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意面色复杂柔声道:“今晚之事……”

    沈渡神色疑惑。

    月色晦暗,眼前的少年五官模糊、朦胧,她犹犹豫豫,“我……”

    方才沈渡在窗外她和沈澹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李安意真是手足无措,接二连三被沈渡撞见尴尬之事。

    沈渡面容平静地直视窗内慌张的李安意,仅呼吸快了几分。

    他安静地等她开口。

    李安意害怕沈澹出来发现他们正见面,遂下定决心道:“沈渡,谢谢你。”

    明明你是好心给我送信,我却因惊慌失措将你关在窗外。

    “没事。”

    沈渡因压低嗓音而显得暗哑声语钻入李安意的耳中。

    是我马虎开窗呼喊才引发后面一系列的事。

    两人心里有一箩筐的话,却苦于时间紧迫只能挑挑练练说些简短的语句。

    一番交流,这对仓促组合的盟友该说的都说了,剩下只有一些不适合两人之间的对话。

    他们的关系仅由沈渡嘴里报恩这条微弱的线相连,一条随时能断开的细线。

    李安意疑惑原身究竟做了什么,值得沈渡冒着诸多风险相助,他们这对叔嫂之前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瓜葛?

    她难得升起好奇心,旁人不可解,答案在自己。

    但是,李安意承认她对帮助自己的沈渡产生无法忽视的好感。

    其实在元宵节那夜,她独自待在室内,听闻敲声,见到沈渡周身寒意缠绕,手提与气质格格不入的花灯,心里是无法遏制的欢喜。

    佳节有人惦念,怎会郁闷。

    只是沈渡的理由过于正经,她忽视内心的雀跃,思考他的建议。

    沈渡夜间送信的做法可行,李安意轻松了,却过于麻烦他,对此她稍微难为情。

    然而,沈澹已对她的行踪产生怀疑,时常询问桃芝,一时之间李安意又寻不出更好的方法,暂时有愧翻墙的沈渡。

    遂企图找个方法报答沈渡,冥思苦想,无意间瞧见他送回的木盒,决定赠酥糖和糕点,先前的他皆食完,想必不讨厌吧。

    仲春时节,天气转暖,李安意放些吃食在垫着布的狭窄窗台上,沈渡却纹丝不动,她沉吟执笔写下几句话放入兔子灯中。其后,糖和甜食全被拿走。

    只是有时沈渡未送信,食物依然被人取走,李安意疑云满腹,他夜夜都来吗?

    压抑心底的疑惑终会膨胀,恰好正主在前,李安意随口问:“我送你的甜食怎么样?”

    她喜酸甜之物,然而买来的糕点大多要么甜的发齁,要么酸的掉牙。

    无聊又会些厨艺的李安意决定自己试试,钻入厨房研究,大获成功,后来送的食物有些是她和桃芝一起做的。

    桃芝这丫鬟厨艺也是令人刮目相看,前期大半都是她动手,李安意在旁学习。

    出锅的甜食,桃芝和绿衣赞不绝口,不过她们是亲近之人,自然向着李安意。

    她想获得他人公正的评价。

    沈渡不知所以,她怎么问些无关紧要之事,他迟疑缓缓道:“好吃……”

    初春,沈渡半夜送信无意看见窗台上放置的糕点,他咕哝她这什么奇怪癖好,喜欢吃凉的。

    后来某天他从兔子灯里摸出一叶套印山水林木的碧苔笺。

    碧苔笺是用水中苔菜为原料,其色浅绿,因清丽的设计,广受欢迎。

    李安意罕见写信,是什么?

    沈渡抱着疑惑翻墙,他回去后蹙眉翻看,往日鲜少展颜的面容,一抹笑意荡出。

    笺纸上寥寥几字,小渡,窗外甜食是给你的,记得拿走。晚安!

    收敛笑意,他凝视李安意端庄的字迹眉间皱得更紧,她的字……

    算了,昏暗烛光里,挺立的少年叹息何必追究!

    听沈渡回答后,李安意松气转而认真告诫他,严肃道:“勿要学沈澹喝酒,伤身体。”

    除夕那夜,来福扶着醉醺醺的沈澹返回博海院,顺道告诉李安意路上遇见沈渡,且沈渡与沈澹一并喝过酒,她恼怒沈澹这个家伙居然敢拉未成年喝酒。

    “嗯!”

    冷冽的声息混合竹香和泥土的芬芳萦绕空中。

    竹影落地斑驳,沈渡走了。

    李安意关窗吹灯入睡。明明不符合两人关系的话语,她还是问了,还有桃灵之事何时告诉他好?

    沈渡翻墙回院,明明在李安意仓促关窗时他该回避远离,可他竟像脚底沾胶似的站在窗外,屏息偷听他们的交谈。

    *

    清明节当天,天空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晨光熹微,透过疏云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卯时,李安意天未亮便起来洗漱,趁着灰暗的天色乘马车赶去城外少陵原扫墓。

    清明节大雍朝按照惯例放三天假,百姓和世家大族皆趁此假期去盛京城外扫墓、祭祖,此时东南西北四门堵得水泄不通,故人们会早起提前出门。

    沈澹欲陪李安意一同前去,只是他因过度劳累失慎睡过头,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承恩伯府清明时亦会放不当值的丫鬟归家祭拜,而今日博海院当值的桃芝被李安意带走,一时之间竟无人喊沈澹起床。

    恓惶醒来的沈澹洗漱、更衣,拿上早饭乘马出府,被堵在人潮中,等他赶到少陵原,李安意早就离开。

    李安意和桃芝坐在大小适中的马车上,绿衣挥舞马鞭赶路,一路畅通无阻。

    掀起窗帘眺望,远处青山逶迤、峰峦耸翠、视野开阔,空中弥漫淡淡青草的气味,点点花香悄悄流淌,令人心旷神怡。

    红日从云层中冉冉升起,刹那间光华万丈,叫人目定神移。

    少陵原位于盛京郊野,地势高亢,风景优美,四周成片郁郁青青的树林,一道清明渠分支流入蜿蜒,原里墓碑林立,静谧而肃穆,威武侯夫妇的墓便葬在此地。

    春风拂过,柳枝摇曳,诉说过往。

    李安意站在墓前,目光沉沉凝视墓碑上深邃有力的几字。

    【威武侯李虎与其妻林月瑶合墓】

    墓碑上的字迹虽经受风雨洗礼,却依旧庄重沉稳,如同深深刻在李安意的心里。

    她缓缓抬手抚摸古朴的字,细微的摩擦感传来。

    一旁焚烧纸钱的桃芝眼含泪水,开解道:“小姐。夫人见您来会高兴的。”

    绿衣轻手轻脚除去杂草。

    李安意平静地擦拭碑文,每一个动作仿佛用尽全身之力,细致而虔诚,好似做过千百遍。

    前世父母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李安意泫然流涕,时时跑去墓地,坐在碑前边触碰冰冷的石碑边与父母对话。

    沈澹下班后未看见李安意,便知她又去墓地,有时他会在一旁默不作声陪她。

    烟雾袅袅升起,带着她的想念与哀思,穿越时空飘向遥远的21世纪,火光跳跃,映着她眼底的泪水,跃过时空障碍来到父母墓前。

    淅淅沥沥的雨珠飘落,打在翠绿的叶儿上,无端添了几分寒意,细小的雨珠钻入浅衣女人的云髻上,又无声无息触碰她温婉的面容,带来温润的湿意,好似轻吻。

    氤氲云雾中,李安意默默整理情绪,手脚麻利地擦拭墓碑,又将香烛、酒食、水果小心翼翼摆在墓前。

    离别前,她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

    【别怪我】

    怕雨下大,去官道的土路变得泥泞难行,李安意决定返程。

    皮毛油亮的骏马嘶鸣抬腿奔跑,溅起一地水花。

    青树后隐蔽处,沈渡移步凝眸盯着远离的马车眉间猛然轻拢,她……

    “周大人找您。”

    黑风向愣神的沈渡行礼提醒。

    沈渡转身七拐八拐来到溪边的一间简陋茅屋,茅屋外表破旧、凌乱,难以引人注意。

    他躬身进去,站在狭小的屋里直身,神色不惊不奇恭敬道:“外曾祖父。”

    茅屋内干净、整洁,布局简洁,仅一榻一案一桌加几个凳子,桌上摆放一鼎云雾缭绕的香炉、两根正燃烧的红烛,桌子靠的那面墙挂张女子画像,案上放两杯冒着白烟的茶杯,榻上坐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面容慈祥,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戴冠老者。

    老者眼中闪烁智慧的光芒,周身透出饱经沧桑后的坚韧气息,他抬手抚摸白须,点头满意地看着下首气宇轩昂、冷静高大的少年。

    他抬手示意沈渡坐下,潇洒饮茶。

    沈渡与老者对坐。

    老者放下茶杯,和蔼言:“你考虑的如何?”

    “不急。”

    *

    雨势渐小,乌云散去,天空宛如晶莹剔透的蓝宝石,纯净没有一丝杂质,金光从云层缝隙穿过,水珠在朝晖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远处的山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神秘而朦胧的美,雨后清新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

    回城之途,靛蓝的天空中各色各样的风筝飘舞,青草地上孩子们游乐、追逐嬉戏。

    李安意从郊外回来未停留,径直走入博海院正屋。

    她目光如炬,眼神一丝不苟地逡巡房间各处,不放过任何细处。室内的布局和走前一模一样。

    李安意缓步走向墨漆外罩油绿杭绸帐子的翘头衣柜,她信手打开,内里衣物整整齐齐叠放。

    又走向面向竹林的那扇严丝合缝木窗。

    一根黑发落在窗前的地上。

    李安意弯腰拾起中部成小结的黑发。

    【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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