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既然养伤,伤就该有好的哪一日吧。不久前,项王和汉王在彭城打仗,大王既称做楚臣,就当在项王离开齐国以前,带兵去彭城,先对抗汉王。九江地处江南,十分富庶,百姓数万,将士勇猛,却无人去增援项王,反而安安稳稳地待在九江,观看战局。臣身为一个局外人,尚且看不过去,大王,您以为这局中之人,项王如何看呢?”

    赵令徽的声音如溪流缓缓淌过,他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却说的英布心里一紧,眼神瞟到了紫玉杯上,望着紫玉杯出神。

    看似出神,赵令徽知道他这是真听进去了。

    赵令徽继而道:“大王,您以为,做臣子的,当是如此么?若您的臣子如此,您如何想呢?大王自称为楚臣,以臣看来,您并不认为,楚国可以庇佑您,不然,先前两次,您也不会作壁上观了。”

    英布呼吸一滞,坐直了身子,眼睛盯着紫玉杯上蔓延的花纹,越看越乱。

    “您称臣子,又作壁上观的原因,不过是以为汉比楚弱罢了,对吧?您曾经在项羽帐下做将军,您自己也清楚,楚国呢,虽然兵强马壮,但项王为人,刚愎自用,火烧咸阳宫,杀怀王,所过之处,烧杀抢掠,百姓,怨声载道。昔时秦政暴虐,百姓怨秦,陈胜吴广二人,大泽乡起义,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几辈秦人建起来的、看似无懈可击的大秦,顿时树倒猢狲散,灭秦的时候,您也亲自带过兵打过仗,巨鹿之战,您都见识过吧?那您以为,楚之强大,与秦比如何?楚之暴虐,与秦比,又如何?”

    答案昭然欲揭。

    楚虽强,不比强秦,楚之暴虐,与秦不相上下。

    凌冽的目光打在英布身上,清润的嗓音反而叫他心中更加烦躁。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被搅乱心神的感觉。

    可他又不自觉地认为,眼前这少年说的话没错。

    很快,焦虑的神色被高座之上的君王敛去,换作淡然。

    这样的眼神,赵令徽前世见了很多。

    她立于朝堂之上,一张嘴驳斥诸儒生,修新法、鼎力支持太后登基,那些儒生也是如此的神情。

    不,他们还多几分惊慌罢。

    笑意在她眸底加深,她道:“大王嘴上说的,与您做的,实在是相差甚多,臣一书生,都看的出来,您自己心里,想必更加清楚。彭城一战,想必您也明白了,楚和汉,究竟谁强,谁弱。”

    彭城一战,局势扭转,诸侯四散,各自叛汉,看似是汉军败了。

    眼明者能看的清,楚对汉,已不是以往的轻而易举。

    毕竟,楚军亦是伤亡不少。

    “杀怀王,烧咸阳宫,谁一马当先,三秦父老最恨谁。”

    一语如箭,直指英布。

    杀怀王的是他,烧咸阳宫少不了他的功劳,巨鹿之战坑杀二十万秦军,他更是在其列。

    赵令徽不疾不徐地:“纵眼天下,汉师守三秦、巴蜀等地,皆是富庶之地,米粮供应不绝,深挖壕沟,高筑城墙,楚军若是想撤军,还有梁国阻隔。

    “楚军身处汉地,要战则粮道断绝,欲退则无以退。而今楚军以被汉军抗在荥阳以东,再不能西进,再强的军队,断了粮草,又能撑上几日?”

    英布神色微动,往前倾了身子。

    赵令徽的声音仍在持续:“如果楚灭了汉,那诸侯的灭亡也不会远了,到时候诸侯都救汉,九江之地就被孤立。项王对大王,已有了芥蒂,三秦父老有了怨恨,内外皆敌,大王您要以九江之地,以抗天下么?臣真心为大王担忧。

    “臣并不以为,大王以九江之地的兵,能够对抗天下兵,乃至楚军。但是大王您一旦背叛楚国,项王就会被牵制,项王一旦被牵制,汉军只需要几个月,就足矣夺取天下。

    “您如果现在归附汉王,汉王必定对您十分感激,将来天下平定,您是首功,到时候,九江之地,何足挂齿呐。因此,汉王派臣来,正是帮大王拨云见月,睁眼看看这天下。”

    敲扶手的声音忽然止住,英布狭长的眸子眯起,再次望向赵令徽。

    他在思索,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赵令徽挺直了脊背,接受他的窥视。

    时间缓慢地流淌,赵令徽慢慢喝着茶,耐心等着英布做出决定。

    英布倏地站起来,拿了王座一侧的剑,转身盯着赵令徽:“辛苦赵大人走一趟,替我回了汉王,我处理了九江的事情,就去。”

    赵令徽起身,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大王高义。”

    .

    “来了出来就是,躲躲藏藏的干什么呢。”赵令徽颇为无语地望了暗处一眼,“这是我的下榻之处,没旁的人。”

    床底下安静了一瞬,接着爬出来一个人。

    张望卿笑嘻嘻地,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什么时候发现的?”

    赵令徽耸了下肩膀,放下已经送到嘴边的糕点:“门口的痕迹都快贴我脸上了,我怎么知道的?我又不瞎。”

    张望卿拍拍身上的灰尘,坐到赵令徽对面,抢了她的糕点就往嘴里塞:“怎么去了那么久?这个九江王这么难缠?都等你半天了。”

    一抹笑挂在赵令徽嘴角,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垂着眼给她倒茶:“他可是项王身边的猛将,又是强盗出身,能不难缠么?为了蹲我,一天不吃东西,真有你的。”

    陶杯划过桌面,被赵令徽推到了张望卿面前。

    张望卿端了杯子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这不想逗你嘛。说真的,你这去了一整日,可给我吓坏了,还以为你被九江王一个生气杀了,我还在想着,要不去给你收尸呢。”

    赵令徽嗤笑出声:“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给我收尸,自己不被九江王剁了就不错了,还替我收尸。放心,我这个人命硬的很,死不了。你不是在魏国么,好好的怎么跑到九江王的地界了?”

    月华透过窗纸映进来,平静无波。

    “这不是想你么,来看看你。”张望卿嘴里塞了糕点,说话的声音不太清楚,“汉王要打魏王了,听说那韩信都兵临城下了,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没必要久留,就顺路来看看你,然后去楚国。我跟你说,我离开的前一日,可骇死我嘞,你猜我遇到了哪个?”

    赵令徽瞟她一眼,自己也拿了糕点吃起来:“不会是陈平吧?”

    “你怎么知道?”张望卿期待落空,还以为能叫她猜上好一圈呢,“差点叫他看见我了,可不骇死我了么?哎,你应当见过他了?他跟我说的有没有区别?是不是跟个狐狸精似的?”

    赵令徽嚼着糕点,慢慢回忆:“跟他在宴上见了一面,嘶,你别说,还真长了双狐狸眼睛,勾人地很。估计因这双狐狸眼,汉军诸多将军对他都有不满,以为他蛊惑了汉王呢。你们夫妻也真有意思,什么事都要瞒着对方,这是个什么劲呐。”

    张望卿闹了个脸红,从她嘴里把糕点抢出来,塞自己嘴里:“你别胡说,谁跟他是夫妻了?”

    被抢了糕点赵令徽也不恼怒,挑眉看她,觉得好笑:“你们都是三媒六聘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的,夫妻三年了,还说你们不是夫妻,你们不是夫妻,那我们俩是夫妻?”

    张望卿笑着去挠她:“死妮子,好你张利嘴,连我都不饶过,改日见了夫人,我可要告上你一状!”

    赵令徽举着手告饶:“错了错了好望卿,可别跟姊姊说,跟姊姊说啊,说不定姊姊也要笑你们呢哈哈哈哈……”

    两个人扑倒在地上,闹做一团,直到令徽松了口,口称姊姊饶命,张望卿才放过她。

    赵令徽笑得红了眼睛,直抹泪,头发松松垮垮:“好你个张望卿,还闹我呢,我还替他说了话,你都不谢我。”

    张望卿翻个白眼:“他是他,我是我,你也是菩萨心肠,还替他说话。”

    赵令徽笑呵呵,敛了神色:“说正事,九江王这边没什么问题了,我明日就动身回荥阳。”

    “话说你不是看着韩信么,怎么跑九江来了?”张望卿慢条斯理地整着自己乱糟糟的衣服。

    赵令徽捏捏额角:“说来话长,我混进去没几日,就被汉王发现了,汉王认得出我。”

    张望卿眼神冷下来:“汉王怎么说?可有牵涉到夫人?”

    赵令徽:“别担心,牵涉不到姊姊,汉王只当我是他的人罢了,替他看着韩信。”

    “我信你,但是汉王可不是好糊弄的,比起这些诸侯王,汉王才是最难糊弄的。”张望卿难得正色。

    “我用了些暗示,叫他以为我心悦韩信。”赵令徽摩挲着杯子上粗糙的纹路,“又叫他以为我贪图名利,女儿身这事捏在他手里,让他认为我不会背叛。”

    张望卿点头:“这次夫人也是奇怪,怎么肯叫你去勾引韩信的。”

    “是我自个儿要求的,我不去,还能叫你去么?”赵令徽抿嘴,“放心,这事我做的来,他被我勾的紧呢,跑不了,不论他肯不肯听话,都不会是威胁了。你替我回了姊姊,我平日怕叫人抓住踪迹,抽不出身来。”

    “行,我改日给夫人递信。”张望卿答应地痛快,“你还没说呢,怎么跑九江来了。”

    赵令徽打了个哈欠:“汉王需要个说客,说服九江王从汉。我就来了。韩信那边要打仗,因此上分开了,不过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咦……陈平怎么去了魏国,他不是应该在汉王身边吗?他自己去的吗?身旁还有什么人?”

    张望卿回忆起来:“我当时躲在帘子后面,似乎有个声音是周勃的,有个是灌婴的,他们两个对陈平有意见,灌婴还好,周勃火气大得很。除此之外,应当还有十几个人,另外的人话说的少,我应当也不认识。我躲地匆忙,又怕叫陈平发现了,没敢偷看。”

    赵令徽更疑惑:“令应当是韩信下的,他明知道这俩人跟陈平不和,怎么还叫他们去出使魏国?况且郦食其不是去过一趟了,没说成,汉王才决定发兵,这是何意……”

    手指在杯子上勾勒两圈,赵令徽豁然开朗:“我明白了……”

    张望卿不解:“你明白什么了?”

    赵令徽故作神秘:“等打完这场仗你就知道了。”

    张望卿撇嘴:“我才不要知道呢!”

    赵令徽扯她一下:“那王离,是你去劝的吧?”

    前世,王离不曾归附汉军。

    废丘之战后,就没了音信。

    张望卿:“夫人叫我去做的,我只是听夫人的命令。怎么?他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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