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二年八月,章邯派兵偷袭褒斜道修栈道的汉军,不料被天降伏兵截杀,溃不成军,伤亡无数。

    章邯以为修栈道其是用以迷惑自己,通知塞王司马欣防守,转而攻建成侯曹参。

    与此同时,曹参领兵攻下辩、故道、雍、斄,一路皆胜,章邯防备不及,连忙增援。

    汉大将军韩信带兵,一日取下陈仓。

    章邯得知消息之时,汉军距废丘只有二十里,汉军随时可能攻打废丘城。

    废丘城内人心惶惶,雍王府更是阴云密布,愁云惨淡。

    “大王,您看汉军取我们这么城池,前后用了不过二十余日,如今兵临城下……”李良硬着头皮道。

    “住口!”章邯疾言厉色地打断他,“谁敢扰乱军心,立斩不赦!”

    被呵住的李良退到一边默然,面漏不悦。

    章邯拿起剑,站起身,看向下面诸将:“几位弟兄们,你们都是一路跟我过来的,我章邯,对不起你们。”

    话音未落,章邯对着他们跪了下去。

    众将惶恐,也跟着跪了下去:“臣等惶恐。”

    章邯悲愤交加:“我知道,你们大多数跟我一样,都是秦人,是秦臣,我也知道,你们有人心里头怨我。怨我降了楚军,害了跟我们一起同生共死的二十万弟兄。”

    众将低着头,都没有说话。

    巨鹿之战,章邯军粮草不足,秦廷赵高做主,将要杀他。

    前后为难,章邯投降了项羽,项羽虽接纳章邯,却将二十万秦军将士活埋,只留了他们这十几人在。

    诚如他所说,他们的确怨他 ,怨他为保全自己投奔项羽,却没保住二十万人的命,让他们被项羽坑杀。这二十万人里头,难免有他们的兄弟或是好友。

    “你们怨我不要紧,我也恨自己,若非无路可选,赵高步步紧逼,我也不会背叛大秦。按理说,我就应该在投降项羽那一天,陪着二十万将士一起死了。但是,人活这一辈子,总得活个气,我不能让二十万弟兄白死,我得跟项羽掰扯掰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他韩信兵临城下,谁死谁活,还未见真章,我们拼死了,也得要他半条命!”章邯站起来,举起手中的剑,目光灼灼,铿锵有力,“愿意跟我走的,就把脑袋别裤腰上,跟韩信决一死战,不愿意的……就走吧!”

    “末将等,愿誓死追随将军!”诸位将军齐声道。

    唯有李良,借着月色的掩盖,转身悄悄出了废丘城。

    .

    另一边,汉军营帐中,如像往常般寂静,没有丝毫胜利前的喜悦。

    因着大将军的军令,任何人都不敢提前庆功,不许骄矜,连带着刘邦都不被允许喝酒。

    萧何守在南郑,姬妾们也在南郑,樊哙、灌婴去修褒斜道,曹参带兵攻下辩,军中剩了卢绾、周勃几个,也被管的不敢高声语。

    刘邦心里憋屈,可他知道轻重缓急,也只能压下心思。

    更深露重,转眼三更天,韩信帐内还燃着一盏灯,帐内人也未安歇。

    废丘城易守难攻,以章邯性子,必定要拼死抵抗。

    之前项羽在巨鹿围章邯,章邯投降项羽,是因为他那时还是秦将,赵高将他逼到绝路,胜也死,败也死,走投无路之下才降项羽。

    而今他是一方之王,已无什么挂牵,要他投降,决非易事。更何况,若是他活着,汉王心上就会多一块病。

    并非是他担心废丘城久攻不下,而是想起来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前世废丘之战,他跟在刘邦身边,刘邦用了水攻。

    废丘虽攻下,但城内百姓也因之遭殃。

    水攻之后,带来了疫病。

    今生他既掌兵,断不能再用水攻的法子。不肖多想,韩信心中有有了定略。

    看着烛火摇曳,他忽想起来前世死前长乐宫的烛火,也是如此。

    钟室里烛火微微,飘零无依靠,编钟林列,似是阵前将士,整装待发。

    吕雉坐在高处俯视他,轻蔑道:“韩信,你还有什么遗言?”

    韩信低低地笑出声来,缓缓道:“为了小小一个韩信,陛下真是煞费心机,皇后也是劳苦功高,萧大人和赵大人更是多有操劳。”

    萧何是他的知己,赵令徽是他的心上人。

    他们双双合起来骗他,为叫他赴死。

    想到此,韩信又笑了几声。

    “陛下心慈手软,惦念你们的情谊,不忍心下手,就只好,由我来做这脏事了。”吕雉淡然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淮阴侯不会来呢。”

    “廷尉大人和丞相大人来请,韩某不能不来。”韩信站在哪里,神色从容,仿佛只是在谈论寻常小事,“韩某只有一问,是陛下想我死、还是您想我死,亦或是……廷尉大人想我死?”

    “这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你都得死。”吕雉慢条斯理道,“谁想叫你死,你不是心里清楚吗?”

    韩信勾勾唇角,一字一顿:“那陛下知道吗?我指的是,娘娘的野心。”

    吕雉眼底染上一片阴郁之色,警告的意味很明显:“韩信,你多嘴了。”

    韩信唇角笑意加深:“韩某将死之人,何必在乎这一句两句的。”

    自他啐骂樊哙那一日,他就知道有今日了。

    那日他去樊哙府上赴宴,说是几位兄弟叙旧,令徽也在。

    宴席散后,送他出门前,樊哙忽然对他跪下来:“大王肯临幸臣门,臣不胜感激!臣敬送大王!”

    赵令徽站在樊哙身后,笑着道:“君侯,还不快扶起樊将军。”

    韩信冷笑:“我何时沦落到和这等人一起了?赵令徽,告诉吕雉,若要羞辱我,不必用这样的法子。”

    说罢,他拂衣而去。

    他心里头明白的很,樊哙是吕雉的人,他和樊哙同样是侯爵,樊哙对他跪拜,却口称大王,是吕雉对他的许诺——若他肯追随吕雉,吕雉会给他王位。

    为了这一句话,还大费周章地设宴,请了这么多将军。

    他笑的是自己,当真以为是叙旧之宴。

    当真以为赵令徽与他叙旧。

    不过是威逼利诱。

    什么王位,要他做忘恩负义之人么?要他摒弃君王恩么?王后已无人做,要那王爵又做什么?

    “韩信,你不后悔吗?”吕雉停了一下,“你这一生恃才傲物,谁都不放在眼里。我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也惜才。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皇后何时是这样心慈手软之人了?”韩信眼神略过她,落在她身后的鎏金椅子上,“皇后肯放过我,陛下回来,也不肯放过皇后的吧?”

    “好,你好的很。”吕雉眼神冷下去,“你自己寻死,就莫怪我心狠手辣了。皇帝曾许你五不杀 天不杀,见地不杀,见光不杀,见绳不杀,见铁不杀。如今你看着钟室,可有天地,可有光、铁、绳?”

    “没有。不过,韩某还有一事请娘娘准许。”韩信释然一笑,“韩某一身,死便死了,尸首随处丢了便是,别再费旁的心思了。”

    他不想让赵令徽看到自己那么凄惨的样子。

    哪怕是死了,他希望在她的记忆里,他永远是意气风发的。

    而不是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可怜虫。

    吕雉明白他的话中意,神色缓和了几分:“我自然不会让令徽来做这等脏事。……不过,你不知道的是,她自己请求来杀你,但是我没有准许。韩信,你还是不悔吗?说起来,你我算是一样的可怜人,你的一片赤诚,给错人了。你以为,你死了,皇帝会惋惜吗?”

    韩信依旧笑着,不紧不慢:“韩某只是后悔,没有听蒯通的话。陛下惋惜不惋惜,已是身后之言,韩某不在乎了。”

    听不到后悔两个字,吕雉不会罢休的。

    顿了顿,韩信终究是道:“请皇后转告丞相,丞相之恩,韩信永远记得。”

    红布遮下,如同当年他和令徽的大婚。竹签入肉,却不觉疼痛。

    心比这痛万分。

    “大将军。”

    韩信思绪回转,见一小将躬身站在帐下。

    韩信:“何事?”

    小将:“我们抓到一个想要闯营的,自称是叫李良,说有要务跟大将军详谈。”

    “去把他带上。”韩信说完补充道,“去把汉王叫起来,请过来。”

    刘邦被人从睡梦里“请”出来骂骂咧咧的,一路上难听的话不尽,实在气不过,又去把卢绾叫起来,跟他一同去见韩信。

    “他奶……娘……狗……”刘邦又被小将眼神警告军营里半夜不得高声,气的压低了声音骂。

    卢绾跟在他身后,眼睛似闭非闭,一个趔趄,险些摔出个好歹,好在被刘邦捞住。

    不情不愿地进了韩信营帐,见地下被摁了个男人,低着头,看不清脸。

    看着营帐里头坐着的韩信,刘邦又开始生气:“他娘……你个东西让不让人睡觉了,不让睡女人,不让睡女人就算了……还祖……把老子从梦里头叫起来……”

    待刘邦骂完,韩信心平气和地把他请到一旁坐下,卢绾在旁站着睡着了。

    “大王请看。”韩信指向中间被摁在地下的人,“这是他们抓到的雍王的奸细。”

    “奸细你审审就是,关老子什么事,虎符不是给你了,你不是大将军吗,找老子……”刘邦又待发作,被韩信打断。

    韩信无害地笑:“他是李良。”

    “李良?就是他王良马良赵良也不碍不着老子睡觉……”刘邦一顿,看向韩信,“哪个李良?!”

    韩信:“是曾在赵王帐下,后来杀了赵王姊姊,投奔雍王的李良。”

    “韩信,你别蹬鼻子上脸啊,老子来投奔汉王是看得起汉王!你……”李良挣扎着抬起头,怒骂。

    李良被人堵上嘴,压在地下。

    韩信:“他说,他要来投奔大王您,臣虽为大将军,对此却做不得主。并非臣搅扰大王好梦,实在是他身份尴尬,且攻城在即,拖延不得,故而来请大王定夺。”

    刘邦拍了下大腿:“你蠢吗?他说是李良就是李良?我还是说我是张良呢!我又没见过李良,怎么知道谁是李良!何况李良在废丘城中和雍王在一处呢,怎么可能跑到这里老?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装一装,你也要把老子叫起来?一个无用的奸细而已,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刘邦拽着眼睛紧闭的卢绾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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