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汪钧凌之前跟宋家兄妹闲谈时透露出来的信息,汪钧凌和许柔惠这短短一生里,属于他们彼此的时间是更为短暂的。

    许柔惠是皇帝的幺女,从小养在深闺。

    汪钧凌是将军府独子,从小养在边塞。

    两人原本就像两条没有交集的因果线,彼此不会产生关联。

    直到汪钧凌总角之年,老将军死在出征讨伐的战场里,在军中了无牵挂的将军夫人将他带回来京都。

    皇帝体恤老将军遗孀,托皇后召见将军夫人,问她有什么心愿。

    将军夫人脸色煞白、一身缟素,笔挺地跪在皇后寝宫内,决绝说道:“小女子乃家宅妇人,目光短浅,不喜吾儿从军,求娘娘替他安排先生教授学业,以后让他做个对北沧有用的文臣吧。”

    汪钧凌就这样,拜在许柔惠的老师门下,在宫内和同龄的皇亲国戚们一起读书学习。

    同窗五载,汪钧凌和许柔惠之间一直隔着一道屏风,影影绰绰,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汪钧凌读书只挑自己爱读的,先生问他治国策略,他回答得狗屁不通,问他用兵方略,他侃侃而谈言之有物。

    这少年在先生眼中,是个难以管教的蠢徒,在公主眼里却是这一众皇室废物里的清流。

    被老先生偏爱的是公主。

    老先生不止一次心中暗叹,如若许柔惠是男儿郎,必定能成为北沧一代明君,不涉党争的他,亦甘于提前站队,为之铺造帝皇路。

    汪钧凌爱极公主温声细语的清脆嗓音,也爱极她高瞻远瞩言谈下的盛世,那样的北沧,值得他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情爱之事总是说不上来为何动心的。

    汪钧凌弱冠之礼一过,就跪到母亲面前,说自己想去参军。

    自诩目光短浅的将军夫人也只是默默流泪,最终还是没有拒绝这个身形已经跟自己丈夫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子,默许他选择的道。

    汪钧凌去学堂拜别恩师和同窗那日,第一次穿过屏风,走到讲台前。

    那一日的太阳格外灼人,血液流经过的五脏六腑都是滚烫的,柳树枝条被微风轻轻拂过,仿佛有神明在拨动他的心弦。

    他终于窥探到那位声音悦耳,身影清秀的公主真容。

    此时此刻的汪钧凌,极为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念书,他不知道这世上怎样华美的辞藻才配得上,用来夸赞眼前这位公主。

    只懂兵书的他心中暗想,如果真的有美人计,便应当是这样的美人。

    明明只是同窗间寥寥几句的拜别,汪钧凌讲到自己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委实有点滑稽。

    待到汪钧凌走出学堂,一位丫鬟喊住他,给他递上纸条,那上面的字一看就出自许柔惠,上书:“愿将军无往不胜。”

    自那以后,边境和公主府常有书信往来,信使来得越来越频繁,信中的内容越来越无所不谈。

    自那以后,一身铁甲的少年将军,腰间弯刀上永远系着一个走线歪扭、自己缝制的小布囊,里面藏着一张女儿家清秀俊雅字体的字条。

    那是他全身上下除心脏外最柔软脆弱的地方。

    而那惊鸿一面,便是汪钧凌真正收复失地,大胜回朝前,唯一一次与许柔惠的会面。

    红芍默默感叹,他们二人正是凡人画本子爱写的一见误终生。

    汪钧凌出征前自是没能见到许柔惠。

    皇帝被汪钧凌用堪称无赖的方式夺去一半的城防兵马,心里是恼极了他。

    连带公主也遭到厌弃,她一直被罚在公主府内闭门思过不得外出,皇后言语里跟皇帝试探好几次,皇帝都没有点头放人。

    男未婚,女未嫁。

    汪钧凌虽是个粗人,但将军府的教养是从小刻在骨子里的,他断然做不出这翻墙潜入公主府见面的事情。

    出正月,北沧和民乐大部队很有默契地来到交战地驻扎。连星上神保持隐身状态跟着汪钧凌回到军中。

    这位自诩涵养极佳的上神,从未在汪钧凌查阅许柔惠信件和撰写回信时凑到近前偷看过,那段时间许柔惠过得如何他也是不甚了解的,只偶尔从汪钧凌跟副将的交谈中探听到只言片语,基本不存在情报价值。

    红芍估摸着,汪钧凌出兵讨伐期间,京中应该还起过变故,才导致皇帝这么迫不及待、不加掩饰地要谋害这位功臣良将。

    连星思忖良久:“这种事容易影响军心,钧凌在外这两年,极少提及京中的事情,我不清楚。”

    红芍腹诽,没事,咱也没指望过您知道。

    上天庭和凡界是有时间差的,红芍回过一趟上天庭,又跟着禄神下界,这期间汪钧凌基本都在征伐,这一场拉锯战两国焦灼接近三年时间。

    大量的精壮劳动力被派往战场厮杀,许多人家的农田荒废,亦或只靠妇孺老弱进行耕种,两国的国库都被这场战役掏空了。

    战到尾声时,汪钧凌成功把北沧被攻占的领土全都收复,两国边境线回到最初的模样。

    换句话说,他们这些年都白打了。

    红芍默默惋惜,如果没有这战争,说不定汪钧凌和许柔惠的孩子已经能打酱油,哪还能轮到这个下场。

    这时候两国皇帝终于死心了。

    他们清楚地意识到,在他们有生之年里,已经没有机会打败对方,终其一生,他们都是旗鼓相当僵持不下的对手。

    谁都没有在史书上占到便宜,取得那个改写历史的机会。

    待到改朝换代,他们依然只是北沧和民乐的君主,成不了那大一统的千古之帝。

    又一年花明柳媚,两国的使臣抵达边境线,代表各自的皇帝签署那份百姓们期盼许久的议和书。

    汪钧凌回京都前独自去了一趟边陲小镇的城外。

    他的父亲当年就葬在这遥远的边关,小镇被割让的数年里,汪家一直没有亲属踏足过此地。

    眼下墓碑已是黄沙漫漫,风尘仆仆,碑上汪老将军的名字几不可辨阅。

    汪钧凌从怀里掏出手帕,用水囊里的水浸湿,一遍又一遍将墓碑擦拭干净,他用备好的毛笔和朱砂,一笔一划毕恭毕敬地勾勒墓碑上的墓志铭。

    清酒一壶随着汪钧凌的话洒在沙地里,撒在故人的埋骨之地上:“您当年打下来的地方我要回来了。”

    汪钧凌絮絮叨叨又在墓前念叨了一下午,说自己回去就要迎娶心爱之人,那人有多好多好之类的,也不知道泉下的老将军,见到如此闹腾的儿子心不心烦。

    将军讲到口干舌燥,才堪堪觉着老将军也该听腻烦。

    他心里思量临死前说要长长久久守在此地的父亲,可不能没有趁手兵刃,还是要留一柄给他。

    于是他收起腰间佩刀上的布囊,毕恭毕敬地将佩刀放在墓前,又磕了三个响头才拜别老将军。

    做完这一切,汪钧凌跨上战马回到营帐,清点部队,班师回朝。

    此次回去,许柔惠是站在城楼上,等待大将军凯旋的。

    汪钧凌隔着老远,就看到城楼上那位一身青衣,犹如谪仙下凡的公主。

    两条因果线,这次终于缠绕在一起,只可惜造化弄人,缠成一个死结。

    连星揉揉眉心,回忆道:“师傅借着那次见面,提醒过钧凌进京万事要小心。”

    “既然那时公主就已经意识到,汪将军此次回来有危险,为何没有早做提防。”

    “他们有的,钧凌进宫面圣那日就递上兵符,他原以为兵权还给皇帝,皇帝那日没有发难杀他,一切就能揭过。”

    红芍对汪钧凌的这个决定表示赞同:“直接上交兵权确实是跟皇帝表态了,皇帝这还不满意?”

    连星轻轻摇头:“不知道,那日皇帝推脱几番,而后从善如流地收下兵符,允钧凌就此卸甲,从今之后只做驸马,我们都以为,此前的恩怨能够就此一笔勾销。”

    窗外的树影,映得一脸苍白的连星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心情。

    红芍估摸着,马上就要讲到那场大婚。

    亲眼看自己的师弟迎娶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而后两人双双死在自己面前这种事,别说是仙界,就是在凡界也不多见,红芍决定让上神先缓缓,晚点再议。

    她微微抬眉打量连星,柔声打断对话:“我们这也讨论许久了,我先去准备些吃食给上神吧。”

    连星原想拒绝,想起红芍之前承诺过的洞天驰名烤鱼,嘴角微勾吩咐道:“嗯,去吧。”

    红芍麻溜地退出房门。

    是的,他们眼下,在一罗大仙的洞天内。

    那日,红芍在大婚现场捡到昏迷的连星时,他满身都是被因果线反噬割伤的刀痕,月白色的神服上,几乎全是晕开的血色。

    没见识的小花仙不禁想,不愧是杀神,被因果线这么反噬,都死不了。

    她捞走上神时,用仙力去窥看过夜归殿上方上神的命星,还是璀璨夺目,稳稳高挂,难怪这事没有惊动上天庭。

    红芍原想,团朵云把上神运回夜归殿,飞到半空,才觉着不妥。

    上神不允许自己跟上天庭说两位前上神的事情,贸然带着一身伤的珍稀动物回去,太过鲁莽。

    万一解释不清,落下个谋害上神的罪名,小花仙有多少花瓣都不够赔。

    关于两位前上神的事情,连星并没有多信任红芍,一直没有跟她多说过什么,她在上天庭没有可以求助的神。

    这里面水极深,不是红芍这种小仙可以触碰的。

    思来想去,小花仙只能把昏睡得一脸无害的杀神,先带回去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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