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担忧越修那边的境况,凤清连番催促,终于让庞长史筹集了一车药材先送去夏口,看着远去的车队,她微微松了口气,又回到粥棚前继续忙碌。这几天,她和月季带着太守府的下人都在外面粥棚帮忙,越修和萧信不在,她们得代表太守府有所作为,取信于民。

    越修这边正缺药材,凤清送过来的一车正好解了燃眉之急,青竹也带着荆州刺史府的府兵到了,还带来一个消息,青松跟着的官船到了。

    韦刺史还特意在刺史府候着,结果听说越修不在船上,早已去了江夏,当时脸色都绿了,再听说小侄女凤清也去了,他更是想去死一死了,生怕韦家的宝贝疙瘩出了事。忙不迭的让青松跟着官船和赈灾粮也去了江夏,还特意把自己看重的心腹还有贴身的护卫都派去了江夏保护凤清。

    越修这边有了人,有了药材和粮食,可以放开手脚了,于是一道道政令下去,终于看着夏口的疫情有了缓和的迹象,然而凤清这边却是情况不妙。

    这日晌午,凤清正在清点上面下发的赈灾粮,庞长史突然神色匆匆的进来,声音凝重的禀报:“韦夫人,城外的灾民安置点出现了很多发热的,请城内的医师去看过了,开了药也不见效,这有点蹊跷。”

    凤清闻言,心头一紧,看来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忙修书一封,派人送去夏口,询问那边的疫情如何,可有找到解决的法子。这边也当机立断,“庞长史,立刻传令下去,封闭城门,将已经患病的灾民和未患病的分开,城外继续搭建避雨棚,安置患病的灾民。未患病的都放进城来,统一安置,后面若城内也发现患者,立刻送往城外。”

    庞长史有点犹豫,“韦夫人,如此一来,城外的灾民怕是要闹事,他们会以为是官府不管他们了,若再被有心人士煽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夫人三思啊。”

    凤清神色坚定地看着他:“在城门口搭建临时衙门,太守衙门的所有人,一半去城外守着,一半在城内。”

    庞长史还欲张口,就听凤清的声音又传来:“本夫人是陛下亲封的二品永安郡夫人,我也会在城外守着,这下庞长史放心了吧。”

    “不行,你不能去!”凤声刚到衙门,就听见凤清的安排,急急出声反对,“要去也是我去,我才是江夏郡太守夫人。”

    “长姐,城内的事情还需要你撑着,我们城外这么多人吃的、喝的,病人要用的药材,这些都得城内往外送。长姐掌家这么多年,这些事情肯定得心应手,但小妹就没这能力了,我们这是人尽其用。况且,长姐你还得照顾阿盛呢,可不能大意。”凤清扶着长姐坐下,揽着她的肩膀柔声解释。

    提到阿盛,凤声显然有些动摇,可看到小妹单薄的身子,她还是想要拒绝,凤清忙又接着开口:“就这么定了,长姐,江夏城里就交给你了,我们在外面能不能吃好喝好,可全要靠你了。”

    凤声无奈的点点头,终是同意了,但把自己从韦家带来的几个丫鬟,一并都交给了凤清,一定让她带着才放心。

    “长姐,如今事态紧急,以前姐夫和城里的士族关系如何啊,能不能让它们出面也承担些遏制瘟疫的事务?”

    “这我不知,衙门的公务我一向不过问的。”凤声快速回答道,凤清闻言看了长姐一眼,不再言语。

    凤清看着缓缓关上的城门,说完全不害怕吗,那肯定是假的,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会冒出守在城外的想法。或许最近在粥棚见识到了太多的民生多艰,让她心生恻隐;亦或许是每天都只来要半碗粥的那个小女孩对她充满善意的笑容;也或许是越修的行为让她受到了感染,最终让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城门外的灾民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寻常,纷纷涌了过来,青松和月季忙挡在凤清面前。凤清却推开他们,行至灾民面前,朗声说道:“各位乡亲们,大家不要惊慌,城外患病的人太多了,为了不影响其他人,我们都聚集在城外先治病,等治好了就可以进城。粥棚会一直开着,不用担心饿肚子,医师看诊和药材都是不收钱的,大家尽可以放心。”

    “那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去治病?”

    “现在说的好,谁知道会不会过两天就不管我们了。”

    “是呀,难道是瘟疫,所以不让我们进城......”

    “瘟疫......真的像啊......”

    人群里七嘴八舌的,开始骚动,凤清见状,忙大声说道:“乡亲们放心,我和太守府衙门的人都会在这里,一直到大家都痊愈为止。至于瘟疫,那是无稽之谈,之所以分开,是患病的人太多了,若还聚在一起,好人也容易得病,就好比待在瘴气林里,能不得病吗,大家说是不是啊。”

    “你一个女娃家家的,说了算吗?”

    “就是啊,太守府的人能听你的?”

    “我乃当今陛下亲封的二品永安郡夫人,荆州刺史也不过正四品,当然说了算。江夏太守萧信是我姐夫,这次的巡察使越修是我的夫君,你们说太守府的人会不会听我的。”凤清掷地有声的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人群开始安静下来,她又接着说道:“大家看到了,我命人在这里搭建了临时衙门,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和大家共进退,所以请大家放心,官府不会不管大家的。当然,若是有人敢借机闹事,府兵们也不会纵容,接下来大家听庞长史安排。”

    庞长史依照凤清的嘱咐,将患病和未患病的灾民分开安置在了城门两侧,中间是侍卫守着,防止乱窜,凤清则带着太守府出来的丫鬟婆子给患者煎药,还有每日用熏艾杀毒,所有的人都带着用艾草熏过的布巾,防止被过了病气。

    很快越修的回信也到了,当看到信中的“伤寒”二字时,在场的人俱是面色凝重,凤清的心也沉了下去。伤寒会死多少人,她没经历过,但她从史书上看到过,那一个个数字触目惊心,好在前朝研制出了治疗伤寒的法子,可是对于眼下是不是真的有用,谁也不知。

    沉默了片刻,凤清沉声道:“既已确定病由,那就对症治疗吧,劳烦几位医师开出方子,所需的药材也开个单子出来,我派人去筹集,都各自去忙吧。”

    “姑娘,要不咱们回城吧?”所有人都走后,月季带着哭腔的劝着凤清。

    “傻丫头,这路都已经走了一半了,此时回去,岂不是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我们自己注意点,带好面罩,每日熏艾,不会有事的,你若是担心,我送你进城。”

    月季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姑娘不走,我也不走!”

    凤清揉揉她的脸颊,“不怕,有这么多大夫在,肯定都能治好的。”

    话是这么说,现实却无比的残忍,随着病程的进展,每天都有很多患者不治身亡,远处的焚尸坑几乎整日不停,整个灾民安置点都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中。

    凤清再次修书一封,送去了荆州刺史府,将江夏和夏口的灾情详细叙述,请求从襄阳筹集药材和大夫,她现在也管不了瘟疫的消息会不会扩散了,只能先救眼前的人。

    这天晌午施粥时,有个小姑娘一直没有来,月季就问了几句,才知道她也染病了,施完粥月季去看她,没想到前日还言笑晏晏的小姑娘竟然已经奄奄一息。凤清听闻,心里也有点泛酸,她也记得那个小姑娘,每次给盛完粥,她都会收获对方一个感激的笑容。

    她沉默着套上罩衣,戴上面罩,想去看看那个小姑娘,月季看着她,双眼含泪,终是没出声劝阻,也跟着动作。两人到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昏迷,她母亲过来照顾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在在边上啜泣,看到凤清到来,眼神还有些呆滞,还是旁边的人提醒,才反应过来,忙笨拙的给凤清行礼。

    凤清拦住他,坐到小姑娘身旁,她母亲叫了她好几声,她才缓缓睁开眼睛,“阿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小姑娘微弱的话音刚落,她母亲的泪水便掉了下来,泣不成声,凤清偏过头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绪,抚上她的头发,柔声说道:“怎么会呢,你才多大啊,说什么死不死的,这里有这么多大夫,你肯定能挺过去的,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可是我看到这里好多人,像我这样子没几天就死了。”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上天肯定会眷顾你的,你想要吃什么,姐姐待会儿给你送来,我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坚持。”

    “我想吃芙蓉糕,我以前上街卖花时听人说很好吃。”

    “好的,姐姐这就让月季姐姐去买,很快就回来。”月季也忙点头,转身就往外跑去,小姑娘闻言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可她最终还是没能尝上一口心心念念的芙蓉糕,听着她母亲不再压抑的哀嚎,凤清突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站起身,四处张望着,目之所及的都是一张张面黄肌瘦,毫无生气,充满绝望之色的脸,还有时不时的咳嗽声响起,看着他们饱含求生欲的眼神,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冲了出去。

    回到临时衙门里她的房间,看见桌上一直放着的她爱吃的桂花糕,她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泪水也不知何时流了下来,和糕点混在一起,而她毫无所觉,只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

    “姑娘,你坐了快两个时辰了,米水未进,喝点粥吧。”月季端着碗清粥进来,担心的劝道。

    凤清摇了摇头,“去让庞长史过来,让他把死亡的灾民名录也拿过来,我想再看看。”

    月季无奈,应声出去了,不一会儿,庞长史便匆匆过来了。

    凤清接过册子,一页一页的翻着,手指摩挲着那一个个普通的名字,之前看时不觉得,如今再看,却仿佛看到了一张张打过照面的脸。

    突然,她猛地站起身,睁大眼睛,快速的翻过每一页名册,直至翻到最后,她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她似乎明白了父亲和叔父在荆州的秘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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