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军凯旋后,按照惯例,自是要论功行赏的,百官初时也并未在意,却不想,汝阳王高朔动作频频,一个惊雷接着一个惊雷。

    高朔先是迅速将神策军与禁军分别重新整编,禁军负责宿卫宫城与皇城,神策军驻扎在城北,负责京城的防卫,又抽调了三千神策军与原荆州的府兵组成了荆州卫,常驻襄阳,拱卫荆襄。

    而这三支兵马的统帅,也颇为耐人寻味,神策军仍由越修执掌,这是大梁现在立国的基石,高朔交给自己义子也无可指摘。

    荆州卫大将军则由左神策军中护军秦肃调任,同样在南征中立功的校尉冯翊补了秦肃的位置,成为新的左神策军中护军,这两位都是霍冲叛乱后南渡的流民出身。

    这一连串任命下来,世家坐不住了,眼看着京城上下乃至京口、荆襄等战略要地都要被高朔牢牢控制在手中,世家开始联合上书,意图说动陛下阻止。

    可就在这时,陆绶因为南征大胜被任命为禁军统领的诏令自门下省发出,同时韦圭亦因南征军功卓著,被升任为荆州卫中郎将,这又让世家哑然,摸不清他的用意。

    还没等世家回过神,这日,高朔再次在朝堂上抛出一枚惊雷。他上奏陛下,欲效仿前朝设立太学,天下学子可不论出身,不论年龄,只要通过考核便可入学,入学半年后,再通过考核即可入仕,同时减少世家恩荫入仕的特权,以给太学生留出位置。

    此言一出,朝野震动,世家的反对更是激烈,甚至连一向喜欢和稀泥的尚书令谢老太爷也上书陈情。

    而在这一波风起云涌中,韦侍郎与尚书左仆射崔老太爷却始终缄默不言,崔家嘛,好理解,崔老太爷的侄子正是新任的荆州刺史,刚得了好处,自是不好多言。

    韦家身为外戚,保皇是天然的使命,故而大家都以为韦家是在等待时机。直至此时,各世家终于明白了,联想起江夏一案对韦继不痛不痒的处罚,肯定是韦家已经和汝阳王达成了某种交易。

    事关世家长远利益,各家连番登门,欲求见韦侍郎,想要说服韦侍郎一起反对。但其实此时的韦侍郎也是有苦难言,心里暗骂高朔狡猾,两人明明只是说好让韦圭去荆州,韦家便不反对减少世家恩荫特权一事。却没想到,高朔还搞了太学这一出,这让韦家进退两难,最后韦侍郎不得不称病谢客。

    见韦侍郎这边的路子走不通,遂又打起了凤清的主意,纷纷让家里的女眷递帖子拜见,却不想,凤清人都不在建康,再次扑空。

    但即便如此,越修这里依然书信不断,带凤清出来,确实是他算好的。他知道义父的动作一定会引起世家的反扑,不想凤清为这些事烦扰,正好她的身体也需要休养,一举两得。

    看过陆绶送来的飞鸽传书,他心里有了数,陆绶一直与他保持联系,故而他对建康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韦家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太后和陛下的态度,如今看来,陛下是默许的,毕竟陛下也不想朝堂上放眼望去,全是姻亲。

    大梁立国百余年,虽有科举,却只能说是聊胜于无,考官是世家子,出题者是世家子,考生也不少是世家子,寒门考生想要博得世家考官的青睐,难如登天。

    三年一次的科举,选出来的寒门士子屈指可数,朝堂依然被世家牢牢把持。如今恢复太学,不论出身,择优录取,这无疑是在动摇世家的根基,想要实现,必是层层阻隔。

    越修来到后院,凤清正在和那两只小兔子玩,看着她拿着菜叶子去逗弄它们,兔子伸头要去吃了,她又很快拿走,让兔子扑个空,她和芍药一阵大笑。“孩子气,”越修心里暗道,摇了摇头,脸上不自觉露出宠溺的笑容。

    “你再这样,兔子要不跟你玩了。”

    凤清站起身看向慢慢走来的越修,“怎会,你看它们多开心,再说了,我也不是每次都不给它们,还是能得逞一两次。你个不解风情的莽夫,不会懂得。”

    “我不懂?我不解风情?”越修苦笑,“夫人,你是不是忘了,他们还是我带回来的。”

    “你带回来又如何,它们是我在照顾!”凤清杏眼圆睁,瞪向他,越修看着她气鼓鼓的可爱模样,无声地笑了。

    “今天要不要去附近的镇子逛逛?”

    凤清一听可以出门,刚才的不满瞬间抛到了脑后,“好啊,去哪里?”

    “这里五里外有个小镇子,我听管事说今日有大集,我们可以去赶集。”

    “赶集?是什么?”凤清从小在长安长大,南下前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每年去骊山避暑了,从未听说过赶集。

    越修耐心的跟她解释:“赶集就是去逛集市,集市就有点类似长安的东市和西市,只不过长安的东西市是常年营业,小地方人少,就固定的日子,比如逢五、逢十才会有。”

    “原来如此,有点意思,那我们去吧,我还没见过呢。”凤清轻摇着越修的手臂。

    越修点头,随即唤来青松去准备。

    这个镇子因临着天目山,名字便叫做天目山镇,两人到的时候,集市已经热闹好一会儿了,凤清满眼好奇的四处张望。

    说实话,这个集市远不如长安的东西市繁华,甚至连之前襄阳的都比不上,就堪堪两条街,街道也狭窄,但胜在新鲜。有许多以前不曾见过的小玩意儿,还有看着不怎么干净但却生意不错的小摊,以及来来往往穿着布衣但满面笑容的男女老少,是凤清甚少接触的烟火气。

    两人的衣着气度都不普通,再加上脸生,一出现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有羡慕,有敬畏,还有警惕......

    凤清径直走向了一个卖竹笋的小摊,摊主在边上放了剥好的笋吸引顾客,凤清惊奇的来回瞅着边上还未剥的笋,“原来笋是长这个样子的,我还以为就像竹子一样,细细长长的,没想到居然是胖胖的一大块。”不等越修回答,又疑惑地开口:“咦,笋不是春天才有吗?现在怎么就有了啊?”

    摊主是个老伯,见有人询问,立刻挤出笑容介绍:“夫人说的是春笋,这是冬笋,比春笋更鲜嫩。”

    说着就用手拿起一块,殷勤地指给她看。老伯拿着笋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带着泥土,手背上也满是皲裂的小破口,如今已是冬月,他还穿着单衣,凤清心里有些不忍。

    见她不语,老伯忙又讨好地说道:“我们这儿有汤泉,地热一些,故而冬笋发的早,也长得快些,夫人要不来一些尝尝鲜?”

    冬笋都在土下,不好挖,也稀少,因而价格昂贵,这小镇子上,富户有限,老伯一早就来摆摊,到这会儿也还有一大半没卖掉。这玩意儿娇贵,放的久了,口感就不好了,更卖不掉了。

    凤清看着老伯脸上因一直笑着而愈加明显的沟壑纹路,黝黑的脸色,眼神里有讨好,有期待,还有些畏惧,她看了眼越修,越修朝她微微点头。

    “老伯,这些我都要了,帮我装起来吧。”

    “好嘞,谢谢夫人,小的绝不夸口,夫人尝尝便知,鲜掉眉毛嘞。”老伯的笑容更深了些,这次连带着眼睛都弯弯的,动作麻利地用细麻绳编的网袋给装起来,递给青松时还在连连道谢。

    凤清继续往前逛着,还看到了许多山货,冬天农田里闲下来了,就有许多身手好的青壮会进山碰碰运气。若能猎到袍子、獐子等猎物,既能换钱,过年的肉也有了,即使猎不到大的,野兔也能打打牙祭,或者采到灵芝一类的名贵药材,也能换点银钱。

    正看着,突然一缕白色吸引了凤清的主意,她快步上前,见是一块皮子,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纵使见惯了好东西的凤清眼里也满是赞赏。

    “这皮子怎么卖?”不等凤清开口,越修先问起价来,他看见了凤清眼里的惊喜,毫不犹豫便想买下来。

    守摊的是个瘦削的少年,衣衫比先前那位老伯还要单薄,冻得脸色都泛着青白,许是慑于越修的气势,他略微瑟缩了一下,眼里也满是惧怕和防备,没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吗?”凤清惊讶的问道。

    少年依旧不说话,点了点头。

    凤清满是意外的和越修错了个眼神,这样的皮子在建康随随便便都是五百两以上,还不一定能买到,这个少年要价也太低了,凤清生了些怀疑。

    少年以为他们嫌贵,也顾不得害怕了,嘶哑的声音急切地说道:“这是上等的白狐皮,很少见的,是以前我阿耶猎下亲自取得皮,他的手艺很好的,皮子一点都没损伤,一百两不贵的。”

    少年说完,伸手把皮子往怀里拽了拽,声音低了些,眼圈泛着红,“若不是阿娘病了,我也不会卖这块皮子的,这是阿耶用命换来的。”从衣袖下露出的小臂上满是淤青。

    “就一百两,我要了。”说着,凤清便示意芍药付钱。

    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舍,随即又露出欣喜,忙伸手去接银子。

    “慢着!”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怒喝。

    凤清回头一看,见是一位锦袍玉带的青年男子,身躯一个能分边上的小厮两个,正一抖一抖的往过来挪。

    凤清随意一瞥便移开了眼,实在是看不下去,她朝越修眨了眨眼,越修无奈的笑笑,不禁腹诽,“还好自己的皮囊还看得过去,否则估计是怎么努力也没机会赢得美人归啊。”

    男子气喘吁吁的挪到近前,怒声道:“两位是外地人吧,这皮子我早就看中买下了,呶,那就是我付的银子,两位这是要抢我的皮子吗?”

    凤清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皮子边上确是有一只小碗,里面放了十两银子。

    那少年自那男子过来,便把皮子紧紧抱在怀里,手指都攥的发白,脸色涨红,嘴唇哆嗦着,过了片刻才挤出几个字,“他......他说谎,我并没有卖给他!”

    越修此时已经大概明白了七八分,他伸手将凤清拉到身后,朝着男子走了几步,男子也看出面前这两人来头不小,但依旧强撑着:“你......你要干什么,你要敢伤我,我绝不放过你,临安县令可是我亲叔叔!”

    越修置若罔闻,只冷厉的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少年,“这皮子今日先别卖了,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吧,我们有大夫,或许我们可以帮你。”

    先前他便注意到了,少年右手无名指的茧子,显然这少年是个读书人,他想起即将要设立的太学,这或许是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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