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太后,太后!”赵令徽欲抓住太后的衣角,不料坠入了一片黑暗中,倏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营帐中。

    原来,只是黄粱一梦。

    “司马,您醒啦?”陈贺见状,端了水向前,“戴厚是谁?是您的亲人吗?”

    赵令徽定定神,明了自己是被打晕了。

    真……丢人啊。

    赵令徽捂脸,接过水烟谢,顺水推舟道:“对,她是我的失散多年的妻子。……我晕过去多久了?”

    陈贺倒也没多想:“想不到司马看着年轻,居然娶妻了。那您跟您妻子感情真好,我还没娶妻呢!您昏过去两天了,这些天军中事务都是曹大人处理的。您醒了就好,这几日大将军可担心了,一得空就来您这守着……”

    “陈贺!”韩信掀开帷幄大步走进来,打断了陈贺的话,“该你当值了。”

    “诺,大将军。”陈贺敛起笑容,退了下去。

    “偷听旁人说话,可不是君子所为。”赵令徽有气无力地趴着。

    “若是世上尽是君子,也不会有诸侯交战,百姓战乱了。”韩信呛回去,“人于我君子,我于人君子。人于我小人,我于人小人。”

    言下之意,嘲讽赵令徽非君子真小人。

    “我本就是苟活的小人,才不屑于做君子。”赵令徽莞尔。

    她从不想做君子,她只想活命。

    韩信没接话,大咧咧坐到赵令徽榻边,斜睨她:“本帅倒是不知,本帅的司马还有位妻子,感情还这般如胶似漆,让司马思念至此,梦中都在唤。”

    赵令徽将水碗递给他:“大将军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呢,属下还要一件件地跟你讲吗?何况,这是属下的家事。”

    “司马要讲,本帅也就洗耳恭听。”韩信接过水碗放到一边,一副她不讲他就不走的架势,“将军关心下属下,也是自然的。”

    赵令徽看不惯他一副无赖的样子。

    “大将军想听什么?听我们耳鬓厮磨,还是听我们情深意切,听我们琴瑟和鸣,还是听我们,水,乳,交,融。”最后四个字,赵令徽刻意加重了语气,她知道韩信最不想听什么,故意捡最难听的讲。

    “你!”韩信攥紧了拳头,本来无意挖苦她,只是恨她欺瞒自己,不由得嘲讽两句,谁知她半点不肯退让。如今还装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将他当做当年一无所知的韩信,现在倒成了作茧自缚,像是有什么将他胸口狠狠勒住,喘不过气来。

    他忽然想起来了,前世他们和离后,她养了许多的男宠。她和男宠们,的确做到了她所说的。

    她还曾经因为男宠的事情,被御史弹劾,只不过被吕雉压下来了。

    可是他们二人之间,从未如此过。

    胸口无形的绳子勒地更紧了。韩信喘不过气来。

    “那你‘妻子’知道吗,我们也曾如此亲密过,司马。”韩信似笑非笑,凑向她耳朵边,“他知道了,不会嫉妒吗?”

    韩信所说的“妻子”,指的当然是赵令徽那个死掉的前夫,和她前世的男宠们。

    “无妨,他大度地很。”赵令徽一点也不肯让步,“不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外室,斤斤计较。”

    “哈。”韩信被气笑了,赵令徽居然说他是外室?他是外室?他们上辈子好歹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她现在竟然说他是外室?

    “赵令徽,你真的要好好说说当年的事情吗?”韩信攥住她的手腕,目光如炬,咬牙切齿。

    提起当年,赵令徽气焰瞬间熄了一半,她真是昏头了,干嘛非要跟二十岁的韩信争这一时的口头之快。

    “大将军,什么当年不当年,属下可不清楚您在说什么。”赵令徽眼睛瞟向别处,恰好看到案几上的地图。

    见她态度躲闪,韩信被兜头破了一盆冷水,顿时冷静下来不少,笑自己多情,你看,两辈子了,她还是在欺瞒。

    韩信放开赵令徽,转过头生闷气,半天没说话。

    赵令徽也乐得装哑巴,两辈子了,她的确还没想好怎么解释。

    过了不知多久,赵令徽昏昏欲睡,忽听他道:“赵令徽,你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的吗?”

    赵令徽茫然,哑着嗓子:“什么?”

    “你为什么,和汉王出现在一个酒舍,为什么,私自出营。”韩信眸光冷淡,像是真的在说什么要事。

    “汉王来军营巡视,被挡在了门外,你在练兵,无法通传,小将只能去寻我。我只能出去,不能让汉王进来,本想先稳住汉王,不料他非拽我去喝酒,脱不得身,只能顺从了。不过我可没饮酒,只不过有口难辩,为将军做个典型罢了。”赵令徽如实道。

    “他没为难你吗?”韩信问出口又后悔,说不定她也是汉王的探子,汉王怎么会为难她呢?

    “我说为难了,将军就信吗?”赵令徽眼波流转。

    韩信:“信。我要讨个说法。”

    赵令徽忽然笑了:“说法?什么说法?是为我这四十杖的说法,还是为他为难我的说法?大将军,我们是臣,大王是君,君于臣,是高山,臣于君,是不得不从,哪有什么说法呢?我与将军实话实说,并不是要什么说法,要争什么气,只是告诉将军,臣与君的这个道理。有时候,并不是我们情愿的,也并不是我们想做的,可不得不这样做。”

    她赵令徽不傻,不是上赶着挨打,是为了让韩信明白,臣于君,错亦是错,对亦是错,有苦难言。

    “没有这样的道理。”韩信目光坚定,“我只知道有恩必偿,有过当改。”

    韩信眸光闪烁,令徽,你杀我,也是不得不为之么?所以,不是你想做的,是吗?

    赵令徽笑着摇摇头,笑自己跟二十岁少年意气一身棱角的韩信讲这样的道理。

    “阿信。”赵令徽牵过他垂在身边的手,“就当是为了我,别去好吗?什么也别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韩信回握她的手,紧盯着她:“你是在为汉王说话吗?”

    赵令徽:“你跟汉王之间是知己,我不必说什么的。阿信,汉王是你的恩人,你既然知道有恩必偿,那就该接受一切的质疑。你现在刚坐上大将军,还没有打仗,要恭谨一些。别让任何人,坏了你们的情义,汉王他信你的。”

    “我何时不恭谨了?”韩信冷笑。

    上辈子,他是恭谨谦卑,可到头来,不还是帝王猜忌,身死长乐吗?

    “我们难得在一处,你好好说话。”赵令徽软了语气。

    “那你既然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去?”韩信不肯让步,似是对这件事十分介怀。

    赵令徽:“我去,是让汉王知道,你敬他,受这四十杖,是让他知道,他这大将军没选错人。”

    让汉王明他忠心,让韩信明汉王威严,赵令徽感叹自己真是煞费苦心。

    “对不起。”韩信沉沉地道,“可是法子有的是,你不能这样伤害自己。”

    “你不必对不起,要真的对不起,就记住我说的话。”赵令徽松了口气,“……下次不会了,这次是一时无法。”

    “嗯。”韩信低声应着,“你……还疼吗?”

    赵令徽抬眸看去,看到了他眼角不易察觉的一抹红,讶然道:“堂堂大将军,竟为我落泪了?”

    韩信没说话。

    “阿信。”

    赵令徽心中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扯扯他的衣袖,刚要说什么,就听帐外有人报:“大将军,司马,曹将军求见赵司马。”

    两人握着的手忽然松开。

    韩信看向赵令徽,赵令徽点点头:“请他进来。”

    随着帷幄的撩起,走进来一俊秀青年,面容平和,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样子,虽称将军,却是文人打扮。

    曹参意外大将军竟在此,不过没有表现出来,低眉施礼:“大将军。”

    韩信点头:“曹将军。”

    赵令徽神色不慌:“建成侯恕我有伤之身,难以行礼了。”

    “司马病中,我还来烦扰司马,该请司马恕罪才是。”曹参歉意地笑笑,“实在是不得不与您相商。”

    “有什么话就坐下说,司马也不好一直抬头看我们。”韩信替曹参拿过支蹱,自己也坐下。

    “可是关于近日在军中推行新法的事情?”赵令徽猜到了两三分。

    “不错。”曹参点头,“新军法是司马所定,可这些将士们多是些粗人,没几个识字的,虽然几条严苛的他们几下了,可大部分他们是记不住的。”

    “原是如此。”赵令徽垂眉沉思,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她先前觉得他军中军纪太过松散,才有这个想法,可再一深思,若是他军纪松散,又如何打那么多胜仗?

    赵令徽叹息:“是我没有想到,建成侯可是想到了什么?”

    曹参:“司马所提军法,的确十分完备,但不适于此时。军纪既然已明,不好朝令夕改。大王入关中之时,曾去秦律法,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三条简明,又好记,可于现在又太过简明。我观司马所定之法,倒去了秦律的严苛,却又有秦律的影子。”

    赵令徽一拍手:“倒不如挑几条重要的,编纂成歌谣,让他们传唱,这样既省去了功夫,也达到了我们想要的效果。”

    暗地里,赵令徽心说,她把上辈子做廷尉时修的一些军中律法挪过来了,能不和秦律相似吗?

    “我也正有此意!赵司马知我!”曹参膝行两步,上前执住赵令徽的手。

    一握上赵令徽的手,却不像是寻常男子那样粗粝,曹参也没往心里去。

    赵令徽并不在乎,他知道曹参性子不拘小节,笑道:“劳烦建成侯了,来军中一月,还未去拜望建成侯,该是我的错。”

    “别别别,私下里,司马称我阿参就好。司马若是觉得我年长,唤我一声兄长就好。”曹参笑起来露出一排牙齿,“和我亲近的人都这么叫我,司马年纪这么小,居然对律法深有研究,实在是佩服!曹参倒是虚长十几年光阴了。”

    韩信目光定在二人手上片刻,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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