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陆家满月宴这天,李嬷嬷早就交代说这是凤清婚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决不能马虎。于是凤清一早便被芍药和牡丹叫起来梳洗打扮,等一切收拾停当,她就一个感受,那就是重。世家之间依然流行长安的高髻,再加上簪、钗、钿、步摇等等,脖子都要断了,一想到要顶着这么重的发髻一整天,凤清都要绝望了。

    陆家与齐国公府分属建康的两端,到底是吴姓旧族,盘踞建康多年,宅子比他们这些南迁的世家大气多了,陆家便是五进的大宅,且传承百年,一砖一瓦都颇有些古朴隽永的意味。凤清一到便被引入后院,已经有不少女眷在了,她看了一圈,母亲柳夫人和大嫂杜氏还没来,她便自去找了个亭子喝茶。

    她刚坐了没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就听见一道少女尖细的声音传来:“如今到底是世风日下了,什么人都能踏上世家的门了。”凤清皱了皱眉,循声看过去,见是一个眼生的少女,站在栏杆边,斜眼看着自己。月季俯身附耳道:“这是顾家大娘子,长房嫡长女,传闻之前想与裴家结亲,被薛夫人婉拒了。”

    凤清端起茶杯浅呡了一口,“江南的夏日到底是要燥热些,连聒噪的鸟虫都比长安多,不过这茶倒是挺解暑,看来得让陆家多上些,好降降燥。”

    顾家大娘子闻言就要跳脚,旁边的人忙按住她,裴家七娘这时也来叫凤清,邀她一起去看小婴儿。因薛夫人之故,她与裴家兄妹都是一起长大的,所以也不疑有他,权当是打圆场,跟着去了。

    眼看着路越走越偏,凤清起了疑心,“七娘,不是说要去看你五姐吗,是不是走错路了?”

    裴七娘脸色有点不自然,“许是吧,那要不我们在这等会儿,我让丫鬟去问问路。”说着,便让跟着的丫鬟去问路了。

    凤清没说话,只盯着她看,不一会儿,裴七娘顶不住了,带着哭腔说道:“四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是我让她带你过来的,不关她的事。”裴谦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打断了裴七娘的话。

    凤清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人,燥热的天气让她的火气也抑制不住的往外冒。

    看见她明显生气的神色,裴七娘急急开口:“四娘,你不要怪三哥,都是我,他就要去寿春了,这一去不知多久,我也是不想让他难过,是我把你们约到这的,想让他走之前再见你一面,你要怪就怪我吧。”裴七娘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合适,声音越来越低。

    “你们还当真是兄妹情深,只是拿我作筏子不合适吧。”凤清语气有些严厉。

    裴三郎忙深深一揖,“四娘不要动气,此事是我们兄妹的错,还有上次在街市,也是我行事不妥,母亲已经训诫过我了,还望四娘见谅。”

    见凤清还是不语,他又继续说道,“昨日吏部的任命下来了,我将去寿春任职,这一去至少三年,我先前也打算着见四娘,不,见齐国公和四娘一面,为上次的事情道歉。”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凤清看着裴七娘泫然欲泣的脸,裴三郎满是歉意的神色,心里也不忍苛责,“怎地是去寿春,寿春如今直面回鹘,太危险了。”

    “危险也总得有人去啊,我裴谦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本就是为了报效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等更是当仁不让。”

    凤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满眼担忧的裴七娘,终是放柔声音说道:“寿春是咽喉要地,裴三哥此去定能建功立业,祝愿三哥一切顺利。”

    裴三郎闻言,露出满足的笑容,又对着凤清深深一揖,拉着裴七娘走了。凤清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一抬头,却见不远处的楼台上,越修和一男子正看着这边,也不知看了多久。

    凤清心里直暗骂倒霉,但一想自己又没做错什么,遂又直直迎上越修的视线,两人对视了几息,青松过来请凤清上去。

    凤清到了楼台上一看,看来从裴七娘拉着自己离开人群就被盯上了,这楼台之上一览无遗。有外人在,凤清福了福身见礼:“国公爷。”完了又看向旁边的男子,越修给她介绍:“这是陆家大郎君,陆绶。”陆家大郎,那就是今日满月宴主角,陆家长孙的伯父,凤清闻言,再次福身见礼,陆绶也起身还礼。

    “我与公维在此议事,见夫人过来,故等候夫人一起入席。”越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于是凤清也若无其事的回道:“妾身与裴七娘闲逛,碰上裴三郎君也很意外,听闻三郎君要去寿春了,遂多言了几句。”

    陆绶闻言向越修眨了眨眼,不过凤清没看到,越修也没搭理他,“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说完,轻揽着凤清就往下走,陆绶挑了挑眉跟上。越修将凤清送到后院垂花门,便离开了。

    凤清进去看见裴七娘已经回去了,正在薛夫人身边,眼睛红红的。薛夫人看见她,一脸的歉意,看来是知道了,还训斥了七娘,凤清朝薛夫人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薛夫人点头回应。两人的官司被柳夫人看在眼里,忙拉过凤清询问,凤清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柳夫人听闻裴三郎要去寿春也是一阵唏嘘。

    回去的路上,越修神色平静,但是却一言不发,凤清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今日见裴三郎我确实不是故意的,他也是为了上次的事情向我道歉,知道他要去寿春,想着寿春危险,我就多问了几句,仅此而已。”

    “嗯,我明白,我并未放在心上。”越修回道,转头看见小妻子带有疑虑的眼神,他想起自己也是这么回陆大郎的,然后收到的是同样不相信的眼神以及幸灾乐祸的调侃,看来自己的在意还是太明显了。

    他将凤清凤清揽在怀里,脑袋避过她的发髻,轻声说道:“我心里是有些不舒服,但我也相信你说的话,相信你们之间没什么,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心里会有芥蒂,我过会儿就好了。”

    凤清没说话,两人默契的不再提起此事。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了几天,这天快要晚膳时分,柳夫人派人来传话,“四姑娘,夫人让小的来传话,三郎君将要随大军南征,后日一早就要开拔,请姑娘明日回韦家一聚。”

    “后日?这么快?”凤清惊讶的坐直了身子,之前听越修说要下旬,应该还有几天啊,而且这件事越修没有表现出来一点,这让她有点措手不及。随便说了几句打发走了传话的婆子,她陷入了沉思,看来汝阳王应该是出手了。

    晚上越修回来,他依然没提起此事,直到两人躺到床上,凤清忍不住了,“母亲让我们明日回韦家用晚膳,说二哥后日就要开拔南征了。”她说完定定的看着越修,似乎在等他解释。

    越修不紧不慢的回应:“嗯,那明日你早点回去吧,我下值后过去。”说完,见她不太满意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你就这么想知道内情?我本不欲让这些事情烦扰到你。”

    “那是我亲父兄,我肯定会担心啊。”

    越修很想问问,那你担不担心我,终究还是没问出口。“经过中书省、尚书台合议,十六卫裁撤一半并入神策军,剩下的一半设为禁军,不过禁军统领人选还未定下,此次从神策军抽调兵力南征,”他顿了一下,“南征统帅是陆绶。”

    “陆绶?所以陆家满月宴那次,你们就已经有结果了?”

    “那个时候只是有想法。”

    凤清不知父亲知道此事时是何心情,他费劲心思,结果除了把二哥送去攒军功这个目的达到了之外,其余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看起来此次南征统帅是落在了世家手里,可是陆家是吴姓士族,与他们这些南迁来的侨姓士族,关系颇为微妙。如今又让神策军壮大了队伍,增加了威望,纵使有了禁军,可这禁军统领的位子抢得到吗?

    她又抬头看了眼越修,他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背,“禁军统领是不是给陆绶留着的?”

    越修微怔了一瞬,她反应如此快,倒是在他意料之外,他不语,只微微颔首。凤清无声笑了起来,难怪,难怪陆家满月会给自己送请帖,想来赴宴只是幌子,真正目的是为了遮掩越修和陆绶的密谈,说不得那日汝阳王也在,他们在谈笑间便定下了这许多事。

    越修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说道:“义父有分寸的,你放心,岳父只要不太过分,就不会有事的。”汝阳王高朔的两个儿子都在御驾南下时因抵御回鹘战死沙场,迁至健康后,越修便拜了高朔为义父,许诺将来为其养老送终。

    凤清低头不语,只伸手紧紧抱住了越修,仿佛要汲取他身上所有的力量。越修回应着她,隐隐的心疼,他本欲让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看着她为父兄担心,又不忍她被蒙在鼓里。只是,庙堂之争,从来都是血雨腥风,他也不知未来会如何。轻抚着她的小腹,他想着:有个孩子会不会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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