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正式开场前,惊鸿还是感到了那么几分紧张。

    真正在舞台上定点走线的时候,才切身体会到舞台的大。

    光年剧场可以容纳一千五百名观众,分了一楼和二楼。台高一米,挑高六米,当初就是对标专业剧院进行的修建。各种音美器械都是一流的,聚声效果十分通透。

    一千五百张椅子密密麻麻挨在底下,望之如红色的连绵山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虽然只会在一楼坐下一半不到的人,初次上台的这些演员还是会忍不住想,怎样才能在舞台上做到最好,如果有失误会不会很明显,会不会被观众抓包。

    刚刚才被惊鸿拽回来的江遇反而显得最淡定,走台结束以后,和周泓宇一起发声练习,围着后台跑圈,边跑边说台词。

    声音清晰,呼吸均匀,很有气势。

    “他……他怎么这么有活力?”

    温舒悄悄在惊鸿耳边说,显然她是知晓了深海上的事情。

    不过惊鸿并不想在此时提。她笑笑这样答:“有可能是相处的时间短,我的确没有见过他怕过什么。”

    人大概可以在臭不要脸的情况下做到什么都不害怕吧。

    “等会儿会不会有人朝台上扔东西啊?或者喝倒彩。”温舒小声问。

    “不会吧?我们是文明剧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惊鸿倒真没想到这层,因为光年剧场有观众皆知的剧场守则,如果真有人喝倒彩或者做更出格的事情,是要被请出去并且拉黑的。温舒做过后勤,肯定知道这些。

    当然,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江遇真的有本事让人恨他到这种地步,那也算他的本事。

    但她还是安慰温舒,把心放肚子里。

    终于时间差不多了,演员们聚齐在后台等待上场。惊鸿和温舒挨着脑袋贴着着红幕悄悄偷看观众,被言蹊拉回来。

    “你们肯定有人在紧张。”言蹊拉过惊鸿和温舒的手,“啪”“啪”击了两下掌,“你们拉成一个圈儿,跟旁边的同学击掌,这样勇气就会传递过来。”

    听起来有点像幼儿园游戏,但林言蹊说的很认真。大家不自觉地就照做了。

    言蹊满意地点点头,说这是她的学姐在她第一次上台的时候教给她缓解紧张的办法,现在她把这个办法教给他们。

    “有心理学原理的!你们现在都有积极暗示了,不要不当回事。”

    “不要紧张。你们已经练的很好了。在台上根本看不清台下人的表情,观众的反应都是良性反馈,演你们的就行。”

    大家都笑了,刚刚还有点紧绷的状态放松下来。也许托学姐的福,惊鸿上台前的状态非常好。

    她没有在舞台上摔倒,完全沉浸在蘩漪的情绪当中,每场对手戏都完成的很完美。

    灯光暗了又明,明了又暗。所有人按照预设的样子说出台词、做出动作,神态到位,八个人物交叉动线,埋伏了一出命运交织的悲剧。

    最终他们在雷雨还没有到来的第二幕,完美谢幕,赢得满堂喝彩。

    温舒担心有人故意找茬和喝倒彩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江遇从头到尾也表现的极好。在舞台上的那几出对手戏,惊鸿演的相当沉浸。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那几乎完整的延续了他们下午在201时候的状态。

    那时候,她愤愤地对江遇说,今天要是在舞台上摔倒了,就全都怨他。

    他说,这简直是欲加之罪。

    但他又补充:

    “不过,在我们的对手戏内,你要是真的摔倒了,只要是我能扶起来的距离,就能圆回来。”

    惊鸿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只是戏完整的演完了,她也懒得再说江遇的坏话,反而觉出他演绎方式的一点进步和好处来。

    他们之间的对手戏已经完全用不着她去主导情绪和节奏,江遇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平衡点,他们的节奏旗鼓相当,为对方提供情绪锚点。

    所有上台前的紧张和焦虑一下都有了了结,惊鸿突然非常想咳嗽。隐形麦克还没有关掉,她憋的好难受。

    只想快快下台的时候,她看见林言蹊在台下举着个小平板。

    “记得谢幕,记得谢幕!!!礼貌!!!!”

    马大哈八个人,只有孟导还记得这茬,赶忙给所有人使眼色。于是惊鸿赶紧装作自己当然记得的样子——当然剩下所有人都这样装——右手拉着温舒,左手拉着泓宇,急吼吼地又回到舞台的正中间。

    “一,二,三!”

    鞠完躬直起身来的大家莫名都笑成一团,还好隐形麦克关的及时。

    老洪看着在台上站成一排的他们,沉吟一会儿,说:“有些舞台动线、具体的动作,细节的表达,还是可以再求精。”

    所有人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惊鸿听到台上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但是话剧节的话剧最短也要排一个半月,长的排两三个月,大半个学期。你们是新人,一个月排出来的东西,不能说做到处处精巧,但是已经做到极致了,舞台发挥也很好。”

    “所有人物的心理、情态、关系都得到了恰当的处理,融合你们对故事自己的简介,毫无疑问,你们是流光排练《雷雨》这台戏的历史上一个独特的篇章。”

    说完,他带头,又给他们鼓起掌来。

    “做得好,有很大的进步。你们以后一定能有更好的舞台表现!”

    惊鸿听到大家都长舒一口气。

    老,老洪啊,咱们下次说话不要再大喘气了,啊。

    随着掌声而来的,还有林言蹊给大家准备的花——以及托。惊鸿收到三束,都是不认识的面孔。

    泓宇很感动,有些泪汪汪的。

    “图图不会要哭吧?”温舒调侃他。

    “才没有。”周泓宇转过来,可眼角明明就是红的。

    惊鸿立刻有了捉弄他的恶趣味,便道:“怕不是每场路演都哭。”

    “并没有!”胡图图同志立刻反驳,“每场路演都很感动,但是今天特别特别感动。”

    惊鸿笑着对他说:“你只要有下一场戏,如果我只做观众,也给你送花。”

    泓宇说不要。

    “我想和你们一起演戏,小鸟姐,温老师,还有江公子和孟导。”他说,“你们不要只做观众。”

    “跟你们一起排戏太有意思了。我们要一直一起演话剧!”

    惊鸿愣了一下,她看看温舒,她对图图这话显得有点意外。但是她随即笑得眉毛弯弯,说,好啊。

    “好啊。”惊鸿也答应着。

    隐形麦克关掉了,没有观众能听到他们说什么,大家都在听老洪讲话,讲他办剧社的历史和演话剧的故事。舞台聚声,这番没那么有营养的对话吸引着旁边的江遇和孟时源。

    “你们说什么呢?”孟时源问。

    “我说,我们以后还要一起演话剧!”

    舞台下面声音嘈杂,观众只能看到几张嘴微微开合,然后笑作一团。他们听不见孟时源说“那肯定”,然后周泓宇说“以后等时源真的导戏,我们都去演他的戏”。

    众人嬉笑间,惊鸿忽然撞上江遇的眼神。他站在她左手第二位,也就是周泓宇的旁边。显然他该最早听到泓宇说什么,但却没有搭话,只是薄薄的眼皮动了动,连着眼神似乎泛了点涟漪。

    随着角色的抽离,惊鸿感觉不到江遇上台前那个劲儿了。

    像她突然很想咳嗽一样,江遇似乎突然一下很累。

    好戏散场。李碧华说,生命是一场戏。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那么抹去了脂粉的我们,又该怎样把这场戏接着演下去?

    或者在我们这里,压根就没有戏,大家活只活一个真实。

    本来我们就没有什么值得演的,我们都在镜像的此岸。

    真实的温舒对待一切都很温柔,包里永远放着有几百本电子书的kindle,会包容身边所有人的小习惯;真实的周泓宇一头今天挑蓝明天挑白挑金的头发,浑身上下后现代主义的金属环叮当作响,背着一把吉他在学校里面唱唱跳跳;真实的孟时源很忙碌,每天背着大黑书包,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但是总准时出现在201,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能给大家导一出戏。

    那么江遇呢?真实的江遇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平时做什么,除了话剧和辩论还有什么爱好,又到底为什么惹这出事情来?

    这时候惊鸿才发现自己对他所知甚少。虽然他们高中时候就有过一面之缘,但除了坏印象什么都没有留下。

    惊鸿知道他有一副忽然变得好看的皮囊,知道他很装,知道他喜欢跟人开玩笑,那些玩笑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很地狱。

    天天在201游手好闲,课爱上不上,看起来贯彻申大的混混主义,跟所有人都聊得来,但是真的要说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的思绪回到台上,还有一些学长学姐也在发言,大部分都是鼓励,只是有一位站起来便道,演的层次区分太大。

    “《简·爱》都大差不差,一样稚嫩。《雷雨》么,有些演员演的很入戏,有些演员就很潦草了。”

    话很直接,也不好听,仿佛当头一盆冷水,与其乐融融的氛围格格不入。惊鸿朝说话的学长看去,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脸,只知道是个留着长头发的学长。

    这……这是来砸场子的?

    林言蹊赶紧起来护短,说一个月能练成这样很好了,对比往届也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但我认为我第一次上台的时候……”

    砸场子学长仍然打算纠缠下去,话却被老洪打断。他说了些话来圆,盖过了这个小插曲。学长坐下,气氛又缓和过来。

    朗读会在这个环节结束后就结束了,演员们再次致谢,观众先退场。演员们帮道具组往下撤道具和布景。

    惊鸿搭着温舒的肩,揉一揉还疼的后脚跟,边走边跳地回到后台,把高跟鞋脱掉,换上平时穿的平底鞋。温舒看着她红肿的脚后跟,叫她快别动了,先去卸服化,撤道具不差她一个。

    惊鸿听话地去把服化都卸掉,最后对着镜子拆头发的时候方才发现自己耳边那两颗蓝油油的“大宝石”不知道何时少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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