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天,尽管隔了一段距离,赵令徽仍能听到震天的“杀”声、鼓声。

    伤员不断地被从前面抬下来,又不断地有人替补上去,军帐内外,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昨日还谈笑的同袍,今日已化作冰冷的尸体,甚至被马踏成肉泥。

    赵令徽面色沉着,站在帐外指挥将士救治伤员,安顿人马。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对此早已习惯。

    战场上的杀戮,和朝堂上的杀戮不一样,这是最直接、最无情的。

    看到断指残身的时候,赵令徽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但是没有时间留给她悲春伤秋,她得在这稳定后方,以让前头无后顾之忧地打仗。

    “报——司马!韩国都城阳翟城攻下了!大将军正带兵进城!”

    前面跑来一名小将,对赵令徽禀报。

    赵令徽:“好,我知道了。待我安顿好伤员,再做安排,下去吧。”

    小将:“诺!”

    “司马,司马,司马——”陈贺和孔聚抬着一副担架跑过来。

    担架上的人被血染红了脸,血凝固住,看不清脸,衣服上沾的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了,胸口扎了一支箭,但赵令徽能认出她是冯珥,心跳不由地得漏了一拍。

    不等赵令徽问,孔聚就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司马,冯珥中了好几箭,眼看要没命了,却不肯叫医长医治……”

    “把她抬到我营帐里去,再去问医长要些止血的药和包扎伤口的东西过来。”赵令徽当机立断。

    “诺。”

    营帐内,冯珥意识不清,嘴里呢喃着俺们,她躺在担架上,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衣领。

    她只知道,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女的。她要留在军营。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冯珥,别担心,是我,赵令徽。你相信我吗?”

    冯珥头脑昏沉,睁不开眼睛,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手上的力道卸下了。

    赵令徽见状,拿了剪刀剪开冯珥的衣裳就开始给她处理伤口。

    她身上伤了好几处,有一处箭插在胸口,深入几寸,箭身随着她的呼吸不断微微起伏。

    别的几处伤口有刀伤,也有剑伤,还在不断地往外冒血,血肉外翻,和空气相撞,已经有了怪异的味道。

    赵令徽上辈子受过几次伤,也给人包扎过伤口,简单地处理伤口,她还能应付地来。

    赵令徽拿了块木头塞到冯珥嘴里:“疼就咬着它,别咬到舌头,想哭就哭出来,想喊就喊出来,清醒一点,你得活下去,你妹妹还在家等你回去呢。”

    这里寻不到止疼药,只能如此了。

    清理了伤口,撒上金疮药,包扎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赵令徽半点不敢耽搁。

    期间还有小将不断在帐外汇报,询问如何安顿伤员等事,赵令徽一一吩咐过。

    其余伤口皆处理完毕,赵令徽鼻尖冒了几滴汗珠,看向冯珥胸口的箭,赵令徽一咬牙,把剑杆折断,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起伤口。

    每一步,赵令徽都下了十足地勇气,好在过程很顺利,没有大出血。

    清理完一切,赵令徽长舒口气,累的瘫倒在地上,而冯珥自始至终,没吭一声。

    冯珥张了张嘴,似乎在说什么。

    赵令徽没顾及自己手上也沾了不少血,爬起来,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听她说话。

    “谢……谢……”

    赵令徽握住她的手:“你休息吧,现在没事了,阳翟城打下来了,你的伤很快就好了。”

    听到赵令徽这么说,冯珥筋疲力尽地睡过去。

    阳翟一战,好在伤亡不多,伤的很严重的直接留在阳翟城,由陈贺和孔聚照看修养,其余人马稍加整顿,第五日便启程往彭城去。

    尽管伤员不多,收复阳翟后,接二连三的事情忙地赵令徽脚不沾地,安抚百姓、安顿伤员等等事情,都要赵令徽去做。

    韩信亦是要处理安抚百姓、清点伤员等等事情,因此二人虽在一个城里,也多日未见。

    “司马。”韩信推门而入,却倏地止住声音。

    ——赵令徽手撑在头上,双眼紧闭,睡过去了。

    这几日事情颇多,就免了通报,韩信没想到,自己进来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坐到赵令徽身边,想了想,解下外氅,披在赵令徽身上。

    烛火摇曳,眼前人多日不得好眠,睡的很沉,呼吸均匀,眼睑之下依稀可见疲惫之色,许是梦里有什么叫她忧心,眉头微蹙。

    韩信看得愣住,不觉耳垂发烫,逼着自己扭过头去,处理起军务来。

    清风解人意,撩起他鬓边的几缕碎发,男人飞眉入鬓,在烛下更加清晰,丹凤眼全神贯注地看着文书,不曾分神,看到烦扰之处,眉头一皱,便有了解决之法。

    骨节分明的手捻着笔,在竹简上勾勒几句,问题便迎刃而解。

    赵令徽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韩信。

    少年人眉目平和,还不曾被折断翅膀,一呼一吸,还不曾化作沉泥。

    是活着的韩信。

    赵令徽倒吸口气,韩信察觉,扭过头来:“醒了?”

    赵令徽:“你怎么在这?”

    韩信:“何时醒的?”

    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赵令徽勾勾唇角,眼角的疲倦未消:“属下刚醒,大将军何时来的?”

    “有些时候了,见你睡着,就没有烦扰。”韩信答道。

    “将军来寻我,难不成有什么要紧事?”赵令徽抛了个媚眼过去,“难为大将军挂念属下了,谢过大将军。”

    眼波流转,媚眼如丝,叫人心驰神往。

    虽是男子打扮,别有一番风流。

    三分真意,和着七分假情,便做了十分的情意。

    韩信几乎是霎时就红了双颊,赵令徽有意,伸手要去戳:“近日也不是很热啊,大将军怎么热的红了脸,啧啧啧……”

    伸出去的手指被韩信在半道截住,韩信握住她的手指,咬牙切齿地警告:“赵令徽,这可是军中。”

    赵令徽颇为遗憾地收回手,心说这韩信依旧容易脸红,还是少年的他好玩,稍微一逗就炸毛,像个刺猬。

    心里再怎么想,也未表现出来。赵令徽假作正色,颇为遗憾地收回手:“大将军既然屈尊一趟,想必有重要的事情相商,属下洗耳恭听。”

    韩信将食盒推到她面前:“听说你多日处理军务,废寝忘食,我带了些吃的来看看你,免得他们说我刻薄司马。这次不见,可不是我有意相避,实在是你我都忙,这些点心,也算是赔罪吧。”

    赵令徽打开食盒,见里面装了几样点心,都是她喜欢的几样,还是淮阴的点心,不由好奇:“这个时候,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

    韩信结结巴巴道:“前些日子,我去抚慰百姓,一位妇人感激我救了他们家儿子,说别无相赠,就塞给我这些,实在推辞不得,就收下了,不过我叫人给了她银钱。军中将士没几个淮阴人,我记得你喜欢这些,就给你送来了。”

    “谢谢。”赵令徽不客气,拈起一块塞自己嘴里,递了一块给韩信。

    韩信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动作快的赵令徽都没反应过来,大惊:“你!”

    始作俑者已经端坐如山,目不斜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若非他欲滴血的耳垂,微微作乱的呼吸,真就叫赵令徽信了他是无心。

    想他必定也是心跳如雷,赵令徽得逞似的笑了,不与他多计较,低头吃自己的酥饼。

    酥饼入口是甜的,甜而不腻,咽下去有一股茶香。

    咬了两口,赵令徽吸了两下鼻子:“我想我娘了。”

    她并不嗜甜,独爱这口酥饼,幼时在家中,阿娘常给她做酥饼吃,她的阿娘和韩信的阿娘做的味道不一样,她两个都喜欢。

    嫁给苏应之后,苏应也学着做给她吃。

    后来做乞丐、做司马,颠沛流离,不曾再吃家乡的东西。

    再后来,嫁给韩信,她从韩信那里吃了不少淮阴的点心。

    前世做了廷尉后以后,忙的晕头转向,哪还顾得上吃什么。

    几年不曾沾染的味道,多日的疲倦,叠加在一起,新愁旧忧,堪堪叫她落下泪来。

    韩信递水给她,略带调侃:“早知道惹你伤心事,就不给你了。”

    赵令徽恶狠狠地咬下一口,一手接过水,瞪他:“那可不行,你可不能吃独食。”

    “你阿娘希望你开心。”韩信沉沉地望着她,像望着天边的明月,缓声道。

    “我开心吗?”赵令徽停了下,自言自语,“我开心的。”

    前世,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权力,金钱,地位,名声,她都有了,她开心的。

    她怎么会不开心呢?

    上天眷顾她,又给了她一辈子。这辈子,她避免了一些事情的发生,尽管是一些小事,她也是很开心的。

    她看向韩信:“那你呢?你开心吗?”

    她问的不是大将军韩信,也不是前世的齐王,楚王,淮阴侯,仅仅是韩信而已。

    坐在她面前的这个韩信。

    韩信笑了下,点点头:“能施展报负,平定乱世,有知己,我很开心。最重要的是……”

    韩信往前坐了坐,她看到他嘴唇一开一合,声音很轻,又异常坚定:“重要的是,你在我身边,足够了。”

    你在我身边,我看的到你,你看的到我,你听得见我说话,我听得见你说话。

    而不是,一人的自言自语。

    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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