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织心毫不费力地就捕捉到了这个极为关键的字眼。前些日子郑妙云离京归江南时,便顺口提了一嘴,如今接风宴都摆上了,必然是人已经归京了。

    如此说来,顾云舟今日出城,莫非就是要迎大军回京?

    可大齐王朝一向礼重功臣,陆家父子带兵荡平江南叛乱,合该上京百姓迎来送往、满城相迎,方不失大齐一贯的礼仪传统,怎的这回这般悄无声息?

    虽说当今在位的这位皇帝荒淫无道,名声也是差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可也不至于连这等显而易见的礼数都废去了吧。

    顾云舟:“江南大军在外三年,一朝回京,陛下在启元殿为其设接风宴,也是常理之中。”

    谢织心笑得略微僵硬:“妾身听闻,大军班师回朝,声势浩大亦是常事,怎么也没听着动静,静悄悄就回来了。”

    “陛下的意思,国库亏空多年,不宜大操大办。”

    皇帝对外宣称的理由冠冕堂皇,亦足够拿来堵住悠悠众口。可满朝文武哪个不清楚,皇帝不过是不满以陆家为首的世家,在出征江南时折了郑氏的羽翼罢了。

    顾云舟今早出城时,便听迎来送往的文武百官对皇帝此举议论纷纷,议论的主题不外乎是郑氏近些年来一家独大,皇帝过分倚重,未免于稳坐江山不利。

    可如今的这位皇帝,乖张多疑、阴晴不定,他对郑氏之所以这般重视,无外乎是郑家人是众世家里为数不多肯对他言听计从者,可就是他眼里这等忠心耿耿之徒,在江南悄无声息地培植势力,已有谋反作乱之势。

    若非这次江南大军顺势折了郑家势力,郑家未必不会似当年新帝登基时,联合边境部族,再一次威胁上京安危。

    谢织心虽然久在后宅之中,可她心如明镜,“国库亏空”这个理由用了多少年了,她就没怎么见过大齐国库充盈过一时半刻,但她也没再加以追问,否则就未免刻意了。

    她淡淡一笑:“世子早去早回。”

    顾云舟点了点头,顺手解了腰腹间的镶金白玉腰带,身上的青墨色外衫一褪,信手扔到了一边黄花梨衣架子上。

    谢织心一愣,不是要赴宴吗,怎么突然开始脱衣服了!

    她赶忙捂住眼睛,虽然她和顾云舟日日夜夜同寝而眠,可那都是夜里熄了灯,她也从来不敢多往顾云舟那边多瞧一眼。

    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鲜血可以勾引得人兽性大发?

    “世子……妾身以为……不妥。”

    顾云舟的声音混杂着房中点燃氤氲的安神香,浅浅淡淡地包裹过来。

    “有何不妥?”

    谢织心委实心里边一惊,有何不妥?!本姑娘受伤了,还是被你亲娘打成了这样,你你你……你这样合适吗?

    而且,皇帝虽然风评不好,你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拖延时辰吧,他罪不至此啊。

    “用完药,早些安置。”

    说罢,门吱地一关,房间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谢织心捂住眼睛的两只手开花似的慢慢绽开,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

    那只黄花梨木的搭衣架上留下了件青墨色的男子外衫,细细去闻,不难闻到上边颇为浓厚的血腥气味。衣架子上原本的另一件鸦青色云纹锦袍已然不见了踪影。

    她轻轻舒了口气,仔细想想,人家换衣服而已,她委实反应过头,自己也真实的,脑子又不清醒了。

    顾云舟这人一向冷静谨慎,怎么可能在这时候不管不顾。

    谢织心稍微动了动,背后的伤口又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夜,月色很凉,穗儿服侍她用完药后不久,她便沉沉睡了过去。顾云舟或许是念着她身上有伤,行动上多有不便,当晚并未回正房里头歇息,而是歇到了书房的软榻上。

    一连数日过去,顾云舟又是忙忙碌碌,谢织心也不知他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挨这一顿打之前,他俩歇在一处,谢织心白天不见他,晚上好歹还能歇在一处,顾云舟心情好的时候,听她絮絮叨叨说上几句话也是有的,现下他把自己的衾枕都挪去了书房,她和顾云舟见面的时候竟是屈指可数了。

    可她转念一想,顾云舟不在这儿也好,穗儿整日里陪着她养养伤、晒晒太阳,自己一个人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倒也惬意。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谢织心身上的伤便无大碍了,张成衣这些日子时不时就过来给她请脉,按照他的方子调养着,虽说病根还顽固一般不好去,谢织心胸闷气短的那些小毛病却是实实在在祛除了不少。

    敬王府闹了这么一场后,谢织心难得清清静静地闲下来这么些日子,她倒还真有些不习惯了,心里竟还隐隐生出点百无聊赖的感觉来。

    不过好在顾云舟说话算话,真给她配了一队十二人的守卫,清一色的高头大马,唯谢织心之命是从,可谓是指哪打哪。

    但就有一点不好,这群人平日虽住在隔壁院子里,一应的吃食却都由子竹苑这边提供,倒累了关婆婆,整日里还要想着安排人,给这一群年轻力壮的侍卫另备饭菜。

    谢织心也属实是没料到,就这么十几个人吃饭,分量简直要比得过养十二头猪崽子,白花花的银子莫名其妙地花了出去,谢织心没高兴几日,转脸又开始犯起了难为。

    再这么吃下去,子竹苑里那点银子都要被吃成空气了。

    王府的银钱都在敬王妃和郑夫人那边管着,谢织心想也不用想,肯定不能去找她俩人要,这不是找打吗?思来想去,还是得去求一求顾云舟,毕竟这些守卫也是他配的,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正巧这日,顾云舟下朝回来,谢织心眼瞧着他终于是得了闲,命人在小厨房里备了碗桂花酒酿软酪并一小碟牛乳糕,笑脸盈盈地往顾云舟书房里一坐。

    彼时,顾云舟正在书房里作画,符亭在一旁伺候他磨墨。

    见谢织心一来,符亭见了个礼,接着伺候。

    顾云舟头也不抬:“什么事?”

    谢织心笑道:“妾身想世子了,特备了点心,来瞧瞧世子。”

    符亭拿着松烟墨的手一抖,默默瞟了眼顾云舟。

    顾云舟笔下力道一顿,轻掀起了眼皮:“有话就直说。”

    他显然是不相信她这一番花言巧语,谢织心两手一抱,一双杏眼弯弯:“妾身已经直说了。世子作画想必是累了,不妨歇一歇,这桂花酒酿分外香甜,尝过一次便念念不忘,世子定然喜欢。”

    顾云舟瞥了她一眼。

    谢织心连忙补充一句:“不过妾身还在调养身子,酒酿这些,妾身从没碰过。世子就当替妾身尝尝吧。”

    顾云舟收回眼神:“你放下便是,过会有客到访。”

    谢织心奇道:“客,谁啊?”

    莫非又是一群黑白胡子的叔叔伯伯,来商议政事?不对啊,若是如此,顾云舟这会儿哪儿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画画,早该让她带着点心赶紧离开才是。

    可要说是顾云舟的友人,谢织心倒是听子竹苑里的人聊过几句,他这人性子冷,统共也没几个朋友,大多是在外征战时识得的,但现下这些人里边还在世的,基本上是天南海北、镇守边疆。

    谢织心扯了扯手上的帕子,她想不通干脆也不想了,她还得趁着那位客来之前抓紧时间把院里侍卫吃去的银两抓紧时间求来才是,否则,她倾家荡产指日可待。

    谢织心清了清嗓子,才要开口,外边随即一阵喧闹。

    一个小差使忙不停跌地跑了进来:“世子,世子妃,李墨李公子来了!”

    李墨?

    谢织心一脸疑惑地望向顾云舟,这就是他说的客,那个不负责任、挑拨离间的花花公子?

    顾云舟微滞了滞,这哪里是他请来的客,分明是不速之客。

    他面色微沉,对那个小差使说:“他来,你慌什么?”

    小差使急道:“李公子他……他没穿上衣,说是来负荆请罪。”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俱是一愣。

    谢织心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院里边闹哄哄的又是叫,又是笑,跟在子竹苑里搭起了个大戏台子似的。“戏台子”的中央,李墨跪在子竹苑院里大哭大喊:“世子啊,我李墨对不起你啊!”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可千万不能轻易原谅我啊!”

    这出负荆请罪,唱的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唱得院子里的丫头哄堂大笑,唱得屋子里的谢织心瞠目结舌。

    顾云舟脸都黑了,他把笔一扔,就往院中快步走去,谢织心也赶忙跟着往外走了几步,一大眼见李墨赤裸着上身,背上一捆荆条,她心道似是不妥,忙又往屋里退了回来,只在门前默默听着外边的动静。

    顾云舟脸色紧绷,嗓音中愠怒分明:“敬王府,岂是容你这般胡闹的地方。”

    李墨当即脑袋一低,拿下来背上荆条一递:“世子,我娘亲那日害得世子妃遭受责罚事,我都听说了,前几日不来,是不想耽误了世子妃养伤,如今听闻世子妃身子已然大好,下官若再不来请罪,未免寝食难安。”

    谢织心冷笑一声,说得好听,李家真正当家做主的又不是李夫人自己,她能这样明目张胆的过来,背后怎可能没有李墨和李老爷的默许。

    顾云舟不傻也不痴,自然不会让李墨这般轻易糊弄过去,事情闹起来,不过是李家磨不开面子,不愿意承认李家公子在外的风流韵事,可真闹到不可开交了,李家又不免后悔得罪了顾云舟,朝堂之上,李家人未免多生阻碍。

    他道:“你若有心赔罪,我自当应允。”

    谢织心扒住门框的手一紧,顾云舟不会这么轻易就要原谅李墨吧,若真如此,她才顾不上面子,非得跑到院里同顾云舟大闹一场才是。

    这等不仁不义、不讲情意的泼皮无赖,若不能严加惩治,委实难解她心头之恨!

    谢织心一只脚都要踏出门槛了,院里边,顾云舟的声音才冷冷响起:“我这儿,有一把匕首,是当年北疆来犯时,我刺杀其首领所用,我问过那日责罚世子妃的婢女,她总共打了二十二下,你便用这把匕首,在你身上划二十二道口子,划满了,事情便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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