抬头,说话那人却不见了。黑夜之中,司运在那能装下他的东西里动了许久,进传音咒里急忙道:“怎么样,看见了吗?我真的在轿子里吗?”

    阎小六道:“是。”

    只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跑了几条街,都未再看到那轿子和棺材的影子。司运骂道:“操——,这群鬼真不要脸,强抢良家妇男。”

    阎小六无奈地道:“司运,你先省些力气吧,我虽你和北辰被抓去了哪儿,可那轿子和棺材又突然消失了。”

    北辰也赶紧进入传音咒里问道:“先生,可是发生了什么?”

    阎小六揉了揉眉心道,“是。”随后将刚刚祭祀队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才道,“也不知道,那群鬼会将轿子和棺材抬到哪儿去。”

    北辰不语。司运一瞬间泄了气,道:“还能去哪儿,贺家呗。这棺材和轿子不就是给他们家做的吗。”

    阎小六道:“也许,我去贺家看看便是。”又走了几条街,他便到了贺家。

    不过贺家却还是如白日一般,一片废墟,仅剩不多的院墙上挂着点燃的白色灯笼,一点要办喜事的氛围都没有。他道:“只怕那棺材和喜轿都不在贺家,贺家现在只有鬼气,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传音咒里安静下去,他一步踏进门,平地顿时阴风四起,鬼气立刻缠上了他,鬼气浓郁的程度比玄一的住处还要重上几分。他越往里走,鬼气越重,阴风吹的也越冷,却看不见一只小鬼。

    按理说鬼气越重的地方,鬼魂也越多。阎小六不死心的在这贺家鬼宅里好好的逛了一番,走到前院耳边却突然传过来一阵小声的哭泣。那哭泣声不重,却堪堪能让他听见,如那迎亲队伍里出现的笑声,让他不得不把小心谨慎起来。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风声划过,阎小六再一回头,身后便倏地出现一支鬼气化作地箭朝着他射过来。他连忙躲开道:“谁?”只是却还是晚了一步,小红绸缠上那支箭时,那鬼气化成的箭也划过他的脸,飞出去扎在了另一边的柱子上。

    阎小六才刚想重新开口,脚下却是又动了一下。

    等他退后几步,贺府的鬼气已经浓郁到了府里站不下一个活人,他的眼前再一次变换了。满院的鬼气里,凭空多出来许多铁链,锈迹斑斑的锁链下,是一地用血染红的落叶,宛如深夜中的深渊,锁链尽头还未坍塌的墙上,正有一个被锁链绑住的女人,或者说,是一个女鬼。那女鬼奄奄一息地锤着头,身上扎着好几支鬼气化作的箭矢。

    阎小六朝着那女鬼走过去,道:“敢问姑娘,你是何人?为何会被绑在这?”

    那女鬼身上的鬼气少的可怜,让他下意识就觉得那人是不是已经死了。他正想上前将那女鬼放下来,却见那女鬼苏醒过来,慢慢地抬起了头。看见他时,那女鬼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怎么,今日换人了?明祀呢,他既然想报仇,你让他出来自己动手杀我不是更痛快嘛。”

    阎小六:“……”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可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转身之间,他便又想通了。想来是这女鬼认错了人,只是,那明祀是谁?在这贺家弄出这么大阵仗,又囚了一个女鬼,又是为何?

    那女鬼见他不答,仔细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不是明祀的人,那你怎么会在这?”

    阎小六道:“误入进来的。”而后对那女鬼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道:“敢问姑娘,可见过有人抬着轿子和棺材进来?”

    那女鬼道:“你找轿子和棺材干嘛?”她虽然能感觉到来人并无恶意,却还是格外谨慎。不过,还不等阎小六回答,她又连忙道:“不对,今日是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会找那轿子和棺材?今日外边有人办喜事是不是?”

    阎小六如实道:“并非。只是今晚城中举办了祭祀游行的活动,不过……游行到一半,那队伍里的棺材和轿子都不见了。”

    那女鬼突然喃喃自语,道“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又是哪样?阎小六心道。那女鬼却是突然激动的看向他,高声道:“今日是什么时候了,今日是什么时候了?你快说——”

    这突如其来一道的吼叫声吓了阎小六一跳,他退后了两步才道:“十六……”

    那女鬼愣了一下,又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两句“十六”、“十六”,神色也是明显比听到他问轿子和棺材的时候激动了不少。阎小六小心翼翼地道:“十六怎么了?”

    中元节、上元节等一众重要的节日皆在十五,这个十六,从古直接好似都没有什么活动,除了此地选择今日祭祀。

    那女鬼不答,却是笑了起来,只是那个笑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悲凉。笑了一会儿她便哭出来声,一边流着泪,一边扬声喊道:“明祀——,明祀——,你给我滚出来,你要杀要刮都冲着我来,别碰我儿子。明祀,你出来——,你给我滚出来——,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你若是动我儿子,你不得好死——”

    阎小六又是退后了好几步,捂住耳朵才没被她喊聋。

    在她的喊叫中,阎小六也渐渐捋清了整件事——

    这女鬼,确实是被那个叫明祀的人绑在这的,那人还要动她儿子。只是,这城里祭祀游行不是为了祭祀贺府死去的亡魂吗?怎么贺府的鬼气如此重,却不像能闹得起来的,相反,反而像是被困在了这里的。尤其是那女鬼,明明也像是个带着冤屈死去的鬼,那捆在她身上的锁链她却怎么也挣不脱。

    难不成真如几日前馄饨摊老伯说的,贺家是抢了亲后,被抢走妇人又害死全族的那户人家回来寻仇杀死的,也是被那家人困在这的?而城里一直闹得鬼,并非是贺家的冤魂,而是被贺家害死的那一群人?

    那女鬼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惜喊来喊去都没有喊来她想要见的人,反而脱力后连带着身上鬼气都极其不稳定,几次都震得那捆在她身上的锁链“哐啷啷”作响,而后在她身上捆得更紧。

    这时候,肯定是没法问出现要问的问题的。等她镇定下来,阎小六才道:“敢问姑娘……与刚才喊的那明祀是何关系?”

    他昨夜出门寻鬼,便是误打误入看见了鬼魂抬着轿子进了明府。明府应该就是她嘴里喊着的那人的家。

    那女鬼依旧在小声抽泣,听到阎小六的话,她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小声道:“明祀……我,我是……明祀的发妻……”再说话时,她的声音小了不少,嗓子也哑了,整个魂魄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散了。

    闻言,阎小六一怔,心道:“果然。”

    这女鬼已经嫁为人妻,他便不能再称呼对方为姑娘。只是,他也不知对方的姓名,想了想,只得继续称呼对方为姑娘,道:“……敢问姑娘,这城中闹鬼,可都是你口中的明祀所为?他几百年前既然已经报了仇,为何每隔百年还要在城里反复……大开杀戒?”

    那女鬼沉默了好一阵,苦笑道:“因为这满城的人,都是帮凶,依附着贺家,助纣为虐。”

    几百年前的是非公道,实在难查,早就不是凭谁的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道得明。故事流传到后世,也早就变了味。

    那女鬼见他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拖着身上的铁链离他这边靠近了点,哀求道:“公子,公子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你救救我儿子吧,他是无辜的,他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公子你帮我救救我儿子吧,你帮我救救他我就告诉你他们把棺材和轿子抬到哪儿去了。”

    阎小六心道“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话出口前,他又犹豫了一瞬,道:“可是……我并未见过你儿子,也不知他现在是生是死,又在何处,如何能帮你救下他?”

    那女鬼一愣,显然也是没想到这一点。阎小六又道:“姑娘可知,令公子现在在哪儿?”

    若是这女鬼知道她儿子现在在哪儿,他现在就过去将那孩子带走藏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谁料,那女鬼却是摇了摇头,道:“我……我不知道……我已经好几百年没有见过他了……”

    连在哪儿都不知道,也不知道那人长得是何模样,这要如何帮忙?两人突然沉默了。

    半晌,那女鬼眼睛一亮,急道:“我儿子……我儿子他脖子后有一颗红痣,他死前只有十几岁,他……他长不大的……”

    阎小六道:“好,我若是碰上他,一定护住他。只是那棺材和喜轿……”

    女鬼道:“棺材和喜轿在明家。今日十六,明府迎亲。那两个东西一定都在那。”

    应该是昨夜看见的明府了,不过,还有一个难事,那明府在哪儿?昨夜阎小六是跟着幻境中抬轿的小鬼过去的。等幻境消失,他就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思忱片刻,他道:“敢问姑娘,明府在何处?”

    “明府……”女鬼想了想,道:“明府应该在城北吧。很久前,我听明祀旁边的鬼说过,明府老宅好像被人建了供奉神官的祠……”

    若是说那供奉神官的庙宇,阎小六便知道明府在何处了。他道了多谢,匆匆忙忙便离开了贺家鬼宅。只是才刚走到半路,他又突然停下,一刻钟后,攥着玉佩进了传音阵下来,道:“玄一,你还在嘛?我刚刚有事情忘了问,麻烦你再出来一下。”

    玄一立刻道:“什么事?”

    这人出现的太快,阎小六险些忘了自己要问的事。刚刚那女鬼说了什么来着?怔了一下,阎小六道:“我想问,你可知那壹青殿殿主生前姓名?”

    玄一纳闷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时候才问壹青殿殿主生前姓甚名谁,总不可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沉吟片刻,阎小六直接了当道:“……那壹青殿殿主生前可是叫明祀?”

    “……”

    玄一没出声,突然就不说话了。阎小六道:“我知你不好多说,你只说是或者不是便好?”

    半晌,玄一点头应道:“是。”

    顿了顿,又道:“你是如何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鬼生前的名字,死后便显少有鬼提起,更何况还是鬼王。若不是提前去查过,她都忘了那壹青殿殿主生前叫什么。

    阎小六道:“刚刚看见了一个女鬼,听她提了这个名字,突然就想通了整件事……”

    先前他便猜测城中闹鬼之事,有鬼界的四鬼王之一参与其中,刚好那女鬼只说了这一个名字,也承认了城中闹鬼之事是那人所为。总不可能是这个叫明祀的人买通了鬼界的一个鬼王,让鬼界的鬼王替他背负着这么大的事情、还快屠了整座城吧?

    可若是那明祀本身便是鬼界四殿之一的鬼王呢?这件事好像便能说的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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